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司徒磐已成没牙的老虎, 贾琮依然不敢发扬人道主义精神让他回家过年,遂没提起这茬儿。 章节更新最快好在司徒磐也没有人道主义理念,二人结伴游完一座庙便拱手作别。司徒磐心绪不宁, 没雇马车,负手徒步而行。
路上亦有学生不曾坐车,闹哄哄的抓起地上的雪打了起来。不留神一个雪团打到司徒磐身上, 那学生忙上前作揖道歉。司徒磐拍拍身上的雪含笑道:“不打紧。”他早看见这几个有男有女,心中不大赞成,却仍趁势与他们攀谈起来。
这些孩子都是建安理工学院的贫困生, 拿奖学金度日,舍不得雇马车。有一个道:“听说明年就有公交马车了, 学生月票半价。”司徒磐问起究竟来,学生们七嘴八舌告诉了他, 还说平安州早有了。司徒磐有几分后悔,当年最先知道此策的是自己。区区几个小钱, 能收拢许多民心。
学生们又提起今年公输子的发明奖。一个道:“听说今年金奖给了物理系的一个研究小组, 他们算出了眼镜制作和测量视力表的对应。”
另一个道:“这项目不是常春藤那边给过来的?”
前头那个笑道:“是啊!两边同时在做,我们先做出来, 公主多有颜面!”
再一个也笑道:“星舰和常春藤都比我们建校早,先生也多、学生也多, 一直压在我们上头。常春藤时常给我们项目,不是让我们帮忙,是为了方便教我们流程。如今这种四星项目竟是我们先做出来!且不说公主欢喜,咱们也提升士气啊!”
又一个道:“这叫做后发先至。台湾府早十几年还是蛮荒之地, 现在也没多少人。咱们京城兵多将广,发展起来实在不该和他们一般的速度才是。”学生们面上都有了几分得意。
司徒磐遂打听他们在说什么。原来建安理工学院每年都会评选出最得用的发明,分金银铜三种,建安公主亲自颁奖。奖杯是个公输子先生半身金银铜像,还有证书奖金什么的。得奖之人都不愁找不到东家,荣国府的工厂抢着要走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锦绣马车奖,是驸马贾环设的,专门奖励便宜实用的发明或改良。去年颁给了一个改良烟囱过滤网的,今年大热门是一种冷天使的保暖食盒。
有个圆脸女生道:“这锦绣马车还有个典故。多年前驸马头一回见公主,一见钟情~~公主人都走了,他还立在荣国府门口张望马车。真真浪漫。”
一个男生笑道:“张望情人不是人之常情?有什么浪漫的。偏是你们女生爱浮想联翩。”
另一个女生道:“张望马车没什么浪漫,因此给奖项命名为锦绣马车就浪漫了。”
司徒磐倒不耻下问,又打听浪漫是何意,顺带问问那对应表又是个什么爱物儿。听罢心中暗想:士子本来少,寻常百姓家并没有多少人使得上眼镜的。这东西琢磨出来何尝实用?遂听一个学生道:“前两个月我给祖母配了副老花镜,她竟又能做针线活了。”
方才那圆脸的女生笑道:“哎呀,我十岁就入校了,压根儿没学过针线活呢!日后怕是嫁不出去了。”
话音未落,另一女生立时说:“校报上说,星舰机械研究所已弄出缝纫机了。那个想必容易的很,你这样的傻子也能学会,放心吧。”
圆脸女生拍胸口道:“是机器我都在行!阿弥陀佛感谢星舰感谢诸位工程师,感谢饭堂王大娘今儿早上给我打了一大碗面!”众人大笑。她又道,“感谢大佳腊第一第二第三第四服装厂。”
众人奇道:“感谢服装厂作甚?”
她道:“他们设计的衣裳都简单。非但T恤外套大衣式样简单、图案多为几何,连汉服也简约化了。日后会刺绣的女子越来越少,便显不出我笨来。”众人愈发大笑。
司徒磐同他们一路走进了城,一路听他们说话,不懂的便请教,倒明白了许多事。例如,台湾府推崇衣裳上少刺绣。刺绣极花功夫,若天下女子不常刺绣、便可多出许多劳力来做别的。贾琮委实有才。
回到客栈,因这会子已近年关,老板便问他可是不回家过年。司徒磐叹道:“有家难回。”
老板宽慰道:“每年都有许多人在客栈过年。大官人早先离家少些,不惯罢了。”司徒磐苦笑两下,袖手回屋。
年三十这日,司徒磐想起往年有许多等考的书生住在城郊寺庙,便欲去瞧瞧。一大早起来坐车出西城门外天齐庙,见此处竟十分热闹,原来是有人施粥。一打听,主持的乃是燕京慈善会,今日在许多庵庙道观施粥施衣。再问问,这慈善会逢年过节都有此事,满京甚至郊县皆知,还有人从别处赶来领冬衣的。司徒磐看了看,施粥处秩序井然,粥也粘稠的很、香气扑鼻,粥桶旁还搁着大咸菜缸,不觉点头。偏他转到一个大立牌跟前,上头有颜体正楷字:燕京慈善会,会长史湘云。后头两弯圆弧围了几个字——荣国府贾宝玉先生之妻。合着荣国府已悄然得了许多人心去。再去庙中打探等考的书生,和尚道:“书生早已不寄住庙中了,都上邮局兼职替人写信去了。”司徒磐怅然。
这是贾赦贾琮回京过的头一个年。邢夫人陈瑞锦都在台湾府没过来,府中没有女眷,只托管家理事。三十晚上,贾政犹豫再三,终是领着儿孙回了荣国府。
今年出了如此大事,论理说摄政王贾琮该成席上焦点才是,不曾想他被贾赦贾政哥俩华丽丽的无视了。俩老头一辈子不对付,偏这会子结了盟,软硬兼施念叨起贾兰的婚事来。当真怨不得他们。贾兰是二房嫡长孙,跟他一般大的孩子都好几个了,连贾萌都在学校交了女朋友。早先还有几个姑姑叔叔在前头挡着,自打探春惜春成了亲,贾兰便如个靶子般树在那儿。
贾琮知道贾兰早先有过一段心思,没敢告诉旁人,在旁瞧他如何应付。贾兰先使了一招装聋作哑。凭他老子伯父说什么,他只口里应付着,还使劲儿点头。直至贾政说要请官媒取八字替他相姑娘,贾兰才说:“孙儿想找个自己喜欢的,胡乱拉来的孙儿不要。”
贾政恼了,拍案道:“打从你叔叔成亲后你便是这句话!敷衍了我多少年!”
贾兰道:“遇不上喜欢的孙儿也没法子。”
贾赦咳嗽两声:“这么着。环儿,从明儿起,你把兰儿手里的活计接过来。兰儿,你只管找媳妇一件事。就这么定了。”老头举起酒盅一饮而尽。宝玉刚想开口,让贾环狠狠踩了一脚。
贾兰忙说:“哪里那么容易就接了?一下子没事做我不得闲死。”
贾赦看着贾琮,贾琮赶忙上前替他老子斟酒。贾赦慢条斯理饮了一口,放下酒盅道:“不想闲得难受是吧。赶紧把媳妇娶了。”
贾政在旁和道:“不错!你叔叔也忙的紧。你赶紧娶了媳妇好帮他的忙。打明儿起就不用你管事了。”
“祖父哪里知道我手头多少事!”贾兰可算有点子急了,“环三叔那学校的事儿也极多。”乃杀鸡抹脖子的瞧贾环。
贾环笑道:“无碍。学校本是你三婶娘的,我不过是帮忙罢了。再说你这些事儿早几年不是我做的?放心,你叔叔做的来。你安生找媳妇去。”宝玉又挨了贾环一脚。
贾兰跌足:“白眉赤眼的我上哪儿找媳妇!”
“我管你上哪儿找去!”贾赦道,“我只要个侄孙媳妇。你既是瞧不上家里找的,唯有自己找了。”
见贾兰已急的要从椅子上蹦起来,贾琮忙说:“这会子过年呢。明年再商议。”
贾赦贾政竟齐声喝到:“你闭嘴!”贾赦撂了酒盅、贾政拍了案子。
贾琮赶紧冲他老子使了个眼色:“爹,莫急。俗话说,捆绑成不了夫妻……”
他话还没说完,贾赦也重重拍案:“闭嘴!你纵当了摄政王也是我儿子!”
“是是是!您是老子!”贾琮站起来作了个揖,“老子也得讲道理不是?”
贾赦梗着脖子哼道:“你老子我这会子不想讲道理!”
贾琮不敢再绕弯子,凑近他老子低声道:“爹,我知道根究所在。”贾赦侧头瞟了他一眼。贾琮接着咬耳朵,“你们逼他也无用。兰儿是个死心眼子,牛心孤拐的。逼他非但治不了本,也治不了标。交给儿子吧,待会儿我同他说说话。”贾赦又瞧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也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
酒席散去,贾兰说上后头接他母亲去,拿起脚来就要跑。贾赦喝到:“兰儿站住!”又瞧贾琮。
贾琮瞪着他道:“你个没良心的小子!没听你叔方才替你求情呢?快些上我院子里坐会去。”又使了个眼色。
贾兰忙说:“琮三叔平素忙的紧,好容易得空得您教导,侄儿必好生听着。”
贾琮哼了一声,慢吞吞站起来。贾环在旁道:“要我过去不?不然我瞧儿子去?”
“你日日在家没瞧够么?”贾琮拍案,“成心显摆是不是?我闺女不在身边是不是?”
“那点子出息!”贾环笑嘻嘻晃了晃脑袋,“没错,就是诚心显摆!我儿子愈发壮实了,皮的紧。如今也要我抱了……”
“打住!”贾琮拿起酒盅饮干净余酒,“这儿还有根光棍呢。”乃朝贾兰招手,“跟我来,有事告诉你。”领头出去了。
贾兰让贾环先行。贾环道:“你走我们俩当中。”
贾兰苦笑道:“还怕我跑了不成。”百般不情愿迈步跟了上去。他们三个才刚离开荣禧堂,便听见里头贾赦贾政两个同时长叹了一口气。
叔侄三人进了梨香院,在书房坐下。贾琮命人上茶摆点心。贾环先伸手拿了块桂花栗子糕搁在嘴里慢慢嚼,显见是不预备主讲的。贾兰直着脊背正襟危坐。
贾琮看了贾兰会子,忽然开口道:“翰林徐仲棠,第三子徐慈,前科已考取举人,如今正等着春闱呢。才学卓越,不出意外的话中个进士没问题,若发挥得好也能进前三甲。两年前娶妻姚氏,乃钦天监监正姚启明之孙女。性子柔和,贤惠大方,有早年薛家表姐的品格儿,徐三爷很是敬重她。”
贾兰莫名不已:“琮三叔同我说这个作甚?”
贾琮吃了口茶,又看了他会子:“上个月,锦衣卫从衙门抓走姚启明,后遂再没消息。姚启明还有个已嫁的孙女,听说姚家出了事,立时给那女人脸子瞧。徐家却敬重姚氏如故。徐老太太还特意责备了其余两个儿媳妇,只因她们在姚氏跟前嚼舌头。徐慈也时常宽慰姚氏,还多留宿她屋内安她的心。就在前几日将将查出来,姚氏怀上了。”
贾兰脑中忽然闪出一个念头,遽然睁大了眼:“琮三叔……告诉我这个做什么。”
贾琮又吃了口茶:“怎么说呢。姚氏和徐慈并非是因为爱情结合的,徐慈更喜欢一个通房丫头。徐家对姚氏也算不上极好,时常有不公正之处。姚氏嘛,既然宝二嫂子批她像早年的薛宝钗,她肯定过得不很幸福。薛姐姐在我们府里一直装得难受,并不真诚;薛蟠立起来之后才她才慢慢幸福了。然而眼下的时代、眼下的京城、姚氏这般女子所受的教育,都会让她安于这种生活。尤其姚氏家逢大难,徐慈和徐家能如此已是极难得了。你看卫若蘅他母亲什么下场?那还是个养下了优秀嫡子的嫡长妇。故此,姚氏至少是很感激徐家的。徐家对她有大难不弃之恩。”
贾环忽然放下手中的点心举手。贾琮以目相询。贾环道:“大难不弃竟变成恩了么?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当然不是。”贾琮道,“恩这东西,标准不是不相干的人定的。道义上空口白牙的谁不会说?正经几家能做到?徐家之行事就是会给姚氏带来受恩之感。而这个节骨眼上徐慈还颇照看她——当然你们也可以觉得天经地义,但人与人的羁绊不就是这样来的?所以,贾兰。”贾琮看着侄子正色道,“你想撬她我不会管,你有追求爱情的自由。你自己好生斟酌着。受这样教育的女子,遇上这样的丈夫和婆家,又刚怀上了孩子。她还会跟你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