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到驿馆内,寻了一处干净桌椅坐下,只梅玄贞侍立一旁,不愿落座,其道,“恩是在前,岂有弟子席坐之礼?”云沐阳微微颔首,便就由她。
“奴家见过道长,见过仙子,不知两位仙长有何吩咐?”那妇人见着云沐阳眼都直了,再一见身后两女却是自觉形秽,低首上前来,恭声问道。
“且请店家娘子烹三碗细糯米饭、一盘红枣酸梅糕、一盅八味鲈鱼羹汤来、春来茶一壶。”钟思阳端正而坐,眼见兄长并不说话,便就轻启朱唇,温声正色言道,颇有大家闺秀风度。
“这…”妇人顿觉为难,这些个物事有些听也未曾听过,只暗道这三人果真不是俗人,单单那鲜鱼汤便不是谁人都能喝。片刻后,却是面色难看道,“仙子,奴家这处乃是山野僻里,无有这等好物,只有些许野菜劣酒。”
钟思阳一听不由美目一抬,却是撞见自家大兄目光顿时收了回去,只听他道,“店家娘子,只管弄几个山野小菜来。”言罢将手中按着的银块微微一搓,捏了小半块与她。
“用不着许多,用不着这许多。”那妇人接了碎银顿时眉开眼笑。
“你只管拿去,少时贫道也需向店家娘子打听些许小事。”云沐阳微微一笑,便令她去了。
驿馆外那健壮男子目光不断朝里望去,不住惊叹道,“世间竟有如此绝色。”
“是也,只是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若是娶回家中,便是死了也是心甘情愿。”
钟思阳与梅玄贞俱是修道中人,行走之间自有出尘风采,不比凡俗,寻常人不曾见过,此时见着便觉神仙中人。
“此处山野之地,熊虎野兽出没,这三人到此无声无息而且衣裳整洁不沾尘埃,又怎会是常人?你等休要动妄念。”唐把头一见些许年轻汉子不住打量三人,心中担忧不已,便就沉声一喝,“便是那倒酒的妇人脚下都是有些力气,何况他们?”
龙山镖局几个年轻人顿时收了脚,他们对这位唐把头极是信服,便是方才其言大虫之事也未曾有怀疑过。
唐把头见此,举手一挥,都是落回座上,只是仍是不时将目光偷偷望向里面。
那健壮男子已是将衣袍穿好,便欲往里间走去,却有一只大手将其肩膀抓住,他顿时大怒,回头一看却是傅校尉。当即沉声道,“校尉大人作甚?外间风忒大,还是里间好些。”言罢肩膀一抖便要往里跨去。
傅校尉却是手中一用力,其人顿时一痛,却是被定住一般。只听他道,“我大宋崇道,里间那位仙长不定是在哪座道观修道,若是得罪了你我可吃罪不起。”言毕将其一拉,几百斤的汉子竟是被他一把拉了出去。其余几人被他锐利眼神一瞪,立时身子一缩,往外退去。
钟思阳看了看手中木箸,嘴唇微微一扁,稍一犹豫仍是夹了一片野菜,却是无论如何也下不了口,只把美目抬起,嘟唇不满道,“阿兄,那些个泼皮登徒子真真不识好歹,竟是直直看着我一女儿家,好不知羞。”
“食不言,寝不语。”云沐阳放下木筷淡淡言道,“云燎非风扰,浊字心头绕。风动非心动,乱念心头动。”
钟思阳闻之顿时起身,敛衽道,“小妹知错。”
云沐阳只一摆手,她便落回座上,不再言语。
少时,云沐阳唤了那店家妇人,那妇人便就快步上前来,朝着云沐阳拜道,“敢问道长有何事召唤奴家?”
“店家娘子不必多礼,贫道有一事请教。”云沐阳起了身微微一礼,道,“那大虫出没可是日日如此,可知其习性?”
“回禀道长,那大虫昼伏夜出,每日由篦东山而出,每日酉时三刻到戌时一刻便会经过此间‘一线天’,再往南去,每日辰时又是经过此地。如是遇着生人男子便就一爪扑食,十数年来死在这孽畜口中之人不下百数。”妇人以袖掩面,嘤嘤哭泣,“奴家当年也是因此逃得性命。”
云沐阳将她扶起,不再多问,那篦东山当就是他所见生出黑烟鬼气之地。至于那孽障为何只食男子,恐怕其乃是一只雌虎已是修成了些许灵通。那鬼气极有可能便是传说中的伥鬼所发。不过却也是心中有些许疑惑,神道不再,黄泉已失,鬼物到此无有依仗之物,除非修行到凝元筑基境界,绝然不可能在此地修行,更妄谈为虎作伥。
驿馆外健壮男子愤愤难平,不住嚷嚷道,“傅校尉,某家敬你是将军门下,这才让你三分,若是再来阻某家,休怪某家刀兵无眼。”他灌了一海碗劣酒,一拍桌子,顿时一声裂响便就大步往里间去了。
傅校尉面色阴沉,斜睨过去,不由想起唐把头之言,便由得他去。毕竟此人色迷心窍,自己阻他一时非是长久之计,未必能够看顾得过来,少时若是此人真敢前去调息那女子,自己也可全力担待,不令其真个伤了人。
健壮男子嘿嘿一笑,虎步跨入殿中,见着傅校尉并不拦他,更是喜笑颜开。
唐把头见他欢欣进去,只是心头微一冷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老夫今日也是见识了,果真有如此蠢人。”
其余之人也是双眼睁大,往那健壮男子处望去,恍若看一场大戏一般。
“孙队正倒是豪爽,不过这等美人若能一亲芳泽也是不枉此生。”
“可不是,只是少了凤帛红烛,如若不然也可讨一杯喜酒了。”
几人说罢俱是放声大笑,目光却是一直未曾移开。
钟思阳细尝野菜,也觉别有风味,忽而她却是柳眉紧蹙,见着健壮男子入内,不由琼鼻微动,秀眸微转,便就心中有了计较。
“仙子有礼,某家孙利景,辅国将军帐下队正,”健壮男子拱手作礼,道,“今日一睹仙子芳容,不能释怀,可否请仙子赐下芳名?”
“哈哈,孙队正竟也是个酸秀才。”外间将军府两人闻言俱是捧腹大笑不止,这一番话不但说得冒昧失礼,而且言辞极是不当。
钟思阳秀眸一瞪,斜睨一眼见着自家兄长正襟危坐,梅玄贞只静静侍立一旁。当即便知自家兄长之意,就螓首稍稍一低言道,“区区贱名不堪入耳,不敢污了官爷双耳。”
“仙子说笑,”孙队正闻之顿时激动,便就行到木桌旁意欲坐下。只是他一蹲下身去,那长木凳竟是不自主往后一退,下盘立时不稳,几欲往后倾倒。然而孙队正却是嘿嘿一笑,立时稳住身子,面色傲然,正欲说话却觉一股巨力压来直将他胸口血气激得上涌。身子往后一倒,扑通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
驿馆外众人只道有好戏看,见着他瞬间便是站稳身子也是暗暗叫好,可见此人基本功夫十足牢固,然而片刻却听得一声大响,众人顿时怔了,俱是心中暗道,“这女子果非常人,竟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少时只听得几人哈哈大笑。
“孙队正你好好的长凳不坐,缘何坐到地上去?”钟思阳秀眸浅笑,却是长身立起,一股女儿幽香散发,只听她柔声道,“孙队正莫要坐坏了店家娘子铺的木板,阻碍了她生计。”
健壮汉子闻得一股女儿香气,心往神醉,身体不适也是被他忘了,一个鲤鱼打挺便就翻了起来,便朝着钟思阳作揖,笑嘻嘻道,“仙子,某家独居三十二载,薄有家财,有慕艾之心,可否聘得仙子打理生计?”
钟思阳心中大恼,未待他说完,水袖一挥,一道白芒闪过,只听一声噗响,孙队正立时被她打了出去,直是打得口溢鲜血。
“区区泼皮,也来辱我?”她玉容泛红,目光微厉,喝道,“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女子,目中可有王法?今日小女子便来教训教训你,休要教你看轻了天下女子。”言罢长袖一甩将其卷起,再是一击,往外一抛。孙队正顿时鲜血喷出,如若红雨,瞬间便是晕死过去。不过她虽是心中恼怒,却无杀人之意,故而出手也很有分寸。
辅国将军府三人见此只觉不可思议,眼前女子明明是脚下轻忽,当是只会些轻身手法,不想竟是功夫如此了得,一时都将轻视之心收起,身形一跃跳了出来。
“得饶人处且饶人,小娘子我兄弟虽是出言不敬,却与你并无伤害,你欲作甚?”便有一身形高大,两颊微凹,额头有刀痕的中年男子身上着了铁甲,指着钟思阳喝骂道,“速将孙队正放了。”
钟思阳一声冷笑,道,“若是这厮今日遇着的是别个,那便要任你欺辱不成?休说废话,你等三人若有本事尽管上来讨人。”她当即身子一纵,便俏立在驿馆上方一面飘扬旌旗上,只是她立在那处似乎无有一丝影响。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条白绸,缓缓飘飞,仿佛一条飞走白蛇。
傅校尉眼里极佳,见着她这般功夫,也是由衷佩服,当即喊道,“仙子恕罪,我等皆是山野乡夫,不识礼仪,若有冒犯之处傅清在此赔罪。”他拱了拱手,也是眉色寒冰,“仙子既然有雅兴,付某奉陪。”话音一落,足下一蹬,身后长枪便就跳了出来。
这时却听得一声巨大咆哮,昏阳之下有一股漆墨烟云飘了出来。
店家娘子听得此声身子一抖,骇然失声,“大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