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非非问:“为什么想要惩罚自己?”
章柳安静了一会儿,那个原本的已经死亡的少年章柳,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的记忆和情绪在不断起伏着,却又被这具身体里苍老的灵魂裹挟住封锁在貌似平静无波的表象之下,这让章柳的呼吸节奏微微变慢了,他分出来一部分的精神力来控制自己。
章柳回答道:“因为无能为力,觉得无能为力,所以想惩罚自己。”
张非非追问道:“为什么觉得无能为力?”
章柳想了一下,道:“我觉得我是个男人,我觉得我长大了,我应该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母亲和妹妹们,可是做不到,所以觉得自己很没用,想要惩罚自己。”
章柳这话说的很平静,让张非非不自觉的顿了一下,一瞬间她有些犹豫,但是还是接着按照事先和编导和风华娱乐安排的那样,追问下去,道:“你为什么觉得自己做不到保护她们?”
章柳道:“我打不过我父亲,我觉得自己长大了,我爸和我妈动手时,我能保护我妈妈还有我妹妹,但是我发现还是打不过我爸。”
很安静,所有人都安静,只有张非非和章柳对话的声音在摄影棚内响起。
张非非的表情无意识的稍微沉重了些,她转头去对现场的那些粉丝道:“现场可能有些粉丝不知道章柳的家庭状况,章柳今年十七岁,他的母亲是家暴的受害者,也是因为家暴去年去世的,他的父亲现在监狱里服刑。”转过头来,对章柳道,“我知道提起这些可能很残忍,但是我……我有一个疑问,你母亲没有想过要离婚吗?为什么不报警?”
章柳的灵魂似乎分成了两半,一半带着点儿自嘲的冰冷情绪在旁观周身那越来越浓厚聚集的邪气,另一半属于在平复压制着属于原本具身体的记忆和伴随着记忆残留的情绪刻痕,然后章柳看到张非非身后,“崔尚昆”出现了,弯着身子双臂支着张非非坐着的沙发背,笑着看着他。
听到张非非的问话,章柳嗤笑出来,那是一种本能的反应,章柳看着“崔尚昆”,道:“报警?报警……”将这两个词在口中呢喃了两遍,然后缓慢的叙述起记忆中的画面,道:“我小的时候,有一次我爸要把家里的冰箱卖了,说是要做生意,其实就是去赌钱,我妈不同意,她说钱要攒下来给我交学费,然后我爸就打我妈,我妈就跑,一路跑到我们那里的派出所,我在后面追,抱着我爸的腿,想拖住他,他抓起我的领子一脚踹出去。后来我爬起来跟着我爸跑到派出所,派出所里的警/察在打麻将,几个人围成一圈,我妈跑进去喊‘杀人啦杀人啦”,我爸追进去,抓着我妈的头发就扇嘴巴,扇到都吐血了,那几个打麻将的警/察都没动,我记得,其中有一个把手里的牌摔出去,然后很不耐烦的说:‘家里的事情跑这里闹什么,回家闹去。’,我爸一边打我妈,一边对那几个警察低头哈腰,说‘打扰了,你们接着玩。’,我妈回家看到我肚子上被我爸踹出来的脚印子,还有身上被我爸拖出来的刮伤,抱着我就哭,然后再挨打时就不会往外跑了。”
张非非听着点头,眼神闪动了下,良久,在耳机里的编导提醒下才接着追问下去:“为什么不离婚?”
章柳说:“我十岁那年,我母亲提过一次离婚,但是法院没判,说是感情还有挽救的余地,然后回家后我母亲被打得更厉害了,再后来我妈就跑了。”
张非非道:“你母亲离开后你跟着父亲生活吗?他打你吗?”
章柳道:“有时会动手,但是那段时间没多久,我妈不在家,他又总是赌博,根本养活不了自己,后来他就是离开说是去找我妈了。”
张非非道:“这段时间你和你妹妹跟着谁过日子?”
章柳道:“家里一个远房的爷爷,那时候没我妹妹,我妹妹还没出生呢。”
张非非道:“你和你妹妹差的年龄很大啊。”
章柳道:“恩,我大妹妹比我小十岁,我本来还应该有两个比我大妹妹大一些弟弟的,在我母亲肚子里是时候,被那个男人打得流产流掉了。”
“你母亲如果离开了的话,后来为什么……”张非非问的有些谨慎。
章柳道:“后来她又和那个男人回来了,她说放不下孩子——也就是我,然后那个男人和她保证,再也不打她了,一定好好赚钱养家,好了几年吧,那个男人还想要个儿子,觉得一个儿子太少了,然后我大妹妹、二妹妹、三妹妹就出生了,这个男人生意做得不顺,赔了家里很多钱,没几年就又故态复萌。我那个时候觉得,我长大了,想要保护妈妈和妹妹,可是我好想不是很会打架,不过也有可能是那时候我十五六岁,胳膊腿的力气还不想成年男人那么有力量,如果是现在的话,我想可能结果是不一样的,总之那段时间觉得自己很没用,就……开始堕落,逃课,四处乱窜……之类的。”
张非非道:“所以你偷东西因为家庭的原因?因为想惩罚自己?”
章柳道,“可以这么说吧,但是其实这样说是一种很不负责任的说法,家庭……我们每一个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谁敢说自己的家庭就十全十美,如果每一个做错事情的人都是我家庭的错的话,那要法律做什么。可能我今天也想提醒很多我的粉丝,还有很多年长的已经步入婚姻的女性,第一,别相信会对女人动手的男人说他不会再打你,只要他和你动第一次手,就离开他,别心软,因为懦夫这种病是无药可救的,也不可能改。第二,别学我,别因为心里不痛快就做不好的事情,那解决不了问题,最后付代价的是你自己,甚至有可能不仅仅是你在付代价,所有关心你的人一起都会为此付出很惨烈的代价。”
张非非道:“被学校开除对那个年纪的你来讲,是很难承受的事情吧。”
章柳道:“是很难承受,但是这不是最难承受的,我被学校开除那天,我母亲去接我,我其实听没脸见我母亲的,我们这样的家庭供我读到高中其实很辛苦,然后我被开除了,我妈哭了,她说‘儿子,你可以没出息,你可以读书不好,可你不能偷人家的东西,那是不对啊”。我当时觉得特别没脸见我妈,我就不想回家,在外面晃荡,三天后,我家里的邻居在外面找到我,说,我母亲去世了。”
张非非不说话了,周围没人说话了,连举着牌子的不管是不是章柳的粉丝的那些女生,都不自觉的把手里的牌子抱在怀里,不再挥
舞了。
那些奔涌的情绪在眼眸地下沸腾,章柳微微调整了下呼吸,把属于原本的章柳的记忆引起的情绪反射压制住,回忆着那段时间少年章柳的记忆,缓缓的叙述着道:“后来我听说,那个男人发火了,是因为我母亲这次真的很坚定的要离婚,因为我被开除了,我母亲觉得,再这样下去,我和我妹妹们,她的孩子都会被这样的家庭毁掉。”那时整个已经懵了的少年章柳呆呆的听着周围邻居的闲谈碎语,心中只有对自己更加痛苦的憎恨。
“我有时候想,如果我偷东西,如果我那几天在家,我母亲可能还活着。”章柳把那个已经死亡的少年临死之前最后的最深刻的执念说了出来,然后,章柳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释放了。
站在张非非身后的“崔尚昆”,笑了下,然后消失了。
张非非也静了下,然后接着道:“其实有点儿很难想象……我直接说啊,我见过很多你这个年龄的孩子,我也见过不少比你更年长的一些年轻偶像,他们许多不像你这样,还有少年人的那种稚嫩和叛逆,你会觉得他们还是孩子,还不稳定,但是我看你不像,所以我很难想象……你看起来很成熟,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其他的孩子身上,可能那个孩子已经垮了,可是你在这里,能够很平静的把这些过去叙述出来。”
章柳似乎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回答道:“因为现在我上面没人给我顶着天了,天塌了我要自己扛着,你长不长大都要长大,不成熟不冷静你就被淘汰了,而当我母亲还在的时候,我有任性和幼稚的资格。”说这话时,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那不是少年章柳的记忆,更久远的过去,在他还是刘灵时,面对骤然聚变的家庭,双亲离世,他骤然的成熟……时间过得有些久了,记忆都有些模糊了,只是有些许的情绪还残留着痕迹。
张非非道:“你家里没有其他长辈了吗?比如舅舅啊,叔叔伯伯什么的?”
章柳从过去的记忆和情绪里把自己□□,听到张非非的问题,整理了下脑中是思路,道:“我父亲是独生子,家里没有叔伯,我母亲……”在脑中翻找着章柳的记忆,道,“我母亲很漂亮。”
张非非接了一句,道:“看得出来,有这么漂亮儿子的女人一定也很漂亮。”
章柳笑了下回应,接着道:“我母亲很漂亮,当时……”在章柳母亲唐美与邻居闲聊时,还幼小的章柳在旁边听到过唐美说起过娘家的事情,“听母亲说过,她娘家那边不同意她和我父亲结婚,想让她嫁家里当地的高/干子弟,她没同意,后来娘家那边就没联系了。”
这访谈做完了,很快多久播出了,然后自然的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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