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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廿三,霜降,晴,有风,冲虎煞南,宜沐浴,不宜远行。
萧煜这次回东都,没有住在城外的万寿园,而是直接搬入了安国公府,毕竟萧烈故去之后,他便是萧家的唯一主人。
这些时日,萧瑾都住在自己母亲的公主府中,并不住在这边,萧玥和萧羽衣俱已出嫁,便算是泼出去的水,只有颜可卿和萧茹还留在这儿,再加上萧煜一家三口,偌大一个萧家竟是只有五个正经主子,再加上萧烈的丧事刚刚告一段落,里外都是素白一片,这座曾经承载了萧煜童年和少年时光的安国公府愈发显得冷清。
正房。
这是历代家主居住的院子,也是整个安国公府最大的院子,比起萧煜以前居住的那个小院,可谓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因为林银屏身体的缘故,此时早早生起了耗费木炭无数的地龙,又铺着厚厚的宝竺国地毯,整个屋子里温暖如春,只穿一件单衣也不会觉得有丝毫凉意。
此时,刚刚沐浴完的萧煜只着了一件中衣,长发随意披散,赤脚踩在地毯上,从旁边桌上拿起一封折子,随意扫了几眼后,又合起放下。
林银屏坐在一旁,穿了一件素白的襖裙,素面朝天,因为在孝期的缘故,头上的簪子、步摇,手上的镯子,都换成了银质的,配上略显苍白的面庞,别有一番病美人的娇弱风韵。
看到萧煜将折子撂下,林银屏问道:“怎么,这些劝进的折子都不合你的心意?”
赤着双脚的萧煜走到林银屏身旁坐下,摇头道:“不是不合心意,只是少了一点什么。”
林银屏这几年帮着萧煜处理政事,早已不是当初懵懂的公主殿下,只是略微思量,便明白萧煜的用意,“你的意思是先不急着群臣劝进,而是让小皇帝先提出来。”
萧煜伸出两指敲了敲桌子,缓缓说出禅位两字。
林银屏迟疑道:“毕竟是祖宗的基业,小皇帝会肯?若是有骨气些,宁死也不愿禅位,再弄出个君王死社稷,这可就不好看了。”
萧煜点头道:“你说得对,所以我想让羽衣先去试探下小皇帝。”
林银屏斜瞅了他一眼,“那你直接告诉羽衣不就好了。”
萧煜轻咳了一声,“这种事情,我怎么能亲自去说呢,还是劳烦夫人走上一趟。”
林银屏轻哼了一声,显然还有些不能释怀当初萧煜将萧羽衣嫁给秦显的事情,语气慢慢转冷,道:“萧明光啊萧明光,你还真是老谋深算,是不是当初把羽衣嫁过去的时候,就想好今日这些事情了?!”
人有名和字,称呼字多半是为表亲近,可到了林银屏这儿,就要反过来,平常的时候称呼萧煜,有求于萧煜的时候腻歪一句夫君,可到了动怒的时候就会以萧明光称之。
萧煜对于她这个套路再熟悉不过,急忙撇清道:“夫人高看为夫了,以我的本事,顶多走一步看一步,哪里会想这么多,不过是巧合罢了。”
林银屏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
萧煜表情古井无波,看不出半点端倪。
林银屏自然没看出什么,略有不甘道:“好吧,我去宫里走上一趟便是。”
萧煜毫不吝啬地展露出个笑脸,连声恭维道:“有劳夫人,有劳夫人。”
林银屏还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然后,她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萧煜还是一本正经的模样。
这便是两人的夫妻之道了,似真似假的打打闹闹,林银屏佯怒,萧煜讨饶,也是怪有意思的。
毕竟人前威严端庄已是足够,就没必要将这份端庄威严带到家里来,整天相敬如宾真的好吗?
说到底两人也只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虽说这个年轻有点名不副实了,当今天下几乎没有人再将这对夫妇视作年轻人,可好歹咱们自己还把自己当作青春正盛不是?
林银屏趴到萧煜的身上,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笑道:“真别说,你这板起脸来,倒是像个道貌岸然的道学先生!”
萧煜任由妻子揉捏自己的脸,玩笑道:“什么叫像,明明就是,我萧家祖上也是出过理学大家的,传到现在那也是学问传家,要不要为夫今晚就教教你什么叫格物致知,什么叫存天理,灭人欲?”
在这些夫妻间的俏皮话上,林银屏即便已经是当娘的人,到底还是敌不过萧煜,微红了面庞,起身啐道:“那你今晚去书房睡,抱着那些经籍好好灭一灭你的人欲。”
萧煜赶忙正色道:“佛道两家,虽然禁忌女色,但好歹还有欢喜禅和房中术的说法,这所谓的灭人欲嘛,那就算了。”
“夫君,这事咱们就说定了,今晚我带着儿子睡,你呢,就抱着这堆劝进折子去书房睡,说不定还能做个皇帝大梦。”
萧煜无奈道:“夫人,不带这样的,为夫好歹也是要做皇帝的人了,怎么还要去睡书房?这不成体统啊。”
林银屏摆出跋扈河东狮的做派,故作不屑道:“我还是要做皇后的人呢,然后呢,你还不是我男人?是我男人就得听我的,所以今晚你去书房,没得商量。”
萧煜这下是真无奈了,叹息道:“如果有朝一日你做了太后,咱们儿子的境地可就凄惨了,还不得被你这个母后压到死?”
林银屏瞪了他一眼,“说什么胡话,什么叫我做了太后,你想抛下我们母子俩去哪?”
萧煜自知失言,摇了摇头,轻声道:“哪儿也不去,就陪在你们身边。”
林银屏微微叹息一声,“我身子不好,玄儿还小,你这根家中顶梁柱可不能倒下。”
萧煜沉重点头,然后喃喃自语道:“试问明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是萧家之天下!他年我若为皇帝,满城尽带玄黑甲,这些当年的豪言壮语,如今算是实现了,我也没有更大的野心,再活一甲子,把玄儿安安稳稳扶上那个位置,然后坐稳那个位置,继承下咱们打下的这偌大家业,即便是我死了,这家业也丢不了乱不掉,到那时候,是生是死,都没有怨言了。”
这一日,齐王王后入宫,面见当今皇后。
皇后娘娘留义母于宫中留宿。
母女二人一夜密谈良久。
这一夜,萧煜独坐于书房中,面前书案上摆着一封封已经被打开的折子。
满本写着登基二字。
夜色下,烛火中,萧煜神色平静,低声道:“家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