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劭勤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蹿上大脑,脑子里空白了一瞬,声音发颤,“天花!”
张御医默了默,“姜姑娘症状有些像,确诊要再等二三日,若是没有红疹出现,便是老朽误诊了。”误诊?他倒是希望自己是误诊了,这么小的孩子!可他行了大半辈子的医,岂会连天花都诊不出,只盼着她病症轻一点,痊愈几率大,也不易留下疤痕。
道理姜劭勤也懂,所以他面无人色,甚至双手微微颤抖。
丹眉等已经捂着嘴抽泣起来。
“哭什么,长生还没死!”姜劭勤突然爆喝一声,吓得几个丫鬟瞪圆了眼睛。
姜劭勤握了握双手,抬眼直直看着张御医,“舍妹有劳张御医操持。”
张御医忙道,“吾之本份。”
姜劭勤转身又对武成王道,“给舅公添麻烦了,烦请您将接触过长生的人都集中起来检查,免得病情传染开,再派个人给我府上传个话,我的人都不方便进城。”哪怕只是同处一地,也有可能感染天花,而且从感染到病发,短则七天,长则十几天,一个不好一传十十传百。即使如今种痘术广为流传,可并非人人都不惧天花,如贫寒之家无条件种痘的,年幼尚未种痘的孩童。
武成王眼中划过赞赏,后生可畏,道,“你既然叫我一声舅公,说这话可不是见外了。你莫要着急,长生吉人自有天相。”
姜劭勤扯了一个生硬的微笑。
武成王拍了拍姜劭勤的肩膀,去安排手下,顺便带走了萧璟。
萧璟面无表情,这样的平静让武成王心悬,早些年他就是这样,眼睛里一丝光彩都没有,好像他整个人游离在外,什么都不在乎。
斟酌了下武成王才道,“我已经去向宫里借御医,小长生是有福气的,定能逢凶化吉。”
萧璟声色皆无,似乎没听到武成王的话。他不紧不慢的走着,每一步精确的如同丈量过一般。
他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么一回事,因为不过是一场虚惊所以他没有印象,还是发生了某种令人恐惧的变化。萧璟从来都不觉得未来是既定不变的,如果不能改变,那他何必钻营。他不想祖父早亡,不想萧柏上位,也不想姜瑶光嫁给别人。这些都是他想改变并正为之努力的。因为他试图改变命运,所以这是老天对他的警告?
武成王脸色微变,脚步瞬间凌乱。
望着在院子里绕圈的萧璟,武成王悲不自胜,喃喃,“我以为他好了,你看他最近这半年,我真以为他好了。”
扶着武成王的心腹,跟随了武成王半生,无儿无女,将萧璟几乎看作自己的晚辈,闻言也是喉间发堵,只能道,“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reads;。”
良久,停止转圈的萧璟走到武成王面前,风平浪静,“祖父,我不认命!”
见他面平如镜,但一双眼就像浸在寒冰里,武成王不觉打了个愣。
圆镜大和尚为他算命,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得饶人处且饶人,否则业报加身,刑妻克女,父子反目,死于非命,后继无人。一开始他也不认,可最终一一应验。他不敢不认,他如履冰薄的活着,深恐最后一句应验。当年的壮志雄心在日复一日的恐惧中消磨殆尽,有时候武成王看着镜子里那个头发斑白眼神萧瑟的老头,会想这还是当年威震四方令敌人闻风丧胆的萧鼎吗?
武成王忍不住笑起来,笑的眼角沁出泪水,重重的拍着孙子的肩膀,“好!好!好!男人的命都是自己拼出来的。可笑你祖父我被圆镜那秃驴诓了半辈子,竟然信以为真。征战半生,我是杀了很多人,不敢说每一个都该死,可难道就没有人因为战争活下来,活得更好吗?如今四海升平,多少人受益。我的功德难道抵不消造下的杀孽,若那命是真,可这样不公的命,何必理会!”
萧璟定定的看着武成王,眼含忧虑。
武成王笑了笑,神情如释重负,“祖父没事,祖父我只是想通了,你去看看长生丫头吧。”
萧璟抬头环视,暮色四垂,原来他离开这么久了。
武成王望着快步离开的萧璟,笑容转淡。阿璟对姜家那丫头到底不一般,他由衷盼着那丫头平平安安。
武成王活动了下肩膀,不疾不徐道,“老伙计,咱们偷懒了这么多年,再不动弹下,骨头都要发僵了。”
心腹愕然,半响喜极而泣,“王爷……”亡妻丧女,连番打击让武成王心灰意冷,不仅放弃兵权,就是对其他事也不上心,一心积善行德去了。世人最是实在不过,武成王有王爷之尊,也得帝王信任,说话顶用,无人敢冒犯。可归根究底,王府无甚实权,真要办起实事来,还不如朝上手握实权的几家。这大周江山有一半可是武成王打下的,如此境况,岂不令他们这些跟随武成王的拥趸不忿。
“你还瞧不出来,也不知阿璟怎么了,就看中那小丫头。阿妹是知道他情况,怕是不会舍得,理由都是现成的,差这么大岁数呢。姜家,这些年蒸蒸日上,可比咱们王府还威风。俗话说抬头嫁女,我这个做祖父岂能让他被人挑剔这个。”武成王慢悠悠道,男人必须比自己心爱的女人有权有势,否则哪有底气说喜欢,别人只当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想当年王妃是阳澄望族宁氏嫡女,他只是个小有名气的土匪。武成王忍,眼睁睁看着她定亲,等他率兵攻下阳澄后,带着聘礼跑去宁府提亲,被宁老爷轰出来了。
武成王也不恼,他一日按照三餐往宁府送礼,瓜果蔬菜,野鸡狍鹿,衣料首饰,书画古玩……应有尽有,别说阳澄府就是隔壁州府都知道他萧鼎在追求宁家姑娘。
宁家姑娘未婚夫也知道了,那未婚夫火速和宁家退了亲。武成王继续他的糖衣炮弹,同时走老丈人路线,终于抱得美人归。
若当年他打不出名堂,再有诚意,宁家难道会答应。你想娶人家金尊玉贵的女儿,总得有相应的实力不是。
萧璟行至一半,遇上前来报信的小厮,才想起之前他们看见了一伙形迹可疑的人,他派了侍卫去打探。
那被派出去的侍卫头领唤萧达,是武成王收养的孤儿,赐了家姓。
萧达一拱手,脸色郑重,“人都抓到了,一共六个人,都是些在案的亡命之徒。他们劫了齐国公府一位姑娘,打算将人糟蹋了。幸好我们赶到及时,姜姑娘无事,已着人护送回去。”
萧璟脚步一顿,停下问,“背后主使问出来了?”
“姜春花,”见萧璟目露疑惑,萧达赶紧道,“是姜家一远亲,如今住在姜老太爷的别院里reads;。那些人都招了,姜春花想为孙子求娶齐国公府的姑娘,只他们家区区商贾之家,料定齐国公不会答应,就想了这阴毒的办法,让人糟蹋了姜姑娘,再安排自己孙子去英雄救美。姜姑娘没了清白,又有救命之恩在,如此求娶便有可能了。”审问出来后,姜达也为这妇人的阴毒不寒而栗,自家身份不够,那就拉低人姑娘身价。怪道人说,最毒妇人心!
萧璟目光发寒,听着姜姑娘三字十分刺耳,“能和亡命之徒联系上,这种人家暗地里不会清白,问出多少。”
姜达心道可不是,明面上是正当商人,背地里耍各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打击竞争对手,杀人放火的事都干得出来,忙将审问出来的一五一十说了。
“别让他们死了。”萧璟留下一句,抬脚就去找姜劭勤。
姜劭勤在照顾妹妹,姜瑶光醒来了,只精神不济,无力的躺在床上,面色潮红。萧璟进去时,正听见她软软的弱弱的声音,“我不会有事的,你们不要这样愁眉不展好不好,影响我心情。”
三姑娘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捂着脸跑出去,撞到了萧璟。
姜瑶光叹了一口气,看着头顶的帐幔眨了眨眼,其实她也想哭。她头疼,身体也疼,还觉得好累好累,脑袋昏昏沉沉,可她不敢睡,她怕自己睡过去是不是就没法清醒过来,那可是天花,真的会死人!
姜瑶光飞快抹了一把眼,擦掉眼角的泪。
萧璟忽觉得心头一刺,针扎似的疼。
姜劭勉咬牙硬忍着悲泣之声,拿帕子擦了擦她的眼角,擦完眼角擦她的手,“妹妹,别……”他止了声,不想暴露声音中的哽咽。
姜瑶光想笑,可笑不出来,只动了下嘴角。错眼间发觉了萧璟的身影,出声,“表哥来了。”
心头郁绕的姜劭勤转身,“阿璟。”
萧璟冲他点了点头,走到姜瑶光床前。
姜瑶光觉他眼神十分复杂,不由发声,“表哥?”
在姜瑶光震惊的目光中,萧璟俯身用手背触了触姜瑶光的脸。
姜瑶光惊得连躲都忘了,直到脸上冷冰冰触感传来,傻乎乎张着嘴。
“长生别怕,你会好的。”他的语调平缓而郑重,目光从容。
这一刻,姜瑶光神奇的平静下来,弯了弯嘴角,“我也这么觉得,表哥送我的气鼓鱼,我还没吃呢。”说完姜瑶光就后悔了,一不小心暴露了吃货本质。
萧璟眉眼舒展开来,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愉悦的笑容,“日后我让人定期给你送。”
姜瑶光点了点头,“好!”
萧璟温声道,“你好好休息,我找你大哥有些事谈。”
姜瑶光嗯了一声。
姜劭勤跟着萧璟走到屋外,萧璟对妹妹的古怪令他坐立不安,正要问,却被萧璟的话震得头晕目眩。
“这事她一外人绝办不到的。”姜劭勤温润的面上透出一丝凌厉,眼神发狠,“骨肉血亲,怎么下得了手。”
萧璟静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