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将自己的想法道出后望向对方,“你真觉得让奎因伯爵管理晨曦要比一个糜烂的邻国更糟糕吗?”
面对诘问,伊蒂丝并没有露出丝毫意外的神色,“事实上,我认为这两者从短期来看不相上下,一个稳定的盟友可以为您提供资源、人口、以及在神意之战中协助您的行动——这一点对于其他贵族来说或许充满变数,但奎因伯爵有着安德莉亚这一环作为保障,在此点上还是有几分把握的。更新快无广告。”
她……承认了这点?这让罗兰有些不理解起来,他以为对方的反驳点会在于贵族的不可信上,另外——她口中的短期又是什么意思?
“反过来看,晨曦陷入混乱后,新秩序需要血火来重铸,这期间必定导致王国衰弱。倘若再加上魔鬼入侵,邻国将变得像灰堡东、南两境一样,难民遍地,荒草丛生。届时只要稍加安排,灰堡就能获得大量人口——和上一种情况不同,这些人将会永远属于您。”
“可你刚刚不是说,盟友除了人口外,还能提供资源和战争协助么?”夜莺不悦道,“先不提一个好处怎么就和三个好处不相上下,难道你就没考虑过,那些逃民在迁移过程中会有多少人因为缺衣短食而无助地死去吗?”
伊蒂丝针锋相对道:“三个好处看似比一个好处大,却是有前提的。为了充分利用起盟友的资源,陛下需要投入一定的筹码——比如蒸汽机、黄金二号、乃至火药枪械。如果没有这些,单靠晨曦自身的力量根本不可能与魔鬼对抗,更别提在战场上支援灰堡了。这便是一笔不菲的支出,尽管它能换回更多好处,但在无冬城自身需求尚未满足的情况下,筹码的分量不能无视。因此一增一减之下,我认为两者基本相等。”
罗兰不禁挑了挑眉,能从提供援助中看到好处的人,在整个灰堡已是凤毛麟角的存在。如果换做巴罗夫,他一定不同意把自家的货物和技术当成“支援物品”运送给邻国。
“既然收益基本相等,为何你依然坚持混乱的晨曦要更好?”
“因为女巫,陛下。”伊蒂丝的回答出乎了两人的意料。
“女……巫?”罗兰诧异道。
北地珍珠伸出一根手指,“是的,请您想象一下,新的晨曦不再视迫害女巫为理所当然之事,甚至受到安德莉亚的影响,奎因伯爵有很大可能会扶持女巫,并效仿您的政策,让她们参与到生产和建设中去。没有了生存压力,新觉醒的女巫不会再往灰堡迁移,此举便已经对您造成了损失——这是其一。”
“其二,晨曦王国的位置比灰堡更具优势,无论是魔鬼侵略狼心和永冬,还是教会逃亡者余烬不灭,都会将两国的女巫推向南方——一旦晨曦处于稳定状态,她们还会继续向灰堡迁移吗?答案很明显不是,或许数十年后,邻国所拥有的女巫将超过灰堡,相比前者,这个趋势更让我觉得不安。”
“大家都能好好活着……这难道不好吗?你有什么好不安的?”夜莺的语气不知不觉中没了之前的那番气势。
伊蒂丝没有看夜莺,而是扬起头直视罗兰,“您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一个或数个拥有匪夷所思能力的女巫,能瞬间改变王国与王国之间的差距?”
“像安娜那样的?”
“没错,像安娜、像爱葛莎、像索罗娅……她们的能力都可以称得上不可思议,当您拥有她们的那一刻,无冬城就与其他贵族的领地拉开了差距,这也是您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原因。”伊蒂丝缓缓道,“除此之外,您所掌握的知识和视野亦无人能及,只要您还在位,女巫联盟成员一个不少,灰堡就很难遇到除魔鬼之外的挑战者。”
说到这儿她微微一顿,“可在那之后呢?百余年过去,邻国已和灰堡别无二致,女巫工作在各个领域,您书写的知识也不可能限制在无冬城之内。他们可以学习机器的制造方法,掌握您所传授的一切……然后,只要有一名晨曦女巫觉醒了无可取代的能力,灰堡恐怕便会成为落后的那一个了!”
“这不可——”夜莺下意识地想要反驳,说到一半却中道而止。
“何况这只是建立在像安娜那般神奇能力的基础上,而您能保证安娜就是所有女巫中的顶点了么?”伊蒂丝一字一句地问道,“若是对方的能力比安娜还要惊人,晨曦的后续继承者还愿再把灰堡当做盟友吗!”
罗兰几乎想要为这番话鼓起掌来。
伊蒂丝原来不是想得不远,而是想得太过遥远了——一般人只能看到近些年的变化,她却已经将目光投到了百年之后!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但在她的话语中,罗兰居然听出了一丝技术爆炸的意味。身为一名“过来人”,他自然清楚人类的科技推进速度是不断递增的,从猿人到点起篝火,再从蒸汽动力跃至信息时代,现代社会中一个人在其短暂的一生里,就能目睹到过去数万年都无法体现的变化。
如今女巫加入该进程后,这个过程可能会进一步缩短,一两个关键女巫的出现,很可能便会导致一场技术变革。事实上也正像对方说的那样,倘若安娜觉醒于辉光城,而不是边陲镇的话,他能走到哪一步还是个问号。
当女巫联盟的成员相续老去,新的关键女巫又出现在晨曦,那么结果几乎不言而喻。这也是伊蒂丝坚持若无法掌控晨曦,还不如任由他们陷入混乱的原因。
罗兰自认如果自己是一名土著领主,那么此刻无疑已被伊蒂丝说服了。任何一位君王都希望自己的国度能千秋万代、永续不朽,也希望后代能将自己的荣光继续延续下去。像是培养一个有可能威胁到王国的对手,这样的行为是绝对需要杜绝的。
现在更改主意还来得及,而他所要付出的代价,不过是一次小小的毁约与欺骗,然后放任奥托听天由命即可。
可他偏偏不是。
罗兰所关心的国家并不在这里。
除此之外,他也不在意自己逝去后的王国是什么模样,比起树立起万代长存的统治者,他更倾向于看到整个人类的进步。无论灰堡的继任者是谁,他对其都不具任何保驾护航的责任与义务,只要在这一生中将发展尽可能提升至一个新高度,并且解开神意之战的谜底,他便已觉得不虚此行。
至于之后四大王国孰强孰弱,那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最后,他心中还有一个看似微小,却难以忽略的执念。为了利益而轻易抹消约定,将谎言变为筹码——当他意识到这份条件反射式的抵触时便清楚地明白,他这辈子也没可能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政治家。
“精彩的推断,”罗兰欣慰地望向伊蒂丝,“但我不会收回已经发出的命令。”
“陛下——”后者讶异道。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比如一个真正的君王应该以利益为重,又比如欺骗不过是王家常事,”他打断了对方的话,“不过我想说的是,除了君王外,这世界上还存在有其他统治者……”
“其他……统治者?”伊蒂丝不解地重复道。
“没错,比如一个心怀理想主义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