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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门关闭了。
九州盛世就这般落下帷幕。
在天门界中殒身之人数不甚数,而待天门关闭被甩出擎天峰的,也有不少。这些人中,仙魔灵妖鬼,各道统都有,各自带着陵仙尊最后给予的点拨,回到各自的界。
扶桑树再次消失在了极东之海上。
三山结界消失了,那些他族生灵也消失了,中州恢复了往日宁静,三大派却忽然都低调了起来,约束弟子,加紧修炼。
间海半岛上的魔修却还在,但也只是占据那半岛而已,并没有扩大,也没有和仙修再发生冲突。
这样的盛世于各州似有关联,却又关联不大。
九州大地之上,魔侵寄灵一途日渐盛行,生灵涂炭,却除之不尽。
周煜亲眼见到白苍念走火入魔,将卓歌元婴吸出,吞食了。剑意盟的剑阵有缺失,武道院与玄宗也无法将他拦下。一时间桑州修者人心惶惶,闻天珀门便肝胆俱裂。
谁曾想,让这恐怖终结的却是白苍念已至的天劫,最终他于沧浪亭被劫雷劈到魂飞魄散,只余灰烬。
这似乎只是一个开始,越来越多的合体期至渡劫期大宗师渡劫不过,要么转修散仙,要么灰飞烟灭。
从岩州开始,魔侵一途猖獗,修者纷纷逃往他州,血祭、夺体噬魂,吞噬元婴、大量凡人被杀。而如同燎原之火,这样的局势竟就势在罗州、建州与桑州蔓延开来。这四大州一时之间宛如地狱,惨绝人寰。其他几州也是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中州在这样的形势下,总算出了头,三大派均派出了弟子镇魔。镇的是那些邪魔,同时又真的开始承认魔修的存在。这样的导向开始慢慢植入当下的修真界,间海半岛再不是让人避之不及的地带时,魔修开始在九州大地上走动起来。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规则被破坏,平衡被打乱,然后秩序重新树立起来。
周煜站在天珀门的千步一踏前,身着门主袍,就望着山门立在那里,屹立不倒。他眼中有情绪闪动,却又不知道应该为这样的情绪做些什么。
他身后有弟子上前,行礼后道,“门主,有您的传书。”
周煜转过身来,从那弟子手上接过来一枚玉简,那玉简材质极佳,入手细腻温润,让他生出一些不合时宜的回忆来。
在他准备将真元输入时,又有一弟子来报,“门主,武道院周尊者请见。”
周琰站在千步一踏之下,抬头望向高处的周煜,见他一人立着,在那里等着,身影孤寂,看了一时,直到周煜在上方出声,“怎么不上来?”
周琰笑道,“瞻仰一下师兄的门主风采。”
她一步踏上,而后瞬间便站在了周煜身边。
“武道院事了了?”周煜身为门主随口就问别人家的事。
周琰似乎也不以为意,点点头,和他一起看着天珀门的山门,也不吭声。
周煜见她这般,便转过头来,负手而立,又回到最初模样。
两个人各看各的,不发一语,直到周琰忽然抬起手来,掌心托着一枚玉简,“这个,师兄收到了吗?”
周煜看过去,忽然一怔,周琰手中的赫然与自己刚刚拿到的那枚玉简一模一样。
他忽然有点不敢用力呼吸,手掌在宽大的衣袖下,不自主的动了动,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周琰也不看他,只是笑道,“她儿子如今都长大了,听说每日里上山打虎,下海抓龙,她天天有着操不完的心。”
周煜面无表情,却觉得一腔热意从心脏处震出,而后随着血液朝着四肢百脉流淌,慢慢地又汇聚回到心脏,听见扑通一声,跳动的声音。
周琰的声音从一边传来,“玉简里啰里啰嗦地说了一堆,最后留了一篇据说是很久远的修行法则,有法术隔断,却一点也不难破解。我院院主要我来问一问师兄,那玉简,师兄是否也有,修行法则是否是真的?”她说着,语气里却全是嘲讽。
周煜被她声音唤回神,这才稳了心神,他拿出那枚玉简,却只是托在了手上,“我刚刚得到,还,且未来及看,周师妹若想知道,不妨拿去。”
周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枚相似的玉简,“门主师兄,这话说的。我只是感慨,经过这么多事,最终最潇洒的,还是她萧陌忆而已,就此告辞。”
周琰走了。
周煜重新看向那枚玉简,小小玉简托在手中竟也像是千斤重。
他合拢手指,真元催动,听见玉简里有人大呼小叫地喊着,“小混蛋!快点给我炼空白符!我要用……咳咳!周师兄,好久不见!”
忽然有风从他面前拂过,就好像之前的腥风血雨全部不见,而他一朝回到再次站在千步一踏前见到从州西回来的萧陌忆时,她疏离而有礼的样子,而当年他们之间的情谊是什么样的,竟就,想不起来了。
迎山在漠州走着,闲庭信步般地,偶尔遇到魔修,他也只是注意了一下,对方见到他也是十分惊讶和警惕。这样的情绪互相传递着,直到那个魔修一边斗鸡似得瞪着他,一边离开,而就此消散。
这让迎山站在那里就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太有意思了!!!”
他在天门关闭之后数十年,渡劫成功,已经是大乘修者,等待飞升之日到来。九州上的那些变化他都经历过,尽力救助的同时,也感慨良多。
烟尘真人被天门界甩出来后,留了讯息给还在闭关等待渡劫的他后,便径自回到了仙界。若是飞升,总还是会再相见的。
他在漠州走走停停,看着被魔尊约束后的漠州变化,魔修的修行方式还有他好奇的魔修道统更迭。
他曾遇到过回来养伤的御天魔尊,御天魔尊似乎很意外在漠州看到他,还问他来做什么。他说,我就好奇我就看看!
这话不知道勾起魔尊什么样的心绪,那位似乎怔愣了随即就笑了起来,还给了他一枚魔符,以备不时之需。
看到魔尊就想起萧陌忆,他的储物手镯里有萧陌忆捎寄来的玉简,一些很古老的修行心得,还有些仙果,说是对他表示感谢。
迎山想了想,摸出了一个绛红色的果子来,那果子透着清甜的味道,让他很是愉悦,随手就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哇!!!!呸呸呸!!!怎么是辣的!!!!这个……”他实在是不知道骂什么是好,愤恨地瞪着那果子,却察觉残留口中的果肉在这时变得清爽而甘甜起来。
“这个……这个……这个萧陌忆,就不能在玉简里说明白点吗?!”他恨声骂。
骂完了看看果子,又几口丢进嘴里吃完,干脆背着手,再度用脚步丈量起漠州的土地来。
御天安排了手下守在间海半岛,自己却回了漠州。
他已经想不起来他最后在天门界中发生了什么,那一段记忆极其模糊,只剩下有人告诉他,他还需坚定内心,历遍苦痛,尝尽悲欢,认清自己是谁,找到自己的路,不用害怕失去,失去不过是得到的另一种表现方式。
他不知这些话都从何而来,等他醒过来时,人已经在间海里了,竟然还是被手下从间海里捞上来的,这话说出来都让他有些惊奇,觉得自己是不是已经死过一回,又来一回了。简直让他茫然到无所适从。
然后有人给他送来了一根银简和一枚玉简。
银简中记载的是当年玄风魔尊修魔的一些心得,和陵仙尊对魔修之道自己的一些看法和领悟。那些内容足以引起惊涛骇浪,竟然就这么随随便便被人送来随随便便落在他手中。让他震惊许久后,一把将来人从领子那里提了起来,“陌忆呢?”
那人挣扎半天,吓得话不成句,许久才表达出意思来,说不认识什么陌忆,他只是送东西来能得到十枚上品晶石。
御天抓着那人赶到见到萧陌忆的地方,却什么气息也察觉不到。
“她说如果魔魔魔魔尊大人您有什么,就去看玉简……”那人哆哆嗦嗦地把话传完。
御天顺手一把将他扔了出去,猛地抛出玉简,一股黑魔力包裹着那枚玉简,听里面萧陌忆那熟悉的声音就这么毫无预警地传了出来。
听她道,
“博远,不,是御天。
御天,从此,你就是独一无二的御天魔尊,御天魔尊就是你。不用迷惑,不用质疑。你所得到的,都是身外物,是你的幸运与不幸,你继承了这份因果,便要守护这因果,毋庸置疑。
我知道你心底的怕与不甘,一如我的怕与不甘。而我们已经在各自的路上迈步前进,你我都无法也不能逃避。
我很开心地想要告诉你,我已经不会再为我是萧寒或是萧陌忆而感到迷惑至茫然,这样的感受让我坚定而无惧,与你分享的同时,我也希望你能够明白,无论你强大或是渺小,都不要因此而忘记你是谁。它已经不能再干扰你,只会帮助你。肃清你的敌人,明晰你的道路,让你倾听你内心的坚定与决不妥协。
大道之上,有太多挫折,行差踏错半步,便会抱憾终身。我不会。而我相信,你亦然。
这里有一份银简,是陵仙尊给你的。
同样我的功法也附上部分与你,以参悟你的大道。
前路虽不相同,或许忽又重逢。
我也如此期待着。
萧陌忆。”
御天抓着那枚玉简,就坐在了间海边上,看日出日落,人来人往,潮涨潮殁。
一天,两天,三天。
然后他从地上一跃而起,开始整顿间海的魔修,列出规矩,交与属下。
自己去了桑州,罗州,终是一无所获。
最终一头扎进漠州,再不出来。
有传言,极东之海上有扶桑树,须臾出现须臾又消失,常人根本无法探得其具体位置。而扶桑树的枝杈能通往各界。
青木仙尊于霹雳声中身形显现在极东之海上,他回过头来,身后扶桑树的影像正慢慢消散。极东之海那灰蒙蒙的景色再度映入眼中,竟然也颇带了一丝熟悉来。
他长身立于天地之间,静静站了许久,而后负手瞬移。
瞬移至一座岛的上空。那座岛上覆着厚厚的火山灰,一片死寂之中偶有绿芽冒出,带着欣欣向荣的勃勃生机。
那是火山爆发后的雾隐岛,早已非当初模样,从高空看去,依稀还能分辨当年他设下的雾隐大阵的轮廓,在他放弃了这座岛时,撤去了大阵枢纽与能量,下方再也不能抵抗火山喷发,而毁于一夕。
他目光在岛上寻着,落在当初烟岚阁的位置,那里的藤楼却依然竖立那里,他心神一动,已经落在了烟岚阁内。
藤楼很简单,二层是通阁,萧陌忆当年常常与玎珰在那里吃着灵果喝着仙茶,就着六面风景享受着光景如丝绸从身体表面拂过,切切实实感受到时间流逝,而她就那么浪费着。“你有多少时间好浪费?”她说,浪费得如此振振有词。
楼下左侧耳房是萧灿的房间,当中是明亮的厅堂,那里还有藤榻与蒲团。
萧陌忆经常在藤榻上逗得萧灿哈哈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穿过半个岛,进了他的耳中,而竟然就是这样的一个小片段,让他忽生了怀念的意味来。
自他从天门界脱出,回神时已经是在仙界,他得了陵仙尊的指点,仙心鼓荡不受控制,无法压制只能立刻闭关,然而这样的经历与收获,他却逼着自己吸收消化,短短几十年就出了关,随即立刻找到扶桑树逆行回来。
境界还不稳定,修为也并不扎实。
即便他可能是唯一一个正式踏入金仙境界的仙人,却并没有让他觉得有想象中那样的惊喜。一朝境界突破,却也并不那么让人激动。
他还有事情要做。还有两个人他还不知道他们的情况,就因为这一点的讯息缺失,让他根本无法静下来。
无法静下来,大道之上,孤寂难挡,而未曾热闹过,何来孤单一说。
不如顺心而为!
他终于明白,不管前途如何,他终有牵挂。那份牵挂如此清浅,并没有厚重到无法承受,不曾如同泥沼让他陷入其中而无法前行,不曾如甜腻深渊让他堕入谷底就此沉沦,不曾如阴雨绵绵看不见未来可期,也不曾期期艾艾动摇他本心。
可这清浅牵挂却又仿佛有千斤重压在心头,让他时时察觉心沉甸甸的,在胸腔之中跳动,而他也能察觉自己正负荷着别人的目光,言语,与看不见摸不着却时刻能感受到的温暖。
所以他回到了这一界,他要先补全那一点缺失,再来规划今后的岁月。
几十年时间飞逝。
时光荏苒。
而他再次走在人群中时,竟然察觉自己会去观察那些放在以前,他从不曾在意的人。街上贩夫走卒,路途中来往人烟。每一件即便仍然与己无关,却都变得妙趣横生起来。
他去了建州,绕过宜州,找过罗州,在漠州边上听到过一些传闻,便没有踏入那片土地。回到桑州时想起萧陌忆师门,便隐匿了身形绕去看了看,看到天珀门竟然已经换了门主,又想不知道萧陌忆知不知道。
然后他惊讶地发现,凡是跟萧陌忆有些关联的门派,都得到了她给的玉简,玉简里有古修仙的一些法则与记载,不尽相同。
他也看过那些玉简,每一枚都瞧过,心下终是明白,这家伙怕是在天门界内有了奇遇,想从根本上为现下门派做出一些努力,让他们稍有些改变。
中州那里三大派都有传下新的仙谕,半岛上魔修的修行开始走上正轨。各州魔侵现象开始变少,局面得到了控制。
一切都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起来。
而推动这些开始的那家伙却不知道带着儿子去了哪儿。
青木仙尊觉得自己的内心如此急躁,可身体却像是有自己的意识,偏偏安步当车。
他走上岩州的传送阵,取出晶石,校准方向,正待传送,却忽然觉得心口一颤。缓缓回头时,不远处,有一女子正弯腰对着一个小娃说着什么,她长发一缕垂在耳边,面上神情如此生动,瞪大了眼说了什么,小孩子却不听,惹得她柳眉倒竖,横眉冷对的,伸出手来就在小娃儿头上敲了一个爆栗。
小娃儿在哇哇直哭,可惜哭得太假连自己都听不下去。
青木仙尊没有察觉自己的嘴角竟就已经弯了起来。
那样的感觉又冒了出来,仿若三月初春,乍暖还寒十分,阳光如此和煦,就照了过来,让他浑身暖意。
那女子露出忿忿不平的表情来,终是叹了口气,伸出手去,小娃儿立刻把自己的手塞进她的手中,露出谄媚讨好的笑,眼里哪还有泪水。
一大一小就这么牵着,转过身,不时扭过头来说着一两句话,慢慢朝前走去。
而九州之上,乌云正散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