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将军立于树梢,凝神眺望,却见修持血气正法的大小妖物正奔赴马芝沟,三五成群,络绎不绝,足有数千之众,血气之蓬勃壮大可见一斑。正如农夫春种秋收,猪养肥了要宰杀吃肉,魏十七绝非大公无私,播种血气终有收割的一日,一旦入其彀中,谁都逃脱不了,为此他处心积虑登上狐族族长之位,希望有朝一日握有足够的筹码,以化解此劫。
江山如画,豪杰陨落不知凡几,狐将军心潮起伏,正寻思间,忽见一道血光遁空而至,似乎察觉到什么,略一盘旋,径直投自己而来。狐将军吃了一惊,跳下树梢,隐身于密林中,侧耳倾听半晌,忽闻身后有人道:“岁月不居,时节如流,狐将军别来无恙否?”
狐将军后背凉飕飕的,慢慢转过身来,却见弥罗宗主魏十七静静注视着自己,目光似能窥破一切阻碍,直指心底,无可隐瞒。他将诸般杂念置之脑后,拱手见礼,面上露出一丝笑意,诚诚恳恳道:“拜魏宗主所赐,一切安好,狐族上下尽在掌握,唯有妖域九尾洞不听号令,彼辈跳梁小丑耳,假以时日当可平定。”
魏十七随意道:“些许小事你自为之,九折谷战事犹酣,置身事外也未为不可,至少能保全几分元气。”
狐将军暗暗苦笑,天狐族本是毛虫大族,不逊于虎族熊族狼族,如今却元气大伤,被贬到龙刍山搜罗血食,追根溯源,罪魁祸首正是魏十七,若非他下狠手打压狐族,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不过话又说回来,如狐三笠安然无恙,仍把持族长之位,不知猴年马月才轮得到他上位,凡事利弊相生,福祸相依,诚如魏十七所言,远离九折谷也未必是坏事。
未必是坏事……狐将军咀嚼再三,顿时回过神来,脱口道:“魏宗主的意思,人族修士退守九折谷只为诱敌,时辰一到,即将反败为胜?”
魏十七见他会错了意,摇了摇头,含糊其辞道:“人妖二族在妖域争斗不休,此间没有胜者,都是败者,不过输多输少罢了!”
狐将军心头怦怦直跳,他早就怀疑妖皇与仙主联手开辟这一方天地,引人妖二族投入其间,殊死拼杀,其中定有内情,魏十七露了些许口风,显然他是知情人!他心情有些激荡,咳嗽一声,正待开口询问,却听魏十七又道:“外域险恶,不可久留,有机会的话尽早回转妖域,迟则生变。”
狐将军打了个寒颤,顿时改变了主意,不再追问下去,他猜想外域迟早有变,或是天灾,或是人祸,魏十七之所以借机提醒,是因为日后要用到自己,故此网开一面。连接妖域与外域的传送阵由猿族看守,彼辈虽是妖物,却最接近人族,身躯强横,又擅长种种妖术,便是应天晓也礼让三分,要回转妖域,势必与他们打交道,不可不慎。他低头琢磨,不觉皱起眉头,着实有些为难,难就难在不是他一人走,狐族上下数千之众,不可遗弃在外域,否则的话,他这个族长沦为孤家寡人,凭什么让魏十七看重?
想了片刻,狐将军问道:“魏宗主高瞻远瞩, 瞻远瞩,不知外域尚有多少时日安宁?待狐某回转龙刍山,再着手谋划,可来得及?”
魏十七道:“三五年内尚无大碍,过后就难说了,待此间事了,吾也将回转仙城,马芝沟无人镇守,坊市行将废弃,狐族如有生意在,可及早抽身而退。”
狐将军闻言怦然心动,魏十七此行一来兑现当初的承诺,最后一遭传下血气正法,二来取走“虎兕出柙刀”,携一干门人妖仆去往仙城,从此轻易不会回来,提早得知这一消息至关重要,如能好生运筹帷幄,可挣得不少好处,有了足够的买路钱,说服猿族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狐将军试探道:“在魏宗主看来,狐某是先去马芝沟聆听传法,还是回转龙刍山早作安排?”
魏十七道:“十年之约,有始有终,此番所传血气正法,你已亲身体验过,马芝沟不去也无妨。”
狐将军闻言微微一怔,福至心灵醒悟过来,当年魏十七以“虎兕出柙刀”凝炼出三道刀气,种入他右臂之中,助其连斩狼族雀族二位长老,一举夺下族长之位,刀气虽去,肉身还记得其中玄妙,假以时日道行渐长,自然能有所体悟。时机不等人,狐将军略有些心急,向魏十七拱手告辞,匆匆回转龙刍山,着手布置后续事宜,而在此之前还有桩麻烦事,须得装模作样中断“闭关”,找个说头糊弄过去。
距离马芝沟已不远,魏十七安步当车走出山林,眼前豁然开朗,“虎兕出柙刀”高悬于空中,血气煌煌,如火如荼,他熟视良久,伸手轻轻一招,此刀化作血光径直投入掌中。十年磨砺,灵性大增,距离化形只有一步之遥,但这一步却为天地所妒,无有外力帮衬,万难跨越。
魏十七催动心窍内一点血气,屈指轻弹,以法则之力唤醒灵性,助其一臂之力,刹那间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鬼哭狼嚎,“虎兕出柙刀”凭空消失,一道身影跨出虚空,却是瘦瘦小小一童子,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口称“主人”,朝魏十七倒头就拜。器灵现形,一缕杀意直透霄汉,无物不破,当者披靡,“子午炼妖壶”、“历照前尘镜”、“百鬼推磨鼎”尽皆陷入沉寂,甘拜下风,可见其杀性之重。
魏十七伸手在他头顶一摸,将杀意隐去,天地异象渐次消退,再度回复清明。那器灵抬起头来,展颜一笑,双眸血符转动,此隐彼现,如星辰明灭,朗声道:“多谢主人指点!还请主人赐名!”魏十七随口道:“汝之本体为‘虎兕出柙刀’,可名为‘虎兕儿’。”那器灵欣然接受,自称“虎兕儿”,干净利索磕了三个头,起身侍立于旁,举止甚是乖巧。
器灵初度化形,尚不稳固,须得多在天地间行走,以锤炼心性,凝实身躯,魏十七不将虎兕儿收起,命其随他同行,去往马芝沟传法,了却一段因果。虎兕儿自无二话,鞍前马后奔走,色色考虑周到,根本不像一初涉人世的童子,显然宿慧未泯,颇为得力。魏十七心中有所猜测,却并没有说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