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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说安妮的胆子一点也不小,她也不是一般的软萌妹子,被西奥罗德吓哭听上去挺夸张,其实一方面是因为安妮之前没有看过魅影的特效妆容,再加上化妆师的技术确实出色,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她当然会被吓到。
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神态气质完全变了一个人的西奥罗德,实在是太可怕了。前一天她才刚刚习惯并沉醉在魅影的温柔乡之中,被他炽热的爱意和令人沉沦的歌声蛊惑,甚至还因萌生出克里斯汀为何不爱这样完美男人的念头而愤愤不平——要知道就在上一幕戏中,西奥罗德还如此贴心地引导她如何撑起独角戏呢——现在,眨眼间,他就变成了无数人的梦魇。
在这一刻,安妮有那么一瞬间希望舒马赫能叫停,她认为自己这失态而不受控制的表演一点也不好,而近在咫尺的鬼脸又是那么让她恐惧。然而舒马赫并不知道安妮的真实想法,放开演技的西奥罗德也不可能给她任何示意的机会。
在他那一气呵成的霸道演技的狂风暴雨之下,她就是漂泊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的一叶扁舟,不知道下一秒迎接自己的是粉身碎骨,还是卷入深海万劫不复,在任何努力都是白费功夫的情况下,她只能被西奥罗德的巨浪,冲向未知的方向。
“诅咒你!”在克里斯汀因受到惊吓而眼眶湿润的一瞬间,原本凶神恶煞瞪着她的魅影忽然一怔,她那双湿红的眼眶仿佛这世上最残忍的利器,让他无力抵抗地移开眼,猛地将这个早已成为他的弱点的女人粗暴地扔到地上,嘴上依旧不受控制地吐出那些恶毒的言语,“你这满嘴谎言的妖妇大利拉!”
“砰”的一声,魅影摔上管风琴盖板的声音里仿佛带着他对所有这一切的宣泄与抗拒,汇成他心灵乐曲中刺耳又干脆的噪音,撞击着克里斯汀灵魂深处,如同在她眼前猛地摔上一扇厚重的大门,让她心目中有关于音乐天使的所有幻想崩塌成废墟,只剩下一节瘦削高挑的剪影,盘踞在管风琴前。
那让克里斯汀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也许还带着颤抖,就像他支撑着自己身体所有重担的臂膀,摔在地上的克里斯汀看不清了,她也不想看清,因为那张脸让她恐惧,哪怕她此刻只看到他的背影,那张被恶魔诅咒的容貌依然会浮现在她的眼前。
所以她听不清魅影咒骂声中的绝望,听不清那些凶恶言语背后的恐惧,更无法察觉那个一直将自己匍匐在她的脚边作为最卑微仆人的音乐天才,早已被她眼中抗拒和害怕的泪水,刺得遍体鳞伤。
他的音乐天使会因此离他而去,她永远不会回来,她永远不会回应他的歌声,她害怕他,她厌恶他,就他这样的魔鬼啊,怎配拥有她施舍给他的半点同情?她怎能如此对他,当他愿意将全世界都送给她的时候,她怎能因为恐惧而离开他!
“你这条引诱夏娃亚当的毒蛇!你会为此付出代价,我会夺取你的自由!”魅影失控地咆哮着,捂着自己的右脸恶狠狠地给克里斯汀定下罪行,“你怎么敢!”
然而,看到匍匐在地上泪眼朦胧衣衫不整的克里斯汀,魅影恍然发现,可悲的自己完全做不到任何伤害她的事。他又狼狈地转过身,颤抖地放下手,看着镜子中的魔鬼,魔鬼裂开苍白的唇,朝他露出惨然而又讽刺的笑容,仿佛在嘲笑他的奢望和懦弱。
“你怎么敢……”他又低声呢喃了一遍,对着镜中魔鬼,对着自己。
是的,他怎么敢这样对待自己的克里斯汀,他怎么敢?那可是他生命中唯一一缕光芒,唯一的温暖啊……
原本还处于狂风暴雨的盛怒之中的男人渐渐冷静下来,他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不配让克里斯汀看到的阴暗,几秒前地狱的咆哮在悄然间变成了虔诚信徒卑微而又温柔的祷告。恶魔又变回了她的音乐天使,刚刚还因为畏惧而所在一旁的克里斯汀渐渐被魅影的歌声安抚。
恐惧也无法让她抗拒那双眼睛,那双过分好看的深邃眼睛,魅影眼中的乞求几乎让克里斯汀的呼吸一窒。这个跪在她面前,一点一点爬过来,肯求着让她爱他的男人,她的音乐天使,砍下了自己雪白的羽翼,双手捧着滴着血的翅膀,跪在她的脚边,虔诚地举到她的面前。
恍惚间克里斯汀甚至看到对方跪行道路上留下的擦不去的血迹。
这样的魅影让克里斯汀心痛得无法呼吸,怜悯、心碎、恐惧、消失的敬意等等一切情感在那双为她加冕的羽翼面前杂糅成一种本能的同情。克里斯汀终究是心软了,她无法接受魅影给予她的高高在上,她只能将那苍白面具还给那个强迫自己接近她的畏缩影子。
t!非常好!棒极了!魅影,我现在就要捧起你那丑陋的右脸亲一口!”舒马赫猛地摔下剧本,大叫一声好。西奥罗德流畅一气呵成的演技大爆发让他找不到任何插手喊停的时机,他甚至不敢呼吸,生怕自己的呼吸声都会打扰到对方的表演。
在剧本中这部分是观众第一次认识到魅影的矛盾与阴暗,甚至可以影响到剧情深入后观众对魅影的评价。作为初次印象的奠定阶段,演员对魅影复杂性的塑造尤为重要,舒马赫从来都不认为西奥罗德演不好这部分,只是他没想过,在他的搭档完全愣住不知道该如何眼下去的时候,他还能做到如此。
没错,身为导演他自然发现了在转折之后安妮的不适应,不过在西奥罗德的影响下,本能地被他牵着鼻子走的安妮早就脱离了不自然的发挥失常阶段,相反,她配合得非常漂亮,至少在西奥罗德的引导下就是如此。
“克里斯汀,你也不错,如果你的同情不是那么明显的话,我想也许会更好。”舒马赫对跪在地上的另外一个人说。
安妮的神情还有一些茫然,又听见自家导演如此鼓励,她不由得捂住脸苦笑地摇了摇头:“哦,导演,你别埋汰我了,我知道刚才我发挥得一点也不好,我愣住了,之后就完全跟着西奥走,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你也许应该看看刚才你和他的对戏,你就知道其实你自己很有潜力,你可以做到的,安妮,别太过灰心丧气。”舒马赫鼓励道,顺便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去喝杯热茶吧,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随后,他又看向西奥罗德,却发现对方一直保持着一言不发的架势跪坐在原地,右手还若有若无地抚摸着脸上的面具,不禁微微皱起眉头,低下身按着他的肩膀,关切道:“一切还好吗,西奥?”
“唔,还行。”西奥罗德回答,手指滑到面具靠近耳朵的地方。也许是因为刚才用嗓过度,他的声音现在听起来还带着些沙哑,和还没有完全褪去的哭腔的朦胧感。
“真的?”舒马赫却有点不太相信。毕竟西奥罗德可是一个公认的体验派演员,而专注于将自己代入角色,成为角色的演员总会有太多压力和难以脱戏的麻烦。
西奥罗德妥协地叹了口气:“好吧,只是……”
“只是?只是怎么了?如果必要的话我们可以休息半个小时。”舒马赫追问。
“只是,面具的发圈好像太紧卡到我的头发,怪疼的。”西奥罗德无辜地拉了拉面具背后黑色的细发圈,换了个姿势盘腿坐在地上,抬起头望着舒马赫,眨了眨眼,“咱们能不能换一种固定方法?刚才克里斯汀扯面具的时候就扯掉了几根头发,现在又卡住了。”
所以你刚才发那么大的火其实是因为被扯疼了是吧?舒马赫无语地瞪了西奥罗德一眼:“滚开,别坐在这占我位子影响剧组人员工作,你要是嫌发圈碍事,就去和特效化妆师说,我让他们选用planb用胶水直接将面具粘你脸上。”
“哪有你这样利用完演员就一脚踹开的导演?用胶水对皮肤不好,难道你不知道你的魅影靠不了歌喉只能靠脸吃饭吗?”西奥罗德痛心地说着,站了起来。而舒马赫完全不想理这个自称自己是靠“脸”吃饭的“魅影”,丢给他一个白眼让他自己体会就离开了。
望着舒马赫忙碌的背影,西奥罗德嘴角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眉头倒是越皱越紧。他轻轻松松就将面具摘了下来,没有扯掉哪怕一根头发,但每当他看着这个面具,心底总有个声音唆使他让他重新带上去,让他本能地认为自己拿下面具是一件非常丢脸和可怕的事情。
西奥罗德沉默片刻,将它递给凑上前的班尼特。看不见了,那个声音自然不见,只是那声音不见之后,他又开始头疼。
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西奥罗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