秦岭市,行署路,市公安局总部大楼。
灯火通明的廊道里,手持文件夹的警员们进进出出,表情一如既往的严肃。对于刑警队的小伙伴们来说,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这桩错综复杂的惊天谜案,从案发到此刻,已经长达46天之久,经过专案组细致入微的调查,几乎是一路顺藤摸瓜找到了一条又一条线索,这些线索环环相扣,相抱不离,却又纵横交错,像理不清的绳结一样,迷茫地交织在一起。
“妮姐,一切都准备好了,大家都在等你。”邹小凯小心翼翼地敲着门,敲了半天没人应答,只好又贼头鼠脑地扒开一条门缝,从门缝里看到队长正倚窗远眺,那被警服勾勒出来娇俏无比的倩影,不知道要折煞多少青年才俊。
“急什么?”夏妮挑了挑秀眉,手中的电话拨出一个号码,慢慢抬到左耳边。
没有想象中的奇迹发生,依旧是机械式的女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还是没有林大哥的消息吗?”邹小凯问着,语气稍有失落。
“知道还问?”夏妮烦躁地嚷了句,心情无比沮丧,从昨天失联到现在,要说没有意外发生,连她自己都不信。
“妮姐,审讯科的同志们早到了,省厅的孙处长说要旁听……”
“扯淡!叫他们都给老娘等着!”听到邹小凯像唐僧一样墨迹,夏妮一转身,美眸都快冒出火来了,吓得这小子脸色一变,又嬉皮笑脸道:“妮姐,我知道你担心林大哥,但是这嫌疑人,该审咱也得审呀,跨省追逃,多大的功劳,上面好几双眼睛瞅着你呢,这事儿你要是办好了,肩膀上最起码也要加颗星。”
“你说够了没有?”夏妮走过来,整个人杀气十足。
“别别……我就是个传话的,妮姐你有气也不能朝我撒呀。”看到来者不善,邹小凯赶紧退,几步便退到门上,又说着:“梁队叫你快点过去。”
“滚!”话音未落,迎面一个烟灰缸飞了过来,邹小凯眼疾手快,拉开门跐溜钻了出去,烟灰缸径直穿过,落地上摔了个稀里哗啦。
砰的一声爆响,毫无预兆,整个楼道都能听见,吓得正巧走到门口的梁天一蹦三尺高,再看身边同行的孙德龙,脸色都变成惨白了。
“梁队,夏队在里面发脾气呢,我劝你还是先别进去,她拿起什么是什么,可是真敢招呼呀。”邹小凯也被吓得够呛,直冲梁天解释。
“放屁,这是警局重地,容不得她放肆。”梁天下意识看了眼孙德龙阴云密布的脸色,赶紧迈步进屋,看到绷着张脸的夏妮,压低音量,狂使眼色:“小夏,怎么回事儿呀你,你看你把孙处长给吓得,赶紧的,去给人道个歉,就说你不是故意的。”
“不去!”夏妮一甩脸子:“我本来就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总得给人家大处长一个台阶下呀。”梁天见光动嘴也不管用,索性拽着她,三五下拉到了孙德龙跟前,陪着笑,教育闺女似得:“孙处,实在对不住呐,这孩子都被我给惯坏了,平时就由着她的性子胡来,您瞅瞅,惹祸了这不是。”
“惹祸倒不至于,我就是有点好奇。”孙德龙笑着:“这大喜的日子,干啥摔锅砸碗的,谁惹着你了?”
“没人惹我!”夏妮应着,也不看他,眼睛扫向脚面。
“那是因为什么?”孙德龙想了想,这才若有所思道:“哦,我知道了,是不是嫌我这个省厅来的老家伙有点多管闲事了?”
“孙处,您瞧您这话说的,要是单论资历,小夏穿开裆裤的时候,您就已经在警队里独当一面了,她哪儿敢嫌弃您呀。”对于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的梁天来说,察言观色是基础,听话听音更是基础中的基础,要是没有这两项技能,处处碰壁是必然的。
“你才穿开裆裤呢!”夏妮脸一红,心说这个老梁也真够可以的,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人家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打比方的时候,措辞就不能庄重一点吗?再说了,我小的时候也没穿过开裆裤呀,我都是穿纸尿裤的。
“你看,说她两句挑理了还。”梁天打着圆场,见夏妮的情绪稍有好转,这才又问:“刚才到底怎么回事儿?跟孙处长好好说说。”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夏妮摇着头:“我就是心里烦,没控制住情绪。”
“哦,是工作问题还是个人问题?”孙德龙插了句嘴,笑着:“要是工作问题,我能帮你解决的一定尽力解决。”
“您就别刨根问底了,我自己的事儿,我自己能弄明白。”夏妮只是委婉拒绝,又对着梁天说道:“嫌疑人带来了吗?”
“早带来了,拘押室候着呢。”梁天应道。
“我想单独跟他聊聊。”夏妮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请求,她并不想跟省厅来的什么犯罪学心理专家坐在一张审讯桌上,他们对于案情的了解很片面,而且并不熟悉这期间的人物关系,说白了就是来凑热闹的,顺便给自己的职业履历上添上一笔漂亮的功绩。
“这样做可是有点坏规矩。”梁天既没同意也没否定,只是把皮球踢给了孙德龙。
“怎么了小夏,对我带来这几位专家瞧不上眼?”
“不是瞧不上,只是不想浪费时间,人是我抓的,所以我最明白他心里想什么,而且我是女人,他对我不会设防,人太多的话,反而会给嫌疑人造成压迫感,人在压迫之下,说真话的几率会大大降低。”夏妮也不犟嘴,只是据理力争。
“有道理。”孙德龙点点头:“那这样吧,你先上,我带人给你当后盾,你要是撬不开,就换我的人,咋样?”
“谢谢孙处长,不过你的人,应该没有补救的机会了。”夏妮自信一笑,迈步走进了不远处的审讯室。
清场以后,等了约莫三分钟,只听到走廊里脚步声响,铁门嘎吱一开,嫌疑人被两名干警左右相携走了进来。
程序都是一样的,被安排坐在审讯椅上,胸前隔板放下,这时夏妮才发现,嫌疑人的脚上竟然还戴着一副脚镣。
看他这副文文弱弱的样子,跟杀人劫货之类的重刑犯,根本联系不到一块呐。
“叫什么?”夏妮一边在桌上铺开文件,头也不抬的问着。
“史成功。”男人应道,心里多少有点放松警惕,女警察他见过,可如此俏丽娇美的警花,还真是头一次见到。
“呵,史成功。”夏妮轻笑了一声,抬起头来,眼神不温不火:“史成功,你做的事儿,跟你起的名可是有点背道而驰呐,你觉得你做人成功吗?”
“我……我做什么了?”
“你做什么了,你自己还不明白吗?佳美坍塌事故,酿下33条人命,加上已经死去的四个监理,总共是37条人命,你敢说这37条人命跟你没有半点关系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现在就派人把你送回家,不过别怪我没提醒过你,我们在抓你的同时,你以为杀手在睡大觉吗?”夏妮说到这里的时候,史成功的脸色突然惊变,是呐,警察局对于他来说,应该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了。
“那我要是说了?能不能被从轻发落?”男人问道。
“从轻不了。”夏妮摇着头,冷笑道:“因为你的操作漏洞,导致33个农民工殒命黄泉,你以为这只是33条人命那样简单?那些死者的家庭呢,他们的妻儿老小,亲戚朋友,又该要承受怎样的痛苦?如果你还是无法理解,你就想象一下你的父母,如果他们二老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事实证明,夏妮还没有展开真正的心理攻势,这个饱读诗书的文弱汉子就已经开始痛哭了。
“我告诉你史成功,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现在欠下的不光是人命债,还有几辈子也还不清的良心债,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这一个多月来,做噩梦的次数,恐怕比你说话的次数还要多吧?”夏妮问着,一语中的。
男人点着头,事实确实是这样的,他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浮现出恐怖如斯的画面,那些被坍塌的楼体砸死的怨鬼,一个个青面獠牙,用血淋淋的双手抱着他的大腿,喊冤的声音一潮高过一潮,等到最**的时候,也就是噩梦醒来的时刻。
“不是这样的!”史成功坐在审讯椅上,痛苦地喊道。
“什么不是这样的?”夏妮趁势问道。
“那些人,那些人不是我害死的,我也是受害者,我是被人给逼成这样的。”
“谁逼你?”夏妮又问,挥手示意侧案的记录员开始工作。
“他……就是他!”男人开始有点情绪失控,发疯一样喊着:“我说我不做,他就用枪指着我的脑袋,他还说,事成之后,会安排我和我的家人远走高飞,去国外隐居生活……假的,一切都是假的,那就是一个骗局……”
“谁,谁逼你了?把话说清楚。”
“是佳美集团的内奸,我一早就知道他们是内奸,但我没有想到,他们做事情竟然会那么狠。”
“他们叫什么名字?”
“一个叫刘庆海,一个叫李福山,这两个人勾结天蓬置业房地产公司的白总,想要嫁祸于佳美集团。”
“等等。”得到这个情报,夏妮赶紧打断他,确认道:“你的意思就是说,你之所以会出现那种致命失误,其实是被人给逼的?而逼你的人,正是佳美集团的内奸,而在幕后指挥他们的人,是天蓬置业的白总,对吗?”
“嗯,那件事做完以后,我很后悔,也很后怕,就在家等着他们事先承诺的美国绿卡和三百万美金的报酬,结果报酬没有等到,却招来了杀身之祸。”
“那你是怎么脱身的?五个工程监理中,你是唯一存活下来的。”
“直觉。”
“直觉?”夏妮表示听不懂了,都说女人做事情靠的是直觉,怎么这男人做事情也靠直觉?
“嗯,就是直觉,那天晚上我们约好去夜总会消遣一下,可等到了约定的时间,却没有一个人跟我联系,我就主动跟他们联系,结果连打了四个手机,全都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当时我就意识到了危险,连家都没敢回,直接去的火车站,从票贩子手里买的黄牛票。”
“然后在羊城一呆就是一个多月?”
“是的,我也不知道能去哪儿,就挑了个最远的地方。”史成功回答着,答案和林奇最早的推断完全吻合,一个没有逃亡经验的人,一定会选择最远的地方,因为最远的地方对于他来说,就是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
“史成功,你敢为你刚才的叙述确认吗?随意编造供词的话,可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夏妮问到这里,已经大抵摸清了案情的脉络,至于幕后黑手的动机,她觉得还需要进一步的传唤调查,毕竟那个什么天蓬置业,在秦岭市商界也是首屈一指的大财团,势力根深蒂固,背景相当深厚。
“我现在都成这样了,编瞎话还有什么意义呢。”史成功叹着气:“哎,死就死吧,谁叫我犯下了滔天大罪呢。”
“案子还没有结束,至于你的去留,自然有法律法规作为审判标准,不过你也无须太过悲观,你能够揭发幕后黑手,就已经是戴罪立功的表现,而且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你虽然做了孽,但是罪不至死。”夏妮说完,特别观察了一下史成功的眼神,果然,从他那空洞无物的眼神里,转瞬间燃起了一束代表希望的火焰,罪不至死,这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再好不过的结果。
“警官,我能见见我的家人吗?”
“暂时还不能。”夏妮摇了摇头:“不过以后我会为你争取机会的,只要你好好表现就行。”
“嗯,我一定好好表现!只要是我知道的,统统都会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