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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李纨服侍贾珠进晚膳, 贾珠笑问其是否有话对其讲,李纨本就是个心中难藏事的, 况且素日里贾珠对李纨也颇为上心, 小两口倒是和和美美。听贾珠如此问了, 自然也不想将此事瞒着贾珠, 便开口说道:“实不瞒爷, 却有事想与你说。”李纨顿了顿瞧着立在一旁的丫鬟道:“你们下去准备饭后茶点来,今日吃的略略腻口,将我昨日吩咐你们用上好的绿茶研粉做的小糕切温热了切两块来。”丫鬟自然也是伶俐的,听李纨如此说, 自然就心中爷和奶奶有事要讲,便都下去了。
李纨见边上没人了,才低声道:“方才去见了婆婆, 太太与我说了一事, 我听了倒是有些心惊。”
贾珠见李纨此时脸上笑意均无,颇有苦恼便开口劝慰道:“横竖便是桩事罢了。如何就见你就如此了,你且说与我听个明白。”
李纨少不得将今日去王夫人处听王夫人哭诉一番的事学说与贾珠听。自然也将贾政升迁外放一事也说了个明白, 末了也同贾珠说明, 自己倒是为老爷升迁而喜的, 只是太太让自己去给贾母吹风一事,自己倒是真犯了难。
贾珠听了李纨这番话便禁了声, 李纨一旁瞧着也不敢打扰,等了片刻,贾珠才缓缓道:“如此一来, 我今岁这科可要使出全身力气才行呢。”
李纨不接,歪头瞧着贾珠,贾珠对其一笑道:“今日之后,你便开始收拾收拾吧。免得临到跟前忙乱。”李纨一愣,忙追问道:“收拾收拾?爷的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
贾珠收敛笑意正色道:“你我、哦,不单你我,是我们这一房怕是要换个住处了。”贾珠这番话让李纨更糊涂了,老爷去了外地没错,难不成我们这些家眷尽数都要跟着?如果这样,倒是明白太太为何要让自己去给老太太吹吹风呢。旁的不说,论私心今岁爷要科考,可如此一折腾那岂不是要坏了!李纨心里起急,恨不得现在就去找老太太商议此事。可如此晚了,过去又没有好的由头,竟一下子急得站起来了。
李纨如此一站,倒是让贾珠一惊。贾珠笑道:“你站起来做甚?难不成你是舍不得这富贵之地?”李纨摇摇头道:“爷去哪儿,我跟着便是。只是今岁爷要考试,我怕这一番搬动会耽误了爷的大事,如此一想才格外心焦。”
贾珠摇摇头道:“若是因这点琐事便能影响了应试,那我也太过无用。此番又不是上次那种急症,我实在无力一搏,况且对于此事我心里早有准备。自然也是不惊了。”李纨见贾珠如此自信,自己倒也觉得稍稍好了些。稍稍想了想李纨又问道:“爷是如何能料得老爷要擢升外任一事?”
贾珠笑笑道:“如此你倒是猜错了,我并不能料到老爷擢升一事。听闻你说了此事后,我倒是料定了,这分宗之后,必然分家。如此我才让你略略收拾收拾,日后免得慌乱。”
“爷是说分、分家?不是说过几日要分宗?”李纨一惊,怀疑自己听错了,忙看向贾珠。贾珠长舒了一口气道:“你没听错,我说的正是分家一事。因府中之事我自然比你了解更甚。长辈间之事你我不能置喙,但这府中家业总要有个传承不是?本着嫡长之例,分家也不过是个早晚之事,到不用太计较。况且如今老爷放了外任,此时倒不失是个好时机。”
李纨微微出神,过了片刻才回了神,嘴唇喃喃道:“若是真如此,那我还怎么跟老太太提此事?”
“不妨不妨,我倒觉得你只管放心便是。此事我也是一猜,也未必做数。况且老太太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了。又怎会为这些事而犯愁。既然太太让你去给老太太先支应一声,你去便是了。何必思前想后徒增烦恼。”贾珠顿了顿道:“让你收拾一番,我也是另有计较。今岁再试,中与不中我也都想出去走走,增些阅历。瑚儿弟弟去了塞外一次,再回来这见识谈吐可是大增。果然古人话不欺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贾珠说完,眼瞅着李纨一乐道:“我若是走了,独留你一人守在屋中岂不可怜?”
李纨原本都在认认真真听贾珠说事,冷不丁听其忽然话头一转扯到自己身上,立刻羞红了脸。嗔怒了一声,也不搭话了。贾珠倒是笑笑,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且说贾府中众人因种种事由都揪着一颗心过日子,但这些人中元春倒是个例外。元春这些日子倒是过得安稳平顺,今岁自己便要出嫁,又是御赐的婚事,府里众人均觉得此事甚为体面,虽说琪郡王原本并不是太惹人瞩目,但如今可不一样了,忠敬王爷可是主持这朝廷呢!贾府的贾瑚少爷又是其的伴读书童,自然让两府又近了一层。如此一层关系在,也怨不得众人感慨这元春就是享福的命。
元春倒不在意旁人如何想,只是心里琢磨着如今在府里过一日便少一日,则更是有诸多不舍。自然是常常陪伴在贾母身旁,至于王夫人却因为要操持自己的婚事,反而整日里难得见上一面,就更别说说些什么提及话了。
这日元春一早便来拜见自家母亲,进了屋,见王夫人面有愁色,以为定是又因为自己婚事的琐碎之事烦闷,便出言安慰道:“太太可别太过操劳,还是仔细身体为好。那事情横竖还有内府领事的人打理呢!太太不不太费心了,得空还是多歇歇的好。”
王夫人拉住元春的手道:“到底还是女儿贴心。婚事我倒是不愁,只是一想起你此后出了这门去,还不知多久能见上一面。一想此事便觉得心焦。”
元春听了,自然心里也有戚戚焉。可此时又不敢再多言,怕更引得王夫人难受,沉默片刻道:“太太为元春烦忧,元春如何不知。日后有了机缘,元春定要多回来看望太太。”二人此时倒都是真情,自然这泪也忍不住了。抹了泪,元春忽然想起一事道:“听闻老爷要擢升了,那可是要恭喜老爷和太太了。”
王夫人一愣道:“此事你是如何得知?”
元春笑道:“太太,这等好事如何还能瞒着元春,等调任下来了,元春还要亲自去给老爷道贺呢。”
王夫人拉住元春的手,急急道:“那老太太可知此事?”
元春笑道:“要不是因我正巧在老太太哪里,怕是还不会知晓呢。今日嫂子来送新做的羹汤,顺便提了这么一句,大家才知晓此事呢。”
“那老太太如何说的?”王夫人急切问道,就连攥着元春的手都更加了几分力度。
元春歪头道:“老太太直言此等好事怎么才来告知她。还说如今老爷终于有了擢升,也算是如偿所愿了,等调令下来要好好给老爷庆贺一番。太太,老太太可是为此事喜呢!”
王夫人听了这话,顿时失了神,手也滑落到一旁。元春毕竟年岁尚小,想不到更深的层面去,况且此事诸人皆有诸人的算计,就连史菲儿如此喜欢元春,却也不能将自己真实打算如实告知。元春倒是真为其父能擢升而欣喜。见自家太太此时反而是如此一番情形到有些不解,连忙又轻唤了几声太太,王夫人这才回了神。
“太太这是怎么了,是为何事烦忧?”
王夫人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老爷擢升我自然是喜的,只是这万一调令来的急,你这婚事还有你哥哥今岁考试……”王夫人说着叹了口气。
“原来太太是为了此事。太太您且放心。老太太说了有她在,保管妥当便是了,对了伯父也是这么说呢。”元春宽慰道。王夫人此时心中有诸多苦楚,也不能再言了,毕竟自己既不能表现因贾政升迁外任而有丝毫不喜,又不能直言老太太偏心,原本还可以用来当借口的幌子,第一次没说服贾政,第二次也没打动贾母,如此一来要是自己真将此幌子光明正大地提出,怕是又会坑害了贾珠和元春。
如今王夫人心里越发清楚,自己日后的富贵荣华,与其说指望着贾政和贾府,还不如指望元春和贾珠来的更实际些。此二人还是将自己真正放在了心上。明白了这点之后,王夫人忽然觉得自己如同死过一番一样,心里再燃不起什么火花来了,也灭了再想抗争一下的心思,忽然间什么都觉得没有意思了。
人生或许便是如此,将满怀的希望尽数托付于他人身上,无异于一场豪赌盛宴,运气好的赚得盆满钵满,运气不好输得彻底精光。这还不算,日后连丁点可以用来画饼充饥的希望也随之烟消云散了。此时的人依旧是人,能动能语,但却只是空有个躯壳留在世上,而芯子早已死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