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间,眼前一片白光,蒙击忽地觉得神志恍惚。
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知体验,实在是难以描述。只能说任何人体会之后毫无例外都会心生恐惧,紧接着便难以自拔地迷上这种感觉。正如他自己的这次感受,这种感受就是自由。
绝不仅是脱离肉身躯壳的自由,更是逃脱意识束缚、无限扩散而膨胀的自由。周遭万物瞬间变得虚无缥缈,混沌难辨,焕发着五颜六色的绚烂光华;耳旁回荡着冥冥幽幽的声响,不是音乐,却美妙非凡。所有的感官沉浸在模糊多变的状态中,像是到了一个幻想世界,四处全都是饱含着诡异魅力的浩瀚之海、虚幻云朵,而自己便是这幻觉空间的一部分,或者说这世界是自己的一部分。就在这时候,乌云与黑海之间所夹着的狭长空间内,每个人都听到了某种怪异而令人恶心的声音。正在远去的u17护航船队各舰的电子设备都遭到了来历不明的干扰,尚未离开这片海域的纽卡斯尔号护卫舰更是陷入无线电全盲。附近的油轮、远洋渔船、钻井平台上,所有的人都站住了,他们感觉到了这种声音。这声音不经耳膜,直接传到心中,让心脏震得难受。
离得最近的堪培拉号两栖攻击舰受波及最严重,暴露在飞行甲板上的舰员纷纷捂着胸口,有的斜撑在舱壁上,有的则直接趴了下来。这古怪声响虽然不是鼓膜所感受到的,但只能用听觉才能形容得较为接近。像是某种发自于深井之中“啊啊”声,或者是被尖利的指甲在耳蜗里反复抠刮,令人浑身不舒服,毛骨悚然。如此恐怖骇人的声音绝对不是人类能发出的,甚至不属于这活人的世间。恩涅斯特坐在f-111座舱内,氧气面罩内的嘴巴大张着,哮喘般大口呼吸,竭尽全力地吸入氧气。耳旁的声音让他无法呼吸、无法思考,甚至没有活下去的意志。他看见了,而且看得清清楚楚。这种超自然的、超出常识的可怕声音正来源于面前这百日鬼。歼10vg战斗机似乎完全被刚才的近距离轰击激怒了。它突然间咧开其造型可怕的进气口,喉腔内发出尖锐可怕的啸叫声,让整个云下的世界都成了它的腔体,它要完全吞噬这个世界。疯狗阿诺德此刻已经从黑漆漆的狭小空间内走了出来,身后是正在飞行甲板上再次展开折叠的v-22倾转旋翼飞机。他手里拿着扩音器,狂暴的海风将他凌乱的头发吹得发疯般舞动。阿诺德望着远方的天空,聆听这来自死亡世界的嚎叫,点了点头:“像,现在更像。已经非常像百日鬼了。呵,呵哈哈哈哈。”阿诺德一甩胳膊,将脑袋上的耳机扯下来,随意扔到地上。身上的泛美协约组织飞行队制服看上去不太合身、机载机械师的臂章也歪歪扭扭的。本来按照原先计划,他自己扮成v-22飞机机械师,神不知鬼不觉地跟着布雷默顿会计师来到堪培拉号上,就是准备策动全舰哗变,顺便收拾掉正在密谈的瑟隆塞尔和会计师这两位麻烦的家伙。不过,现在他显然有了更有趣的主意。阿诺德伸手从旁边抓过来一名水兵,举着扩音器大喊:“计划!通知所有人,计划。”“什么计划?”对方莫名其妙。
“别管,把通知传下去。”“哦。”对方看到阿诺德的泛美协约制服,也没太吱声。疯狗不断往前走,同时慢慢从怀中掏出枪,又随意拉过来一个人:“计划!传下去。”水兵之中大部分人莫名其妙,但混在其中的煽动者们则听到了指令,口口而递,将行动改为计划的消息扩散开来。云海之中,歼10vg如同脱出牢笼的怪兽、逃脱封印的魔鬼,压抑已久的疯狂在瞬间得到释放,在空中挑起死亡的舞蹈。飞机将两侧的可变后掠翼完全收起,紧紧并在机身两侧。这架鸭式布局的战斗机没有水平尾翼,外翼段可以前所未有地完全收折到平行于飞行方向的程度。普通的变后掠翼飞机在全翼收起时,呈现三角形投影。而歼10vg完全收起主翼后,看上去是菱形,显得更添邪恶的色彩。
这只钢翅猛龙的发动机喷薄着可怕的多重马赫环尾焰,在巨大的推力下,飞机机头开始进入极不稳定的摆动状态,无序地甩头、又再次回复方向,周而复始。每次往复过程中,机身都承受着超乎寻常的过载,主结构骨骼发出了咯吱咯吱的裂响,几乎随时要解体。如果这股强大的力量能够抑制住、并有效控制的话,它也许将成为天空的霸主。但现在这只疯兽似乎脱离了某种自控,在极度狂喜之中要被自己的力量毁掉了。歼10vg的机载计算机忽然间呈现出了某种类似于“生存至上”的自主意识,行为匪夷所思——它竟然在主翼完全收起的状态下,将外端襟翼的副翼完全放了下来。按照这架飞机的机翼结构来说,设计上并没有把这个动作考虑进去。结果襟翼在放下时与机身结构发生了一定程度的冲突,金属相碰、交互刮擦,在刺耳的嗞嗞声中,襟翼后缘擦着机身勉强放了下来。这些襟翼在正常状态下放出,本是作为机翼的一部分、增加升力用的。但现在外翼段完全收起,平行飞行方向,也就基本没有任何翼型升力。此时机载计算机让襟翼放出,**的翼面自然也跟着变成了平行于飞行方向的鳍片、或者说是稳定尾翼,强行将自己稳定下来。脱离控制的歼10vg正在试图自己挽救自己,这就是飞机特有的某种不愿意死的“自主意识”。
这种现象看上去很神秘,但并不鲜见。即便是机载系统孱弱的苏制飞机也经常发生这样的现象。最著名莫过于1989年的米格-23鞭挞者战斗机无人驾驶横穿欧洲事件。当时飞机发动机控制线路故障导致推力下降,飞机旋即失速濒临坠毁,驾驶员立刻选择跳伞。失去控制的米格-23在弹射震动中恢复了系统功能,在无人操纵下自行加速脱离失速危险,不断爬升,飞越了欧洲多个国家,直到燃油耗尽才坠毁于比利时。这并非个案,早在1976年,以驾驶复杂著称的垂直起降战斗机雅克-38也出现过类似情况,飞机在飞行员弹射之后自行盘旋,并飞向萨拉托夫,直到彼尔哥罗德州才坠毁。随着战斗机电子化提高和飞控水平进步,计算机参与也越来越多,这种战机自主“求生”现象更是趋于理性。前国家航空航天局x-31试验战斗机的**更是令人唏嘘。飞机在飞行员已经弹射、完全失控、速度为零的深失速螺旋状态下,机载计算机仍然在不断工作,试图挽救自己的生命。整个过程都被监事摄像机拍了下来,x-31像极了一个即将溺水致死之人的自救,但它的确是没有生命的。如今,歼10vg猛龙战机同样如此。
它的远程控制显然发生了某种中断。飞机似乎因为失去了主人而欣喜若狂,但又意识到肆意发狂将引致毁灭。机载计算机的每个举
举动都是鬼使神差、不可预测的。只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架战斗机已经把自己的生存放在了第一位置,它正在调用全机的自动导航、自动截击系统、自动辅助控制等等所有子系统的自主逻辑部分,试图消灭任何威胁其生存的目标。此时,正在照射的f-111多普勒雷达波引起了猛龙的警觉,或者说是亢奋,它的每个动作都是过敏的,在极高速度下突然偏转舵面、收起襟翼,整架飞机再次失稳,几乎整个180度大掉头,眨眼间便瞄准了恩涅斯特的f-111。随着电流涌进全身,全机武器通电。如果有导弹,歼10vg估计会将全部弹药一齐倾斜出去。但是系统自检很快发现本机没有带弹,机炮也是空的。这飞机瞬间便疯了,全开加力朝着老恩直冲而去,不知要干什么。再怎么见过世面的人,看到这恶鬼的架势恐怕都要被吓得魂飞魄散。恩涅斯特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完全处于本能地推杆同时放出扰流片,飞机突然下沉,只觉得头顶上轰隆一声,歼10vg如一个巨大的陨石从头顶飞掠而过。老恩喘了口气,往回看一眼,那确实不是人类正在驾驶的飞机,那东西的脑袋已经搭错线了。f-111本来就不是对手,现在更是被打得完全没有招架之力。他已经是筋疲力尽、强弩之末难穿鲁缟。f-111也到了极限,加力燃烧室因为高温和振动,正在逐渐瓦解。
恩涅斯特闭了闭眼睛,缓缓平静下来,抬手调整无线电频道,张张嘴,向堪培拉号通话:“战控中心,俺是老恩……现在情况还好。我这边,马上就搞定了。呵,真想赶快让你们瞧瞧,什么才是一次完整的截击作战……哈哟,”
因为持续大过载飞行,他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
断断续续的通话由无线电传到堪培拉号战控中心,同样通过中继系统和改装线路传到了整艘战舰的每一个角落。
现在舰内已经割据为两派。一派为绝大部分的基层舰员和部分煽动者;另一派则是由少数舰员、舰岛领导层和泛美协约组织保安公司的人。双方正在全舰的各个角落对峙着,谁也无法往前推进、或者说服对方。这时候,老恩的声音在舰内回响:“当年,没有挡住敌人,我们输掉了战争。看来,国土分治并不是好的选择。但现在,我想可以了,我的战争要胜利了。你们看好……我将给你们演示截击作战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你们看好,将来,重建奥州靠你们了。”疯狗阿诺德已经走到了航空甲板正中央,他听到老恩的话,嘴角歪着笑了笑:“对,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