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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允初策马在官道上,回忆起出门之时,他拉着赵允迪的袖子,感动地道谢:“三哥,谢谢,我不会忘了你的好……”
赵允迪仰天长叹:“别说了,我感觉这次我的腿又要被打断了。”
赵允初被赵元俨和王妃关在家里,无法出门,多亏了赵允迪暗中策应,将他接了出来,还打点好了一路上的手续。
赵允初快马加鞭,赶往宜州,每日只休息短短时间,最后与拿着调令前往宜州的白玉堂竟是前后脚抵达的。
白玉堂已证明身份,与知州、军官都会和了,正在问当地的情况,思索如何顺利将人救出来。
僚人驻扎的山上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就怕一个不好,叫那些僚人来个玉石俱焚。
赵允初到的时候,也自称是东京来的,但是没有调令,叫人以为他是假冒的呢,当时就围住了。幸好汇报的时候,白玉堂就在一旁,听着不对劲,叫来一看,才发现是赵允初。
“你怎么来了?”白玉堂一想,赵允初没有调令,立刻说道,“你是私自离京?”
赵允初默默点头。
赵允初要出京到宜州,可不止得有他父母的同意,还得官家也首肯,可是他这一逃,哪里顾得上进宫,自然是私自了个彻底。
“没想到你还有这胆子,好!那就一起来吧!”白玉堂本就是江湖出身,反而觉得赵允初做得好。云雁回有难,他们这些朋友要来相救,别说违命,就算官丢了也值当啊。
白玉堂给赵允初瞒了下来,然后一起商量如何行动。
因为官家的命令,所以宜州的知州也在场,虽然不懂,也认真听着,就怕人救不出来,自己的官途也完了。
知州也是心累,一开始太医来报的时候,他就有些心急的,当时只知道周惠林的爹是高官,可是就凭他们官府的人,好像也不够,正烦恼呢。
谁知很快又有人带着皇命来了,知州这时候才知道,被掳走的人里,不止周惠林身份重要。还有一个叫云雁回的,王太医不好形容,但是此人本职虽然只是一个小吏,却是包相公的心腹,官家的宠臣。
这可把知州吓坏了,在他管辖境内,出了这么恶劣的事情。现在把人救下来,再将僚人狠狠管教一番,都只能说是补救了,不知会不会秋后算账。
知州恨不得自己能想出一个顶好的主意,把人救下来,将功补过。
于是在大家的精诚合作下,达成了一个共识。最好是先派人去接洽,用钱先把人都换下来,还得编一个好一些的借口,不要让这些人知道周惠林和云雁回的身份,不然轻则让他们得寸进尺,重则狗急跳墙。
务必等人都安全之后,再行攻打,给这些僚人一个教训。
这边正在商讨着呢,忽然又有人来报,发现大量土族拿着武器出现在宜州城外,一副要兴事的样子。
大家都吓了一跳,这边正想着如何不动声色把人救出来,然后教训,那边居然要兴事了?
再一细问,放下一半的心。那些土族不是僚人,而是桂州来的苗人。
但是知州还是忍不住暴跳如雷:“桂州的人是怎么回事,这么多苗人就这么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行动,到了宜州地界上,都到城外了我才知道!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按理说,苗人都归顺了,可是由于广南一带常年的不稳定,导致知州对此很没信心,担心苗人又要反了。这个时候反,可就真是雪上加霜。
军队怕苗人进城骚扰百姓,连忙将人拦住。对方一看他们气势汹汹,也纷纷摆开了架势……
就在这一触即发之际,双方在阵前进行了交流,误会解除。
是友军!
这个消息迅速传到双方阵内,虽然语言不通,但是因为有了同一个目标,所以气氛一下子融洽起来。
赵允初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为什么苗人会知道云雁回被抓了?
知州也十分惊奇,要知道,以苗人的硬脾气,这可真不容易。
当初石家和桂州官府特别不对付,在势弱的情况下,都敢为了走失的儿子硬怼。要不是后来把小老虎找回来,真敢不死不休。
当知州知道,被绑上山的包相公心腹,与救了石美兰儿子的就是同一个人时,便释然了。
难怪,石美兰肯这样卖力气。苗人重情,云雁回救了她儿子,她当然要出手相助。
不过问题又回到原点,石美兰是怎么知道的呢?
双反会师,石美兰一脸疑惑地说:“逐风没有设法给你们报信?哦对,僚人去官府不太容易。”
“什么?僚人?”石美兰的话,让大家有些不明白了。
“是呀。”石美兰将那个报信的僚人拎了过来,此人已经被她下蛊,即便没绑住,也老老实实。
这个报信人瑟瑟发抖,将他们在山上的情况如实说了出来。从云雁回蹭掉了堵嘴布,到后来他下山之时,云雁回和周惠林已经堂而皇之住到了单独的房间去……
众人:“…………”
他们在这里脑补云雁回被僚人折磨得凄凄惨惨,没想到其实人家快活得很呢……能说不愧是雁哥儿吗?其实该担心的应该是那些绑匪吧!
赵允初可算松了口气,喃喃道:“也好……”
虽说雁哥儿那边没事,但是他也不后悔自己逃出京了。没来之前,谁能确定情况如何呢。虽然雁哥儿够稳,他也没法不担心。
石美兰的到来,和她带来的消息,解决了最大的问题。首先确定了云雁回的处境不错,其次,他们不必烦恼如何将云雁回赎出来了——云雁回自己在上边就已经谈好了!
他向苗人求助,还真是最好的选择。要是交涉的对方是官府,再充分的理由,僚人也要怀疑。
本来,白玉堂还想探清地形,自己偷偷上山,制住僚人首领,擒贼先擒王呢。
……
当石美兰、赵允初一行人会和,准备行动的时候,云雁回已经在山上待了大半个月。
这大半个月的时间里,云雁回几乎成了寨子里最受欢迎的人。
周惠林的伤也被养好了,云雁回三五不时就给他弄些肉食补身体,想锻炼也没办法,又不用干活,养得他气色红润,自己估计恐怕胖了几斤。
而云雁回,每日与寨子里的僚人打交道,还学他们的语言,忙活得不亦乐乎。
他教寨子里的人如何做吃食,还关心这里的农业生活。
渐渐的,云雁回完全把住在山上的日子,当做了一次实地考察。这些绑了云雁回的僚人,在他眼里,就是一群考察对象、资料。
在广南的土族里,他们是很有代表性的,通过观察他们,能够掌握广南各个土族的生活情况。
广南推行土司制,其实是云雁回提醒的,后来他也一直比较关心这里的政策。朝廷希望汉化土族,推行汉文化,还准备日后招收土族做官员。而切实改变他们的日常生活,也是很重要的。在这一点上,政策还不够完备。
云雁回在寨子里溜达,和僚人聊天,把情况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首领本来以为云雁回居心不良,是不是日后要搞什么鬼,还想拷问他。
结果云雁回义正言辞地说:“日后我们土司是要带大家一起发达的,我只是想帮帮兄弟们而已。我发现这山田比较贫瘠,粮食收成不高,导致大家老是吃不饱,下山去‘打猎’。但是,这种情况也不是不能改变啊。我们苗人种田,现在会先撒上草子肥田,这是天然的肥料,能够让粮食增产。”
草子正规名字叫紫云英,也叫红花草,是一种很好的绿肥,也耐寒,在山上一样长得很好,自己就能长得很好,都不用特意去管。还能用来喂牲畜,特别方便。
别说现在了,就是上千年后的中国,仍然有许多山民使用。而且,在那个年代,它除了肥田还有一个用处。那就是每到紫云英大片盛开的时候,吸引游客们来观赏。
云雁回说的话真实度其实是一半一半,他在苗寨看到了紫云英,看到人们只知道它能喂牛马,也没有特意种。
因为云大刚去世,云雁回就没有兴致勃勃地和石美兰说这些,只是略微提到可以多收些草籽,撒在地里肥田,准备日后写信详谈。
石美兰应下了,但是时间这么短,当然不像云雁回说的那样,仿佛已经成了一个惯例。
但是这时候信息不发达啊,谁知道别人老窝里的事情呢。首领一惊,有点相信,毕竟苗人现在比他们富裕,但是又怀疑,为什么云雁回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他。
那个草子,很多山坡上都长了,这么多年也没出过人畜碰了后中毒的事,反而可以拿来入药。但是肥田,却谁也没证实过。他可不敢保证,人畜吃了不会死,地里种了到底是增产还是减产。
云雁回看出了首领的怀疑,也不在意,笑了笑继续道:“我看寨子里的耕牛很少,而且一头比一头瘦……”
“再瘦也不能吃了!”首领急急喊了一声。
这个家伙,在寨子里以来,不知道杀了多少牲畜。刚开始是在他这里要,后来据说是用他的名头在寨子里招摇撞骗……也不能说招摇撞骗,就是自称借,会加倍还。
有首领的例子在前,加上云雁回又老吹嘘他们苗寨,大家知道石美兰跟着汉人混,当然就信了。
这牛肉,云雁回也不是第一次说想吃了,现在他提起耕牛,首领第一个想法就是他惦记上自己家的耕牛了。前面说那么多,果然只是幌子。
云雁回无辜地道:“什么吃不吃的,我是说,耕牛不够,大家老是干不完农活,是不是可以试一试购买新的农具。汉人皇帝最近在推行一种新农具,我们寨子里已经开始使用了。既能耕烂泥地,还能开山地。叫踏犁,可以用脚把犁铧踩进地里。长这个样子……”
云雁回给首领比划了一下踏犁的形状,内行看门道,首领一看这个样子,就觉得比那什么种草子靠谱,操作性很强。
这是当然的,朝廷有专门研究改良农具的部门,但凡是推行的,都经过了无数设计、尝试。踏犁,不知道造福了多少穷苦百姓。
首领心动了,“你们已经开始用了?情况如何?”
这个倒是真的,朝廷推行新农具,因为苗寨关系好,所以他们早就试用上了。其他土族和官府关系不好,就算朝廷要求他们用,他们也不会接受。
双方根本沟通不好啊,汉化程度不高,政令无法推行,就惨在这里,即使有好东西,也享受不了。
云雁回说道:“用踏犁,一个人一天能深耕五六分地,四寸多深!”
靠人力,一天能深耕五六分地?!
“吓!”首领搓了搓手,“这个官府都放在哪儿啊,你看能抢来不?”
云雁回黑线了,怎么什么都用抢的啊,“也不用抢啊,可以提前拿了踏犁,等丰收后还官府粮食,不贵的。或者租用也行——当然,还是归属自家比较划算。”
首领对于要有偿使用这一点很不赞同,他就想直接抢来。
云雁回觉得现在和他是说不通的,也不劝了,反正等他脱困之后,僚人里做主的指不定是谁呢……
……
当报信人回来,还带了两个苗人,他们牵着马,带来许多物资,要赎云雁回和周惠林。
知道云雁回在这里吃了很多东西,要加倍奉还时,更是二话不说,就拿了等价的汉人铜钱来偿还。
因为这些日子,除了踏犁和草子,云雁回还给寨子里出了不少好主意,很多都能立刻印证是正确的,大家都对他好感大增。
首领也颇为感动,有了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想法,于是就没有趁机再敲诈了,反而要亲自送云雁回他们下山。
“若是你是我们寨子里的人多好!”首领感慨道,“要不是你已经娶妻了,我已经要把女儿嫁给你。你这样的人,在猫人里没见过,在汉人里也找不到!”
首领是不会汉语,否则就要夸云雁回以德报怨了。
到了山脚,首领和云雁回挥手作别,定好日后常联系。
云雁回和周惠林走出去一段路,首领目送他们之时,突然发现,从周围的树丛下、山林里、远处的石沟,突然间涌现大量士兵。
而且有汉人,有苗人,一下子就把云雁回和周惠林的身影淹没了,人山人海,数量众多。
自然,这些人的武器并未朝着云雁回二人,而是向着僚人这边。
首领心惊,想要逃走,却觉得身体一软,不听使唤。同时,那些苗人中有一个熟悉的女人排众而出,对他冷笑了几声。
其实面对这么多人,首领想逃恐怕也逃不远,更何况是现在,他看到眼前这人之后,就知道自己一定中了蛊毒。
“石美兰……你……”首领怒道,“你居然趁机和汉人勾结,要把我们僚人赶尽杀绝?”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理由了,要说石美兰是因为他绑了她们寨子里的人,而生气,不辞辛苦杀来宜州,还和官兵合作……谁信?
他笃定,石美兰要么是要讨好汉人,要么就是想趁机掌控僚人,真是狼子野心啊。
首领中了苗人的蛊毒,难以行动,僚人群龙无首,还出了叛徒,汉苗军队又人数众多,待会儿悄无声息杀上山,僚人定然一败涂地。配合石美兰带来的毒蛊,就是其他那些俘虏,也能毫发无伤。
说实在的,以他们这些人的规模,动用这么多人,是杀鸡用牛刀了。里面相当一部分人还是熟悉山林的苗人……寨子里的人,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将面对这样的情况。
石美兰冷笑一声:“人穷地方更穷,谁稀罕你们?”
首领怒视她:“那就是汉人找你合伙,你也脱不了干系!”
“别这么说,石土司何错之有,明明是你自己作死嘛……”首领看到“石山”居然从汉人的阵营里走了出来,叫他下巴几乎跌下来。
云雁回在首领越来越差的脸色前露出一个微笑:“傻兄弟,之前都是我骗你的。”
首领:“…………”
云雁回施施然说道,“要不是你绑了我们这些身负皇命的朝廷官吏,又怎么会搞得阵仗这么大?不过,你放心,踏犁和紫云英的作用都是真的,真有那么好的东西。其他法子也都是真的,我还要上书在广南全境推行呢。”
“但是你们呢,可能就没机会体验了。流放?不好,这地方就是最偏远、环境最恶劣的了。嗯,还是直接去隔壁桂州挖石头,做劳动改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