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之政府的嘉奖状由狐之助带来本丸, 然而当日近侍长谷部却找不到审神者在哪儿了。
然而狐之助带来的嘉奖状也不能不管, 他只好坐在女审神者的办公室里, 和狐之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顺便善尽一位合格的近侍之职责, 从狐之助口中打探一点消息, 比如对于他们的审神者在宇都宫之战中的表现, 时之政府感想如何;比如接下来还有没有十分紧迫的计划, 要立刻对他们的审神者委以重任、去其它地点出阵, 等等。
既然自己留下来岔开狐之助的注意力,那么去寻找女审神者的任务只好拜托别人去完成。长谷部假借去泡茶的理由走出审神者的办公室时,刚巧看到一期一振从庭前走过。于是他就十分放心——且喜出望外地——冲了过去,抓住一期一振飞快地低声说了几句话。
一期一振:?!
既然被长谷部拜托了,这件事也不是能够放着不管的事,于是一期一振只好找遍了本丸内外,甚至连田地和马厩都去看过了;最后只看到加州清光和大和守安定在卖力地刷着小云雀和高楯黑,歌仙兼定在空地上晾着洗干净的衣服, 烛台切光忠发挥高超的烹饪技术在厨房里忙碌, 太郎和次郎兄弟两人在修门框, 和泉守兼定一脸乌烟瘴气地在田地里拔草。
当得知了“审神者大人不见了”这一事实之后, 和泉守兼定的反应也很奇怪。
他嗖地一下站起来, 把手里捏着的一把杂草往旁边一扔,看上去好像马上就要跟着一期一振去找人似的;然而下一刻他又仿佛记起了什么, 脸上的颜色一阵青一阵黑, 最后悻悻地又往回一蹲, 粗声粗气地说道:“怕什么, 说不定是差点打死了土方先生所以心里难过,躲起来内疚了呢!”
一期一振:“……”
啊,以前好像并没有发觉这个人……不,这把刀——还有这种幼稚鬼的一面啊?
也许是因为在不知不觉之间,他也被什么人的存在——或者眼前这种状况——所影响了吧?
一期一振叹了一口气,觉得现在不是跟他讲道理的时刻,还是先找到女审神者最重要。
于是他思考了一下,觉得既然本丸的全部范围都已经搜索到了、并没有人影,那么就不得不考虑一种可能——
审神者溜出了本丸。
这一下这件事就稍微有些棘手了。虽然说并没有规定审神者一定要整天牢牢钉在本丸范围内不得迈出一步,但绝大多数审神者也并不会像这样贸然离开本丸的范围。因为大多数本丸的位置都很荒凉,审神者到周围也并没有什么可游逛的好地方;很多审神者宁可向时之政府打报告去现世,也不会贸然出来到四周闲逛。
不过因为这样就向时之政府报告的话……审神者大人会不会被责罚啊?!
这种可能性一瞬间就让一期一振果断否定了【向时之政府报告】的选项。然而狐之助带着嘉奖状还坐在审神者办公室里,长谷部君也拖不了太长时间,必须得在这之前就把审神者找出来才行啊!
一期一振正在苦恼着要不要私下把其它刀剑召集起来、出门在附近分头寻找,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三日月宗近施施然坐在廊下喝茶。
当然坐在他身旁的还有一个长期茶友——茶丸,不,莺丸。不过一期一振觉得能够立即让他条件反射一般产生某种警惕感的,当然还是那位天下五剑之一。
“啊呀啊呀。”那位天下五剑之一手中握着茶杯,开口了。
“一期君,这是在忙些什么?表情有点难看哟。”
一期一振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实话。
“狐之助君带来了时之政府对主人的嘉奖状,长谷部君正在主人的办公室里接待他。……但是,主人不见了。”
骤然听到这样的消息,三日月宗近和莺丸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
一期一振继续说道:“我已经找遍了整座本丸,哪里都没有主人的踪迹。现在只有一种可能……”
莺丸:“啊,是擅自离开了本丸吗。”
三日月宗近脸上那丝刚才富有余裕的微笑完全不见了,现在他的脸色沉了下来,看上去竟然有种慑人的气势。
他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
“此事非同小可。……但是,她也并非是如此不负责任之人,更不会随随便便就逃离此地。”他的声线沉凝下来之后,听上去竟然有种肃然和高高在上之感,让人不自觉地就想要听从。
“一期君,我们也一起来帮忙寻找吧。……莺丸,可以拜托你悄悄去联络其他刀剑一起帮忙寻找主人吗?啊对了,现在是白天,短刀们就留守本丸吧。”
三日月宗近语调异常冷静地分派着任务,不知不觉间竟然占据了主导地位。在这种重要的事态面前,一期一振当然不会与他争抢;莺丸则是十分干脆地同样放下了茶杯,站起身来。
说是广撒网寻人,其实可能的地点也就那么几处——本丸外的荒野上,以及本丸后的那座有着时间溯行军所看中的天然传送阵的破旧神社。
当然荒野上最好也多派点人手拉网式巡查一下,万一审神者孤身一人在外的时候正巧被时间溯行军袭击了,倒在荒野上的长草里,也是一个不太可能发生但也不能完全排除的糟糕选项——当然这件事是不会有人说出口的,但在出门的时候,大家十分自然地就分头往不同的方向去了。
后山神社更是重点排查范围——考虑到那个连时间溯行军都十分青睐的、威力强大的天然传送阵,一期一振谨慎地派出了多达六人、专职前往神社寻找审神者的队伍,简直是豪华配置,绝对连当头遇上时间溯行军然后打上一架的可能性都考虑到了。
一期一振还想跟随前往,却被三日月宗近一句话阻止了。
“哈哈哈,本丸人手充足,一期君就请前往荒野方向负责搜寻工作吧。”
天下五剑之一缓步往后山的方向走去,经过一期一振身边的时候,还伸手和蔼(?)地拍了拍一期一振的肩膀,这么说道。
“没有必要一次次勉强自己去经受痛苦记忆的考验哟?”
一期一振:!!!
他猛地转过头去,三日月宗近却已经悠然走远了。
站在原地,望着那位天下五剑之一的背影,咀嚼着他意味深长的话语,粟田口家的长男露出了一个苦笑。
“……这句话,到底是想说给谁听啊。”
他喃喃了一句,按着腰间本体刀的刀柄,挺直背脊转身走向本丸外的一片荒野。
三日月宗近来到后山脚下,却没有立即沿着那条古老的石阶小路登山。
他慢慢地在四周走了走,最后好像选定了一个方向。踏上石阶之后走了一段,他就向旁边转过去,在茂密的树林里又步履有些迟滞地走了一段之后,眼前的林木渐渐变得稀疏了很多,有潺潺的水声隐约传来。
他脚步未歇,唇角却慢慢弯起来,看上去像是一抹胸有成竹的微笑,在他脸上浮起。
当他又走了一段之后,眼前骤然一亮。
他居然已经穿过了那片小树林,来到一条小溪旁。
山坡的这一侧林木并不多,从山顶蜿蜒而下的小溪也只是一条涓涓细流;但在溪边,有一片空地,此刻阳光刚巧投在那片空地上,晒得人暖洋洋的。
那片空地上,有个人仰面朝天躺在那里,穿着红白相间的巫女服,左臂弯曲放在腰腹部、右臂则屈起放在头侧,一条腿平伸、另一条腿屈起,就那么大大咧咧地躺在草坪上。阳光从正午湛蓝的天空中洒下,柔和地为她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芒。
三日月宗近原先穿行在林间的脚步有些急迫,到了现在却好像并不着急了似的;他放缓步伐,慢慢走到那个人身旁,就那么坐了下去,然后侧过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那个人双目微眯,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三日月宗近凝视了她一会儿,却突然出声说道:
“雪叶君?……没有必要一次次勉强自己去经受痛苦记忆的考验哟?”
那个人低垂的长睫微微动了动,却没有立刻睁开眼睛,只是用一种【我就知道来的人是你】一样的口吻平静地说道:
“假如你真正想问的是——我有没有在想土方先生,那我现在就可以坦率地回答你:没有。”
她的嗓音微微有些低哑,但声线里却意外地含着一抹奇异的笑意。
三日月宗近似乎微微叹了一口气。
“……我也没有想问你这个的意思。”他那磁性而富有魅力的声线轻轻扬了起来,听上去竟然有种意外的柔和感。
女审神者默了一秒钟。
“……哦~?!”她微微挑起了尾音。不过,她的表情看上去却远远没有声调里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富有兴味——她仍然合着眼睛,就像是在温暖的阳光下几乎要被晒得睡着似的。
三日月宗近在继续说下去之前,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女审神者那副看上去慵懒且悠闲的姿态。
看上去真是无懈可击极了。一点都想不到眼前这个悠闲地躺在山坡上晒着太阳、任凭本丸那边找她找了个天翻地覆的人,就是几天之前站在宇都宫城的废墟上,因为不得不在最后关头开枪打伤了自己曾经的恋人而毫无形象地大声哭泣,显得那么软弱、那么彷徨、那么无可奈何的家伙。
那种举动无疑将她曾经的恋人推得离她自己更远了。他也相信,她并不是一个能够肆无忌惮地伤害他人、转过头来又若无其事地从那些人身上索求情感和回报的厚颜之徒。
然而,清原雪叶,经此一役,真的能够彻底斩断与那个人的羁绊,从此将那个人视为任务地图上的陌路人吗?
对此,他并没有足够的信心。因为那个人对她的影响可以说是太深刻了,深刻到为了更高的正义和目标而不得不伤害他之后,她会那么不管不顾地大声哭泣,呼唤着那个人的名字;假如不是他紧紧箝制住她的话,他真怀疑下一刻她就会丧失理智地跳下去冲向那个人——而那是他决不容许发生的事情。
日升月落,四季更动,他看过一千多年人世间的变迁,深知有些事——甚至包括脆弱的生命,或顽固的感情——最终都会被时光和一路上所遇到的更多机缘所消磨殆尽的。
呵,这是多么好笑,又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
被人类所打造出来、又经由这些身为人类的英豪所使用和拥有才得以扬名的刀剑们,反而比铸造它们的匠师、使用它们的主人,更加得以长久,得以不朽。
土方岁三永远迈不过1869年,而清原雪叶——有一天她会明白,她已经站在2205年的天空之下了。
有一天她会明白,以任务为名所实现的那些虚假的相逢,是无法持续多一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