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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西奥罗德辗转反侧睡不着,天才蒙蒙亮起,他就起了床,围着海边跑了一圈,才满身大汗地跑回来。这就是在国外取景的好处,从开拍到现在,西奥罗德碰到的狗仔队不超过五根手指,也只有现在他才能享受片刻宁静的普通人生活。
他跑进酒店大厅,迎面碰上了神色匆忙的班尼特。他一大早上起来照例去敲西奥罗德的房门提醒他准时享用早餐,敲了半天却没有人应,不由得有些心慌,刚准备出门寻找,结果西奥罗德自己先回来了。
“盖文,我想纳特应该告诉过你,有时候我喜欢出门晨跑。”看着虚惊一场的班尼特,西奥罗德笑着安慰道。
“是的,看来我要记牢了。西奥,我建议你现在赶紧回房间洗个澡,现在离集合时间只有半个小时,你还没有吃早餐。”
“没关系,我可以拿一份三明治在路上吃。”
“……这可不行,对胃不好。”
西奥罗德看着他,沉默片刻,突然不动声色地笑了起来:“在纳特还是我的私人助理的时候……他也喜欢盯着我准时吃早餐呢,偶尔他也会自己亲手做东西给我吃,味道还不错,所以我乐于听取他的意见。现在你也喜欢盯着我吃早餐,这真是太巧了,不是吗?虽然我不知道让你们如此默契地坚持的原因是什么,不过,这也许是我的贴身助理的传统?也许我应该将这一条写进《西奥罗德私人助理守则》中?”
“呃……哈…哈哈,没错,这是一个好主意,好主意……”看着西奥罗德脸上依然温文尔雅的微笑,班尼特不知为何紧张起来。
“哦,你觉得再加上一条如何?‘贴身助理必须每天定时将西奥罗德·莱希特的一举一动报告给上级,例如,纳撒尼尔·波普’。”
这句话彻底让班尼特如临冰窖,直觉告诉他,他面前笑盈盈声音温柔好听的男人生气了,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更不知道,西奥罗德到底是从何时起,知晓他在帮纳特尔监视他。然而,当班尼特想说些什么企图挽救时,西奥罗德又突然给他说了声抱歉他并不是针对他,然后走向电梯。
班尼特懵逼了,他有些不太明白西奥罗德最近到底怎么了,也许……和纳特尔吵架了?但是你们俩吵架就吵架,干嘛还要牵扯到他这个不明真相的无辜群众?班尼特的内心在那一瞬间有些忐忑,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接着向纳特尔汇报西奥罗德的行踪。
如果不,他家老大一定会找人给他套上麻袋,如果继续……呃,他为什么会认为西奥罗德比纳特尔还要恐怖?
西奥罗德准时来到片场,发现本该动身前往机场的裘德还未离去。穿着一身便衣的他笑着表示,今天他只是来探班,看看没有了他的陪伴,西奥罗德是否还会有那么多灵感。至于赶飞机,那是下午的事,他可以两个小时后再动身。
西奥罗德没有作答,只是无声地笑了笑,就被拉去了化妆间。
现在这一幕戏紧接着雷普利在小船上杀死迪基的那一幕,将小船凿破连同尸体沉入大海后,雷普利赶回酒店,前台接待却将他认成了迪基,也就是从这时起,雷普利发现,自己可以伪装成迪基,让“迪基”继续活下去,自然,也没有人会知晓迪基早已死亡的事实。
在这个法医学还未成形的时代,雷普利大可以利用这种方法,将迪基的死亡时间“推迟”,从而给自己脱罪。
只是,西奥罗德认为,除了让自己逃脱法律惩罚之外,雷普利应该还抱有其他目的。
西奥罗德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恍惚间他就像看到了另一个人。那头中分发式已经被造型师打乱成一种介于中分和迪基的背头之间的凌乱发型,他脸上的眼镜被取了下来,化妆师还特地考虑到雷普利和迪基这几个月的相处,除了晒黑以外,还健康营养了不少,所以也没有再给他的脸上加上病态的白。
镜子中的人,是雷普利,又不是雷普利,雷普利是个从不会打扮自己的自卑小子,明明是同一张脸,造型一变,立刻比以前那自卑小子俊俏不少,再加上同为金发,也难怪每天接待上百游客的酒店前台会将人给认错。
然而,只是造型的改变可不能将雷普利变成迪基,毕竟,西奥罗德和裘德从外貌上没有多少相似之处。
裘德站在一边,看着忙前忙后的安东尼,心情有些轻松和舒畅。要是放在以前,安东尼是绝对不允许他这个大闲人站在一旁围观,但是现在可不同,他的戏份彻底结束,只要他不打扰剧组工作,他就能呆在一旁无所事事。
这还是他第一次从另一个角度参与剧组工作,他没有看到西奥罗德,自从他走进化妆间后他就再也没有看到他,所以裘德估计他现在依然还在化妆室里,也许早就给他定好的造型又出了什么事,又或者他不想被忙进忙出的工作人员打扰,索性呆在较为安静的化妆间准备角色。
裘德认为后者靠谱一点,这些天的相处他或多或少了解了西奥罗德的性格和对待工作的态度。
果然,直到拍摄快要开始,他的助理跑去通知,西奥罗德才推开化妆间的门,他的造型和一开始商定好的并没有多大变化,一头凌乱金发,穿着黑色t恤和白色长裤,看样子他一定是躲在更衣室研究表演。
裘德来到安东尼身边,安东尼看了他一眼,指了指他身边的椅子,裘德误以为对方这是请他坐下,结果他的屁股刚碰到椅面,安东尼就开了口:“这是助理导演的位子,如果你想近距离旁观,你就站在我们背后,保持安静,别乱动,更别不小心误入镜头,好吗?”
“……”虽然安东尼是带着商量的语气但是……这根本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裘德只好乖乖起身站在安东尼身后。
刚刚“告别”迪基,雷普利神情恍惚地从外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他明显带着心事,不知是惊魂未定还是悲痛难忍,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只是他脸上木然黯淡的神情和他那微微颤抖的脆弱身体格格不入,仿佛他的情感早已剥离他的肉体。
他的眼神,空洞绝望,看不到任何光明。
裘德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他感觉到这个地方抽痛片刻,在这种明知道对方在演戏,并且周围还有这么多其他影响的情况下,西奥罗德依然能抓住所有人的注意力,用演技来控制所有人的情感波动,这真是……霸道得不像话。
此刻的雷普利时令人心痛的,甚至比他在小船上亲手误杀自己爱人时还要令人痛心,因为这个时候的他,已经没有了任何希望。
他走向前台,向服务员索要房间钥匙。对方看了他一眼,将他当成了迪基,雷普利条件反射地想纠正他的错误,但他的话刚刚脱口一半,他自己就愣在了原地。
在原本的剧本中,拍摄到这里就会结束。但不知为什么安东尼没有喊停,西奥罗德也没有半分要停下来的企图。
因为他就站在导演的身后,裘德可以近距离观察到西奥罗德脸上神情的变化,实际上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三米,西奥罗德也能看见他,看见导演,看见摄影师——摄影机就放在前台内侧——纵然如此,裘德也无法在他的双眼里看到他们的存在。
他的双眼里没有任何人,甚至是站在他对面的前台接待。
在片刻愣神之后,裘德看到了雷普利脸上异样的情绪,裘德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也许是哭更或者是笑的复杂神情,所以他姑且认为,雷普利笑了。那笑容如同燎原之势在那一瞬间点亮了他的双眼,那双本已失去生气的眼眸中,渐渐地燃起一朵希望的火焰。
然后,他嘴角的笑容,扩大了,变成了一种令裘德眼熟,却又十分陌生的弧度。
他听见他身前的安东尼倒吸了一口凉气,对方似乎意识到什么,裘德还不曾猜到,但是很快,他就明白了,并且,那不仅仅只有倒吸一口凉气那么简单——
“当然!”雷普利笑着说,还用意大利语重复了一遍。他挺直了纤细而完美的腰身,一手搭在前台上,如同大海一般蓝绿交错的眼睛中闪烁着一种玩世不恭的调笑,他的声音不再带着卑微的迎合,反而充斥着满满的自信,让他整个人在那一瞬间,散发出别样的耀眼魅力。
“不过,我认为‘迪基’就够了,‘格林利夫先生’可是我那位于遥远的美国的老头。”他冲对方眨眨眼。“我打算回去洗个热水澡,晚上这天真冷,换身衣服我再出去。嘿,你说布兰道酒吧如何?听说他们那儿的爵士鼓鼓手一级棒,嘟嘟嘟——嘟嘟!”
雷普利仿佛早就和这位服务员熟识了一般闲聊着,末了,他还拿出击鼓的架势,用手指在桌子上敲了一段曲子,还鼓起嘴用气神配了音。
裘德彻底傻了,之前他以为自己早已明白西奥罗德的演技有多么厉害,此刻他才发现自己了解得还不够。如果之前雷普利模仿迪基的父亲只是神似的话,那么现在,模仿起迪基的雷普利除了神似外,还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形似!
确实不可思议,雷普利和迪基长得并不相同,不是吗?但是看看他眼前这个人,那玩世不恭狂放不羁的眼神,仿佛没有忧愁般灿烂无暇耀眼如艳阳的笑容,轻佻随意却处处迷人的动作举止,以及那声音……
是的,那毫不用力过猛,刻意加粗到恰到好处程度的声线,那仿佛自带音符的尾调,那巧妙的口音细节处理……如果让裘德此刻闭上眼,他甚至还以为自己正在听自己声音的录音带!
他在雷普利身上,看到了另一个迪基,雷普利此刻已经不是在模仿迪基,他是在成为迪基!
不,不仅仅是迪基……
那完美笑容下依然残留着抹不去的哀伤,正如同那双甚至连皱眉弧度和眯眼程度都趋近迪基的眼睛中,还隐藏着一种类似于奋不顾身的……疯狂。
没错,裘德没想到自己还会用上这个词,他也没想到,西奥罗德竟然可以将雷普利完美隐藏在迪基的表面之下,这是何等演技和实力,才能做到这一点?
在这一刻,片场所有人,就连安东尼,都被西奥罗德突然爆发的演技震慑在原地,无法动弹,他们不明白自己为何陡然间会如此兴奋,就像他们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如果不是这张陡然间变得特别有魅力的脸,他们甚至还以为站在那表演的,还是裘德·洛!
就连裘德本人都有这种错觉。他呆呆地看着镜头前的人,心底里渐渐浮现一个问题——
他是谁?这家伙……是谁?
一个……在爱人死后,就将自己活成爱人的样子的可悲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