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百三十章·斑衣娱亲
雷寅双之所以会给苏瑞他们几个灌输那种“打仗很容易”的错误印象,其实是出于她自己的一种美好愿望。她希望战争能够如她的话本故事里那样,自己人不用怎么流血就能胜利。
其实市井百姓间普遍也和雷寅双一样抱着乐观的心态。但他们这么想,却是因为他们认为,这一回大军北伐的对手是他们的“手下败降”,再次打败鞑子应该不费什么吹灰之力。
直到第一份军报,以及随后而至的第一份伤亡名册公布出来,曾经历过战乱的人们才于猛然间忆起战争的可怕。
第一仗,虽然是北伐军胜了,却是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惨胜。
要知道,自古以来大兴就是以农耕为本,而鞑子却是祖祖辈辈都于关外的草原上驰骋。如今大兴北伐军出关应战,几乎是以己之短击彼之长。加上两方世仇,鞑子还是上一场战争的落败方,此番交手,对方的求胜心远比北伐军更为迫切,而北伐军中则也不乏像市井间那样因之前的胜利而麻痹大意者,因此,多种因素叠加后,才导致了这么一场几乎不能算是胜利的胜利。
花姐和雷寅双听到这个战报时,她们一家正和其他出征军的女眷们一起,聚在定文侯府里。
因着国有战事,如今京城各家早停了往日的那种应酬酒宴。雷寅双和花姐她们之所以都聚在苏家,则是因为长宁长公主是她们这些女眷们当中,唯一一个有本事比外面早一步弄到兵部战报的。
所以,她们也是除了朝中诸臣外,很少的一些知道这场初战的胜利来之不易的人。
回家的路上,听着巡街衙役们敲锣打鼓地向百姓们宣传着首战告捷的喜讯,雷寅双看看花姐。她正抱着小石头,一脸的神思恍惚。小石头则乖乖地靠在花姐的怀里,带着种似懂非懂的警觉——这孩子虽然才三岁,那性情却是既不像雷爹又不像花姐,倒隐约有着些李健和江苇青的影子。
想到江苇青,雷寅双的心跳沉了沉,却是用力一握拳,对花姐道:“娘你放心,爹肯定不会有事的,有小兔在呢。小兔只是看着不中用罢了,其实他肚子里的鬼主意可多了。不是说鞑子光有一身蛮力吗?对付他们肯定没问题的。”
花姐从思绪中抬起头,看看雷寅双,忽地就笑开了,道:“你是不信你爹呢?还是只信江苇青?”
雷寅双一听就红了脸,讷讷道:“不、不是不信爹,不是……多个人多份力嘛……”
看着花姐那带着戏谑的眼,雷寅双的脸更红了,却是忽地一扬下巴,死猪不怕开水烫地道:“反正小兔也不差的!”
花姐又看了看她,微叹着气道:“你真想好了?他家里一团乱,你应付得来?”——她也算是看明白了,这“女大不中留”,加上雷爹对上雷寅双可从来不曾有过一回胜算的,只怕这女儿是嫁定了。
雷寅双也明白花姐和她爹的顾忌,用力点着头道:“以前小兔只一个人在那府里,便是那样他也没吃过什么大亏。如今加上一个我,我相信我俩能对付他们的。”
“怎么对付?”花姐皱眉道,“那可是长辈,搞不好一个‘孝’字就能压死你们两个小辈了。”
雷寅双张了张嘴。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去对付。不过,她一向坚信,船到桥头自然直的。于是她又是一握拳,“不管怎么说,我跟小兔两个联手,总好过他一个人单打独斗。”
她这战意满满的模样,不禁叫花姐又叹了口气。雷爹他们出征前,江苇青曾找雷爹深谈了一次。具体说了什么花姐不太清楚,但她还是看出来了,自那以后雷爹看江苇青的眼神便有些不太一样了,至少开始有点像丈人考察女婿的眼神了。
嫁女儿是将来的事,眼前最要紧的,却是千里之外的战事。曾经也是一员女将的花姐忍不住失落地叹了口气,扭头看着车窗外初冬的街景道了句:“不知道这场战事什么时候能结束。”
雷寅双一向是个乐观到有些盲目的,不过朝中有些人似乎比她还要盲目乐观。许多人都认为,这场战役最多到年底就能结束。甚至当太后听说江苇青也要随军出征,抓过天启帝一阵哭闹时,江苇青和天启帝也都曾拿“不定年前就能回来”的话骗过老太后。而这首战的惨胜,却是及时地给那些盲目乐观着的人们敲响了警钟。
大兴承平不过才十几年,便是朝廷那里对百姓一向是“报喜不报忧”,百姓自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渐渐的,随着春节临近,市井间再没人肯相信“这场战事年前就能结束”的预言了。也亏得除了头一场战役胜得有些艰难外,之后的几场战役打得都甚是漂亮,甚至其中一场战役只以伤亡不足百人的代价歼灭了近千的鞑子,这才稳住了人心。
如今大兴再次对阵上鞑子,可再不是十几年前那种万事吃紧的状况了。承平十几年的大兴养精蓄锐不说,曾深受鞑子奴役的百姓们也没一个肯再回到那种战乱年代里去,所以便是朝廷不曾怎么宣传号召,年关时,从各勋贵人家起,一个个竟是主动为军队捐款捐物,筹集冬衣冬被等等。如花姐她们这些军属们,更是亲自动手,为前线将士缝制衣物鞋袜。
冬至前的一天,因前些日子小石头不小心受凉生了病,花姐便留在家里陪他,单由雷寅双带着她家筹集赶制的冬衣棉鞋等物送去定文侯府。
到得苏府,把东西交给长宁长公主,又照例问了一回战报,知道前线虽然战况胶着着,可大军并没有吃亏后,雷寅双大松了口气。正要告辞时,恰遇到同样来送捐赠物的石慧母女。
石慧拉过雷寅双,见她娘和长公主等人都各自忙碌着,便悄声问着雷寅双:“你可有收到你爹和江世子的信?”
雷寅双摇头,又好奇反问着她:“你问这个做什么?你家里不是没人从军吗?”石慧她爹是文官。
石慧的眼眸莫名一闪,摇头笑道:“没什么,就是好奇一问。好像宋三儿和马铃儿家里也没收到家信呢。”
“这是自然的。”雷寅双卖弄着从花姐和长宁长公主那里听来的消息,道:“关外又不像我们关内,三里一村五里一镇的,据说关外经常是八百里不见人烟,便是有家信,也没办法及时传递。何况如今前方战事正吃紧着,只怕一来他们没空,二来,也不好占了传递战报的驿马来做这等事。花姨说,等过段时间,关外的局面打开了,就该有信来了。”
似乎是老天爷听到了雷寅双的话一般。第二天,兵部竟真有人送来了雷爹和江苇青写回来的家信。
自然,按照大兴的规矩,未婚男女是不可以私相授受的,所以,江苇青那信是夹带着雷爹的信中的。
当花姐意味深长地把信递给雷寅双时,雷寅双这傻丫头都没意识到这件事意味着什么,只一脸甜蜜地拿着信,回屋去看她这辈子收到的第一封情书去了……
花姐以为,那信里大概会有些什么肉麻的话,不过她多虑了。既然这信是通过雷爹的手寄来的,想也知道,那江苇青是不可能在老丈人有可能会“检查”的情况下,往信纸上写什么不宜公开的情话的。而且,以雷寅双的性情,便是他写了,只怕她也不一定能领情,不定还会觉得他肉麻。所以,他的信,若换个角度来看,完全就是一篇军旅日记。除了战友间的趣事轶事外,便是大段大段的塞外风光和异族风情。
江苇青到底是才名在外的,一支生花妙笔写得雷寅双好一阵心痒难耐,只恨那天启帝如花姐她们这些女兵们所抱怨的那样,“鸟尽弓藏”,居然再不许女子从军。
在全民支援前线战事的热切中,新的一年来到了。
这一年新年,宫里诸事都因战事减了规格,只元宵赐宴略扩大了规模。太后特命那些有父兄子侄从军的女眷们,都可以入宫参加宫宴。
宴上,太后出人意料又不怎么出人意料地把雷寅双给招到了身边——去年的这时候,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是马铃儿。江苇青则坐在太后的另一边。
见太后的眼也在看着对面的那个空位,雷寅双心头一阵感慨。
太后看看身边空着的位置,又回头看看雷寅双,眼眸中不由闪过一阵遗憾之色。当初若不是她阻着,想来如今逸哥儿的亲事已经有了着落。有了牵挂的他,肯定再不会像这样不顾忌安危地以身涉险……
太后眼里似有泪光闪动,雷寅双又岂能看不出,太后这是在替江苇青担着心。于是,她便又发挥起她那说故事的天分,把江苇青信里提及的那些内容,加上她的一些演绎,竟是说得如一部书一般的热闹,算是替江苇青“斑衣娱亲”了一回。
太后又岂能不明白她的心意,抹着那笑出来的泪,拍着雷寅双的手道:“你是个好孩子。如今你爹不在家,我的逸哥儿也不在家,以后你有空了,就常进宫来陪陪我这老婆子吧。”
雷寅双自认为她有那个义务替江苇青尽孝的,便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太后那里虽然语焉不详,可她对雷寅双的亲近态度,以及和雷寅双交谈时总有意无意地提及江苇青,这事儿在有心人眼里看来,便是一个很有些明确的信号了。
隔了一排的座位后面,镇远侯府程老太君听到众人私下里的议论,再看向雷寅双时,那微微闪烁的眼神,立时就让感官敏锐的雷寅双后脖颈处一阵发痒,只是回头四顾时,到底没有看出来那恶意来自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