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如何,我就说了,辽使必然大惊。”
“卿果然说中了,哈哈哈哈……”
让耶律大石大吃一惊的人与赵佶同时大笑起来,耶律大石则是神情变来变去,最后化成苦笑。
周铨!
原本耶律大石以为,周铨应当还在辽东,却不曾想,这厮竟然回到了大宋,而且不是在海州,直接回了京师!
这让他准备了一肚皮的挑拨离间话语,顿时就成了空。
“听闻我家周卿为贵国击败了女真入寇,大使来我国,可是致谢的?”赵佶看着耶律大石神情,觉得甚为有趣,笑着问道。
“是……”
“周卿所说,要以贵国东京道,换取幽燕之地,不知我那位皇兄意下如何?”
辽与宋号为兄弟之国,辽为兄,宋为弟,所以赵佶称耶律延禧“我那位皇兄”,只是他话语里没有多少敬意,相反,讥讽嘲笑,溢于颜表。
在赵佶看来,耶律延禧当真是荒唐、昏庸、无能,据出使的使臣回来说,其人也是“望之无人君之相”。
否则的话,怎么连女真这样的野蛮人部落,也可以踩在辽国头上拉屎拉尿,打得耶律延禧二十万大军灰飞烟灭。
若不是现在宋国在倾力经营西边,要彻底灭掉西夏这只毒虫,赵佶都有些迫不及待,要撕毁与辽国的和约,收复燕云故地了。
他的话语,让耶律大石心再度一沉。
举头望了赵佶一眼,耶律大石顾不得算计周铨,先得将眼前的危机应付掉。
“外臣闻宋乃仁义之邦……”
“这些废话就不要说了,我在这里,你说这些没有用处。”周铨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语:“若辽君为大宋封臣,契丹为大宋之民,官家自然会对你们讲仁义!”周铨道。
“好吧,既是如此,那我也不说些虚伪之语了。”耶律大石被他所迫,须发皆动,突然瞪眼道:“我辽国是新败于女真,但那又如何,辽国依旧有带甲百万,黎民亿兆!我国之疆,依旧东接渤海,南抵燕云,西至大漠,北及黑水。依然有万千部族,百万战马!女真于我国而言,依旧是癣疥之患!贵国若以为我国新败,便可以乘虚而入,那就大错特错了!”
他这番话说出来,赵佶有些恼了,辽国都这种情形,还想要威胁他?
他正待说话,身边却有人轻咳了一声。
这一声轻咳恰到好处,不但挡住了赵佶的话,也将周铨到嘴的反驳之句堵了回去。
耶律大石向轻咳的人望去,却是一个老人,看上去相貌不俗,眉眼开阖之时,隐隐有精芒闪动。
蔡京!
耶律大石如何不清楚大宋的局面,此人虽然在大宋民间声望不好,但对辽国来说,却是一个非常头疼的对手。
“贵使年轻,周郎气盛,你们二人争这些做什么,若真要反目,自有军将武人去争,何必你二人去做此有失斯文之事?”蔡京看似劝和,但话语一转,似笑非笑地道:“然辄贵国东京道,终究是有一半在周制置手中。”
“这……”耶律大石神情微变,然后道:“因为两国交善,故此我不去自取,若是贵国不肯交还,我帝必起大军,前去自取。辽东隔于海外,贵国鞭长莫及,何必为此无益之地,害两国友善之谊?”
说来说去,他这句话说到点子上了。
对于大宋来说,现在控制辽东比较困难,只靠着海路运转,是无法在强敌环伺之下维持对辽东的统治的。
不比济州岛,也不比流求,都无强敌在侧,辽东往西是辽国,往北是女真人的真国,双方都不会放过这块肥肉。
除非周铨动用东海商会的所有力量,保持运输线时时畅通。但这样做的代价太高,收益太少,对东海商会并无益处。
正是因此,周铨宁可迁移辽东之民,也没有想着把夺来的土地占下来。
“我们还有一个选择,拿辽东与女真人换幽燕。”周铨笑嘻嘻地道。
耶律大石恨得咬牙切齿:“周制置击杀女真酋长长子,与其已有血海深仇,况且我大辽蜀国公主倾心制置,制置真忍心做此亲痛仇快之事,坏我两国多年情谊?”
周铨毫不犹豫地道:“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如何做有益于我大宋,有益于我华夏,我自然会选哪边,岂因私情而废公事?”
周铨这话说得义正辞严,赵佶连连鼓掌,而耶律大石气得险些吐血!
他此次来,本来就是要抓着周铨与余里衍的私情做文章,争取离间宋国君臣之间的关系,破坏赵佶对周铨的信任。可周铨这番大话说出来,无论赵佶心底是信还是不信,至少表面上,他们君臣关系,只会因此而改善!
紧接着,蔡京又阴阴地给了耶律大石一记重击:“大辽蜀国公主……辽有公主,我皇宋莫非就没有公主么?好教贵使知晓,官家也有意许婚周制置,只待时机了。”
这件事情,耶律大石完全不知,就连周铨也不知道。
所以蔡京这样说时,周铨也明显露出惊讶之色,只不过这神情一闪而过,被他很好地掩饰住了。
大宋的驸马,身为外戚,在大宋可不是什么有前途的事情,远不如娶宰相女儿。
周铨对此,兴趣不大,而且此前赵佶从未说过此事,政堂上也没有商议过。周铨心念一转,知道这是蔡京在向耶律大石施压,抵消掉耶律大石想要利用蜀国公主向他施压之举。
不过,蔡京这老狐狸,这样说也未必完全只是为了对付耶律大石,而没有真正这样的心思。
或许,他已经感觉到周铨对大宋的威胁,但又无法忽略周铨能给大宋的好处,所以想抛出一个公主,消弥周铨的野心吧。
因此,周铨在心中冷冷哼了一声。
倒是赵佶,面上露出极为感兴趣的神情。
功高不赏,大宋的皇帝对文臣还好,可对武将,一向是猜忌非常。象周铨如果只是赚钱,赵佶只会信任有加,但除了会赚钱还很会打仗,赵佶就要琢磨一下了。
“陛下,既然周制置要言利,那么外臣就谈谈利吧。自贵我两国榷城盟约以来,两国都因此获利甚大,陛下将东京道交与女真,只能令鄙国仇视大宋,榷城之利,再不复由我二国共有矣。女真,蛮人野种也,既未开化,其俗甚至有生食活剥之事,贵国与之结好,宛若与虎谋皮,我大辽若败,贵国次之矣。舍大利而就小利,岂智者所为?以外臣之见,贵我两家,当重盟旧好,为表我国之诚意,鄙国天子,愿将蜀国公主,下嫁于贵国周制置……为妾!”
耶律大石说到这里时,牙齿轻颤,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感浮了上来。
大辽只挑了一个宗室之女,到西夏就足以为其王后,但堂堂蜀国公主,当今大辽天子亲女,只给宋国一介臣子为妾?
耶律大石几乎可以肯定,自己回国之后,就会面临弹劾一片了。
但要让宋国归还东京道,这是必要的代价,也唯有收回东京道,辽国才能休养生息、卧薪尝胆,以期重新振作!
这罪名,我耶律大石背了!
他心中悲愤地想,结果却见到周铨摇头:“余里衍如今和我在一起,她和我之事,我们都不要拿出来充作谈判筹码……这样吧,我直说了,大辽若想要回东京,就须拿土地来换!”
耶律大石瞪视周铨,忍不住道:“是儿最无情也,枉蜀国公主如此待汝!”
周铨面色一沉,他很讨厌对方反复提蜀国公主之事。
辽国人要离间他与赵佶的关系,在他意料之中,否则也不会马不停蹄,立刻从辽东赶过来,将组织汉民移居之事交给叶楚等人打理了。
“既是如此……”耶律大石深深吸了口气。
来此之前,他得到的授权中,有一张底牌,是现在打出的时候了。
“鄙国已在西京道动员,令家有杂畜六头者皆从军,募兵五万,进入黑山威福军……鄙国愿以河套之地,交换辽东!”
殿中的宋国君臣,大多顿时愕然。
至少周铨,是不知道黑山威福军在哪里,大宋的行政编制中,可没有这块地方。但再一深思,他顿时明白,这是西夏的地盘!
辽国不愧是辽国,耶律大石不愧是耶律大石,他竟然想到了这个主意!
如今局面,辽国想要保全西夏,就不得不与大宋来一场正面战争,而面对女真的压力,辽国又无法打这样一场举国之战。
既然如此,西夏必亡,与其让全部好处都落入大宋之中,何不如辽国先去抢一块地盘,然后再用这块地盘,从宋国手中交换回辽东半岛?
方才,耶律大石还在说周铨“是儿最无情也”,实际上,辽国在无情上,远胜过周铨!
便是周铨也不曾想到,辽国会做出如此选择!
“不够!还须加上河清、金肃二军和宁边州,整个河西之地,尽须归我,另外,朔州也需归我!”
大殿之中,唯有一人,能够跟在耶律大石的思路,或者说,早在耶律大石提出条件之前,他就想到了辽国可能付出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