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话音一落,公仪音觉得眼睫似被什么轻轻刺了一下,心内一时如小鹿乱撞。不由慌乱地垂下眼帘,避开秦默淡然如水却又无比通透的目光,干涩地笑了两声。
“好……好的,我……我一定将九郎的话带到。”公仪音心中虚得很,声若蚊吟地应了一句。
秦默微微一哂,入鬓的剑眉随着微扬的眼角轻挑,鬓边的碎发拂过他的耳廓,带了似有若无的惑人味道。
公仪音不想继续这个让她冷汗直冒的话题,挤出个笑容岔开话头道,“九郎,你今日在朝堂上见到那北魏睿王了?”
秦默微微点头。
“如何?”
秦默纤羽长睫轻颤,笑容中携了几分淡然的凉薄看过来,“无忧这如何二字,怎解?”
“额……”公仪音诧异抬眼看去,“譬如……相貌……性子之类的……”她本就是随口岔开话题才有此问,被秦默这么一反问,结结巴巴硬憋了几个词出来。
“相貌?性子?”秦默轻轻重复了一遍,眉心微蹙,眼神似乎愈发凉淡了些,“北魏睿王,人中龙凤,这相貌嘛,自然也是一等一的好。怎么,无忧很感兴趣?”他斜飞了眼角看来,淡淡凝视着公仪音。
不知为何,公仪音总觉得他这语气里带了丝莫名的情绪,当下也有些莫名其妙,菱唇张了张,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
见她蹙眉不语,秦默缓了语气,“北魏睿王深得炎帝器重,自然有其过人之处。至于性子……深沉,难以捉摸,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果然秦默也是这般看法,公仪音暗暗思忖,看来今晚的宫宴定然不会太平静。只是眼下,宇文渊明显不在她考虑的范围,她忧心的是,晚上该如何瞒过秦默。
“晚上的宫宴,我还有些事情要准备,就先回府了。”他看一眼公仪音,“无忧若无事,今日也可以先回帝姬府。”毕竟,公仪音的职位是延尉寺行走,主要是跟在秦默身边的,秦默这个正主不在,公仪音自然也没有多少事情要做。
“那我呢?”荆彦眼巴巴地看去。
秦默睨他一眼,“明月夜的案子还等着你整理和善后,你就好好待在府衙中吧。”说着,朝两人点头略一示意,抬步走出了房门。
荆彦转向公仪音,笑得一脸明媚灿然,“无忧,你这么好,一定不忍心看我一人在此孤独寂寞吧?”
公仪音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我很忍心。既然九郎都允了,我就先回府啦?昨晚睡得晚了些,先回去补个觉。”
“你……”荆彦被她气得够呛,狠狠瞪她一眼,不理她转身整理案子卷宗去了。
公仪音唇翘了翘,露出一抹狡黠灵动的笑意,也转身踏出房门出了延尉寺。
出府衙时,秦默的牛车似乎刚走,公仪音望着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华美车撵,微微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也上了车。
见她刚去延尉寺不久便回来了,阿灵和阿素自是诧异不已。“殿下,您今日怎么这么早便回了?”阿素语带惊奇之色。
“阿素,昨夜你是不是拿了张帖子给我看。”公仪音惦记着晚上宫宴之事,忙问。
“是啊。”阿素奇怪地点点头,“怎么了殿下?你当时不是还应了么?”
“再拿过来给我看看。”当时睡梦中迷迷糊糊,压根就不记得了。
阿素依言将那帖子取来交到公仪音手中。
公仪音展开一看,果然如她所料,是晚上招待北魏使团宫宴的请帖。若只是平常的宫宴,父皇最多派个人通知自己也就行了,可这次居然正儿八经地送了帖子过来,看来父皇的确对此次宫宴颇为重视。毕竟这关系到南齐一国的颜面,不能有任何差池。
想到这,公仪音的心情也陡然肃整起来。
罢了,想来自己的身份迟早会暴露,此次宫宴儿戏不得,还是不要再想什么其他稀奇古怪的法子了,秦默那边……就让他发现吧,也正好省得自己日日提心吊胆。
虽然想到日后不能再跟在秦默身边办案,公仪音自有些怅惘,但此番主意打定,还是长长舒了口气。
“帮我想想,晚上穿什么衣服好?”公仪音看向阿灵和阿素。既是国宴,又是她第一次女装在秦默面前亮相,自然要在穿着打扮上多费心思了。
“最近府里的绣娘新做了几套夏衫过来,殿下要不看一看?”阿灵一听,眼神亮了亮,兴高采烈道
。
“好。”公仪音起身,随着阿灵和阿素走到了内室。
华灯初上,夜幕四合,原本橘色的天空渐渐被深重的墨蓝色以一种温柔的姿态笼罩住。月明星稀,夜风清凉。
公仪音粗粗用了些清粥小菜垫了肚子,看一眼窗外半透明的夜色,唤了阿灵和阿素进来,开始为辰时开始的宫宴做起准备。
虽是国宴,但今晚出席的人定然很多,女眷自然也不会少,公仪音不想太出风头,但又不想太过素淡了去。下午左挑右选,总算是选中了一套天青色流彩广袖飞花曳地长裙。
整套长裙以罕见的冰丝锦织就,不光在灯火下能呈现出流水一般的波纹,莹莹生光,更重要的是,其布料触手生凉,恍若锦中带冰,能消除通体的燥热之感,在这样炎炎夏日穿是最适合不过了。
长裙曳地,裙摆处用细碎的米粒珍珠串出大朵摇曳的白莲,远远看去,似临水素荷,迎风招展,几乎能以假乱真。腰间一条镂空白玉腰带,束住盈盈一握的腰身,显出胸前的饱满来。衣襟和袖口处则用银色丝线绣出密密流水纹,水纹会随着动作轻轻波荡,低调却又不失雅致清贵。
换好衣服,公仪音端坐在梳妆凭几前,任由阿素替她淡扫峨眉,梳妆打扮。公仪音本就天生丽质,不过略施粉黛而已,整个人却愈发透出心惊的美来。飞仙髻上垂下的银质流苏和璎珞在鬓角微荡,映着颊边若隐若现的梨涡,还有那如黑曜石一般黑亮的眼眸,直叫人错不开眼去。
装扮妥当,阿灵满眼惊艳地上下打量着公仪音,小嘴都合不拢了。
公仪音不由以袖掩唇,轻笑一声,“阿灵,你这般呆呆看着我作甚?”
“殿下,您久未如此打扮,婢子差点就忘了您是如此美得惊人了。”阿灵目不转睛道。
“贫嘴。”公仪音眼波流转,嗔了她一眼。
阿灵忙捂住眼睛,透过手指缝瞧来,“殿下,您再这样看奴婢,奴婢的心跳都快停止了。”
见她这幅夸张的模样,公仪音愈发乐不可支起来,指着阿灵看向阿素道,“你看看这丫头,今儿嘴怎的跟抹了蜜似的。”
阿灵放下手,嘟了嘟嘴道,“婢子说的是实话,不信您问问阿素,是不是这样的?”
阿素点点头,笑道,“殿下今晚虽然有心低调,但婢子觉得啊,您这容貌一出,想低调也怕是不可能了。”
被阿灵和阿素这么好一通夸,公仪音内心偷着乐了乐,清清嗓子正色道,“再怎么说我代表的也是南齐的颜面,可不能叫那些北魏人看轻了去。”
“您说的是。”阿灵和阿素笑着附和。
“对了殿下,今晚……秦九郎会去吗?”阿素似想到了什么,抬眼看向公仪音,语气微有些犹疑。
“他可是建邺第一风流名士,又是朝中官员,自然是要去的。”
“那您的身份……?”阿素目有忧色。
“罢了。”公仪音微微叹口气,“你们不是正好不想我继续去延尉寺了么?今晚若是真暴露了,也算是天意了
。”
阿灵咧嘴一笑,“婢子们也是怕殿下累着。殿下既然心里已有主意,那就再好不过了。”
“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公仪音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尖尖食指修成圆润饱满的弧度,并未涂上时下女郎流行的丹蔻,反而显出一种清雅之美来。
她看一眼窗外的天色,“时辰不早了,准备出发吧。”
三人出了帝姬府,牛车已经在府门口候着了。黎叔和宁斐立在一旁,见公仪音出来,都迎了上来。
宁斐少见如此盛装的公仪音,只匆匆抬头看了一眼,脸忽地就红了。好在夜色深重,看得并不真切,只有公仪音身旁的阿灵清澈的眸光落在宁斐面上一顿,面上微有怔忡之色。
宁斐并不知道阿灵在看他,他低垂着头,只觉心跳如鼓。夏夜静谧,似乎周遭都只能听到他砰砰的心跳声。他扯了扯嘴角,抬手抚了抚心口的位置,暗暗运气将心中起伏的情绪给压了下来。
好在公仪音惦记着宫宴之事,并未发觉他的异常,冲着两人点了点头,在阿灵和阿素的搀扶下上了牛车。
听到公仪音示意行车的声音,黎叔低沉应了声,一扬手中的鞭子,缓缓驱动牛车朝宫城驶去。
夜色愈发浓黑,已到了点灯的时候,整个建邺城都笼罩在一片摇曳柔和的光亮中。长长的灯火从宫门处一直延伸到宫城内,只是那宫城最深处之地,仍旧一片幽黑,仿佛隐藏了许许多多不为人知又见不得光的秘密。
今日整个南齐宫城,似笼罩在一片灿然的灯海中。从内宫处的承天门起,到今日举行宫宴的云光殿处,一路红毯绵延,红毯两侧每隔三尺处就设有一盏精雕细琢的石座路灯,灯盏内燃着碗口粗的红烛,光影明灭,照着满地的路。
牛车行到承天门处停了下来,到了这,就该下车步行前往云光殿了。
阿灵先下了车,挑起车帘将公仪音迎了下来,又替她整理了一番裙裾,刚要往宫城里走,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喊声。
“重华。”
公仪音眉眼一动,不动声色地转身瞧去。
只见灯火明灭摇晃中,长帝姬携着叶衣衣和容蓁蓁朝她缓缓而来,皆是华衣重饰,浮翠流光。长帝姬一袭浅金云纹纱段凤尾裙,满头珠玉,眉眼间是素有的妩媚和艳丽。
身边的叶衣衣和容蓁蓁二人,叶衣衣服饰较为清雅,淡蓝色长裙曳地,袖口用鲜红丝线绣了几株半开的夹竹桃,月白丝绦束腰,垂下青玉连环佩。容蓁蓁则是一袭桃花色流云纹百褶裙,头上斜插洒金红宝石珠花,长绵步摇垂下累累珠珞。
果然从衣着装扮上就能看出各自性格的不同。
方才出声唤她之人正是叶衣衣。
公仪音浅浅一笑,走上前行了个礼,“重华见过皇姑母,见过两位表姊。”
长帝姬看着俏生生立在眼前的公仪音,神思有片刻的恍惚,流离灯火中,仿佛又见到了从前的故人,心内不由一刺。
“皇姑母?”见长帝姬没有反应,公仪音又轻轻唤了一声
。
长帝姬回了神,垂了眼帘掩下眼中一闪而过的异色,轻笑着点了点头,“重华今日可真漂亮。”
公仪音状似羞赧地低了头,“皇姑母,您和两位表姊才是真正的好看呢。”
长帝姬轻笑一声,伸手拉过她的手道,“来,到皇姑母身边来。”
公仪音只得朝前走了两步在她身边立定,只是这么一来,原本站在长帝姬身侧的叶衣衣便被挤到了后头。公仪音被长帝姬攥着手反抗不得,只得趁人不注意,朝叶衣衣歉意地笑了笑。
叶衣衣回以一笑,示意公仪音不用放在心上,想来已习惯长帝姬这样的区别待遇。
容蓁蓁若有所思地看公仪音一眼,难得的没有出声。
宫门出候着的宫婢见几人寒暄完毕,适时上前行了礼,引着他们往云光殿而去。
长帝姬一路上亲密地携着公仪音一道,时不时同她轻声说几句闲话,艳光逼人的眉眼间笑意莹然,似乎心情颇为愉悦的模样,连容蓁蓁也被她撇到了一边。
容蓁蓁看一眼相谈甚欢的两人,撇了撇嘴,眼中闪过一丝似有若无的阴翳。
很快便到了云光殿殿前。
云光殿建于高阶之上,白玉砌成的台阶缓缓通往正殿,琼楼玉宇,玉梁飞檐。廊下挂着一排排精美的琉璃宫灯,在夜风中微微打着转。
云光殿正对面,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沁月湖,湖面成一弯新月状态,故有此名。殿内设一排排整齐的席位,皆是沉香木凭几,墨竹制竹榻,大殿四角亦点着无数支手臂粗大小的红烛,灿若白日。
公仪音她们到的时候,殿内已坐了不少人,多是朝中重要官员极其家眷,见有人进来,纷纷侧目望来。
长帝姬艳美的名声在建邺素来有名,今日自然也让大家好一通惊艳。只是惊叹过后,大家的目光纷纷落在了她身侧的公仪音身上。
重华帝姬的名号在建邺亦是响亮,不过大家更多的只是听说安帝对其如何宠爱,见过其容貌的人并不算多。
本以为长帝姬身边之人定是其宠爱的初云宗姬,却听得有那知情之人惊讶地叫出了声,“重华帝姬”,众人这才恍然,原来长帝姬身边这位皎若清秋明月的女郎,正是安帝捧在手心中的重华帝姬公仪音。
只见她踏着盈盈烛火而来,身后一轮清月,身姿楚楚,姿容妍丽。她走得并不快,带着些舒缓的从容,一步一步,恰如那沁月湖旁随着夜风轻轻摇曳的柳叶一般,只让人觉得清新灵动。
仿佛一道清风,遣散了殿内的燥意与骚动。
长帝姬已是绝色,然而在她身边的公仪音,却未被她夺走一丝一毫的光彩。长帝姬的美,如摇乱玉彩折枝粉黛,贵不可言,美则美矣,看多亦觉乏腻。而公仪音的美,却是穿山过水拂面而来的清风,让人只觉灵动生姿。
至于其身后的叶衣衣和容蓁蓁,亦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只是看过了长帝姬和公仪音的众人,再看向她们时,便没了初始时的惊艳。
宫宴上的席位早有安排,皇族众人的位子,自然是安排在安帝的下方
。公仪音左边的位子还空着,但按照惯例应该坐的是公仪楚,右边则是容蓁蓁。
公仪音无奈地撇了撇嘴,被两个不怎么讨喜的人夹着,让本来就难熬的这次宫宴愈发显得如坐针毡起来。
容蓁蓁与她的关系算不得好,倒也识趣地没有同她多说,难得安静地坐在位上,一双玲珑大眼略带好奇地四下打量着。
坐了一会,众人陆陆续续入了场。
这时,熙攘的殿内突然安静了下来。公仪音正百无聊赖地盯着席上的白玉酒樽发呆,见此好奇地抬头朝殿门处望去,却见一人踏月而来,一袭雨过天青色广袖袍衫,风华如仙,衣袖轻摆间,似沾染了一袖的澹澹月华。
夜风徐徐,拂了衣袂,那人长身而立,风姿如月清华,让人堪堪迷了眼。原来,这世上真有人,能有这样的气韵华彩,暗淡了一室的灯火,涤荡了满殿的靡色。
映着殿中烛火和殿外月色,公仪音看清了那张熟悉的脸庞。
秦默。
他缓缓而来,芝兰玉树般风姿清然。一对寒凉眼眸中似有烟雨薄雾笼罩,一眼望不到底。他的目光在殿内一扫,很快定格在公仪音身上。
只一眼,很快移开了目光,眼中神色静若明渊。
与他对视的瞬间,公仪音觉得自己的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然而……秦默似乎并没有认出她来,径自走到自己的席位上坐了下来。
公仪音又是庆幸,又有些小失望,低垂着头把玩着腰间坠下的香囊,一时心情有些闷闷。
殊不知,此刻秦默面容虽看着平静,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他知道今夜必然会见到女装的无忧,也知道无忧定然会很美,只是没有想到,她会美得这般……惊人。若轻云蔽月,流风回雪,让人完全错不开眼去。
看着满殿似有若无落在公仪音身上的目光,秦默突然有些怀念起昔日男装的无忧来。
秦默到得算迟的了,很快帝后亦相携而来,在上首的席位上坐下。
众人朝帝后见了礼,方又坐下。公仪音拿眼粗粗一扫,除了朝中大臣,士族当家人,几大世家均派了一两名小一辈的子弟来,想来这样宏大的场合,都想让自己子弟有机会露露脸,以期博得一个好名声。这对于世家的发展来说,无疑是有益的。
譬如秦氏,自然是派了秦默前来。不过因秦肃如今颇得安帝器重,亦占了一席。其他三大士族,琅琊王氏派了嫡支长子王泓,陈郡谢氏自然是谢廷笍出席,而最为低调的兰陵萧氏,派来的则是近日刚从兰陵郡回建邺的萧玄铮,记忆中似乎正是萧染的兄长。
至于世家女郎,这样的场合自然是还不够资格参加的,在场的女眷多是朝中众臣的夫人,亦或是世家当家主母。放眼望去,妙龄女子亦不过公仪音、公仪楚、叶衣衣和容蓁蓁四人,所以落在她们身上的目光自然比旁人身上的要多些。
公仪音目不斜视地坐着,面上一片淡然从容,比对着身旁略显躁动不安的公仪楚和容蓁蓁,愈发显得落落大方气韵非常。落在重姿仪的士族眼里,又是好一阵惊叹
。
突然,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
从远处,传来九声浑厚绵长的钟声,在夜空中悠悠回荡。
公仪音对这钟声并不陌生,那是从宫城中高耸的玲珑塔传来。玲珑塔立于南齐宫城东北处,最高处有一口古朴的青铜大钟,每当宫中有什么大事发生时,便会敲响钟声以做警示。而连敲九声,则是最高礼遇了。
看来父皇为了这次宫宴,着实花了不少心思,公仪音心中暗叹。
随着钟声落,殿外终于出现了北魏使团的身影。今日来的十来个人,想来都是宇文渊的心腹,列队整齐跟在宇文渊身后,身姿挺拔步伐稳重而来。
与南齐推崇的弱不胜衣的美态不同,北魏男子以健硕为美,是以使团成员一个个都是人高马大,神态凛然,让在场之人不由生了几分危机感。
北魏从草原起家,为了方便骑射,其服装自然不同于南齐这种宽袍大袖的样式,以方便简洁为主。再加上北魏皇族御用颜色为银色,因而今日的宇文渊,穿的便是一身墨银色的窄袖骑装,勾勒出紧致分明的流线型线条,自有一股男性魅力喷薄而出,不免让人有些血脉喷张。
以宇文渊为首的北魏使团行到大殿中央,冲着上首的安帝行了个礼,听得宇文渊沉然的声音响起,“北魏宇文渊携使团见过陛下。”
“睿王不必多礼。来人,赐席。”安帝面色端凝,微微颔首,示意人引着北魏使团入席。
宇文渊的席位在靠前的位置,他入席后目光一扫,便看到安帝下首的公仪音,蓦地神情一怔,很快,他勾了唇角,面上浮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这笑容,一丝不落地落入了秦默眼中,让他不由微蹙了眉头。
待北魏使团之人全入了座,安帝示意众人安静下来,举起几上的酒杯朝座下之人微微示意一番,朗声开口道,“北魏南齐两国相邻,一向邦交友好,此次睿王特意带领使团前来建邺为朕祝寿,朕心甚悦,愿两国之间的关系,恰如这清空明月一般和满,愿两国皆能国运天祚,福运绵长。”说着,带头举起酒杯,将杯中酒酿一饮而尽。
安帝都喝完了,座下众人自然也不敢怠慢,纷纷举杯一饮而尽。
公仪音在这种场合并不想过多饮酒,稍稍喝了一口就放下了酒杯。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觉得秦默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眼。不过她这会心虚得很,自然不敢抬头求证。
至此,安帝郎声宣布宫宴开席。
安帝话音落,自有清秀的宫婢自宫外鱼贯而入,姿容端美,手中端着的红木托盘中放着各色佳肴琼浆。不过一会儿工夫,众人面前的几上均摆满了玉盘珍馐。
美酒佳肴有了,自然也少不了歌舞清乐。
安帝拍拍手,有美貌乐伎闻声款款入内,怀抱琵琶古琴,行到殿中站定,朝众人行了礼后在殿内坐下,素手拨弄起琴弦来。
清音泠泠,弦弦切切,一时间,丝竹管乐之声萦绕于耳畔。
殿内众人,推杯交盏觥筹交错,高声攀谈笑意融融,一派纸醉金迷的景象。
宴饮了一会,安帝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片刻
。
他看向宇文渊,面容带笑,“睿王既然来了南齐,就请欣赏欣赏我南齐的歌舞,权当为今夜助兴吧。”
宇文渊点头应是,面上一缕兴致盎然。
安帝便转头朝身侧的刘邴点头示意了一下,刘邴会意,传了舞女歌伎入内。很快,有穿着单薄的舞姬翩翩入内,容颜艳丽妖娆,身量婀娜多姿,面上带着魅惑人心的笑意。
她们玉白如藕的双臂掩映在轻纱之下,随着乐声翩然起舞,幻化出各种妙曼的姿态。广袖轻舞间,香风细细,端的是乱花渐欲迷人眼。
一曲舞毕,舞女们又依次娉娉袅袅退下,留一殿香气盈然。
“睿王觉得如何?”安帝看向宇文渊。
宇文渊勾了勾唇,抬手抚了抚掌,双眼一狭望向安帝,“妙啊,妙啊,这南地女郎的身姿果然要更妙曼一些。”瞧见在场众人脸上渐渐露出的喜色,宇文渊却话锋一转,“然而我北魏之舞,刚柔并济,更多了几分飒爽的味道。恰好我此次来访,带了几名国中有名的舞者出行,那就献献丑,请诸位一观,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安帝脸上笑意一收。
公仪音也是冷了脸色。宇文渊此举是何意?砸场?扬威?但不管如何,绝非他所说那般只是单纯地为了切磋两国的舞技。
但宇文渊的话说得圆滑,若安帝拒绝便是失了风度,当下只能微沉了脸,点点头道,“睿王既如此有心,那就请请进来一观吧。”
宇文渊一颔首,颊边露出些微捉摸不定的笑意。
他转头看向身后亲信模样的人,那人得了令,躬身退了出去。
见在场之人皆以一种警惕的目光看着他,宇文渊反而笑得更欢愉了,凌厉幽深的眼光在众人面上一扫,朗声开口道,“诸位应该知道,我北魏善骑射,精刀剑。方才贵国舞姬用了轻纱,我们待会舞的却是一曲剑舞。”
剑舞?
安帝刹那间沉了脸色,“睿王这是何意?刀剑乃凶器,按我南齐规定是不能入殿的。”
有安帝在的地方,任何人入殿都需接受检查,禁止佩戴刀剑匕首等利器,便是宇文渊他们,方才也接受了一番盘查。
“所以才要请陛下通融一番。想来舞者这么久未入殿,该是在殿外被拦住了。”
他说得没错,殿外隐约传来了嘈杂之声。
“陛下大可放心,舞者所用之剑,皆是未开鞘之短剑,只能用来观赏,却不能伤人。”他似笑非笑地眯了眼眸,意味深长的目光在场中一扫,最后定格在安帝身上,“还是说南齐人并不如我北魏这般勇毅无畏,连观这小小的剑舞也心有不安?”
安帝垮了脸色,定定地打量了宇文渊一瞬。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若再拒绝,便是承认南齐的软弱无能了。想来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敢有什么异动,否则定会血溅当场。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以宇文渊的性子定然是不会做的。
想到这里,安帝微微定了心,招手唤来身后刘邴耳语了几句
。
刘邴得令,躬身退出了殿外。
很快,殿外响起一声清脆激昂的鼓声,伴随着鼓点声踏入的是一队身姿婀娜的红衫舞姬。舞姬们以轻纱蒙面,只余一双眼波流转的媚眼欲语还休地望向众人。她们皆身着大红紧身窄袖改良骑装,勾勒出纤细的腰身,傲人的身段,窈窕行走间胸前的饱满随之晃动,让人不免心神一荡。
舞姬手中各执一对短剑,雪白寒芒闪现,剑鞘处系着红色绸缎,绸缎绑于手腕之上。整个人看上去英姿飒爽,别有一番风味。
紧接着有内侍抬上两面大鼓,又有一名红衫女子紧随入内,拿起搁在鼓架上的鼓槌,朝众人行了个礼,接着手一扬,鼓槌落在大鼓之上,急如电快如风,有急促激荡的鼓点声响起。
踏着鼓声,舞姬们手腕轻旋,手中短剑如同闪电般快速转动,如银蛇吐信,游龙穿梭。鼓点愈发急促,剑影也骤如闪电。一时间之间殿内红衣翻飞,让人应接不暇。
公仪音也目不转睛地瞧着。
本能的,她觉得这其中定有什么猫腻,只是现下一切并无异样,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瞥一眼厅内众人,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地瞧着,想来也是被这剑舞的精彩给牢牢吸引住,一时无人出声。
雨点般急促的鼓声渐渐减慢下来。舞姬们眉眼轻挑,手中动作也渐渐慢了下来,这回,能看清她们手中变幻的动作,墨发飘舞间,红衣银剑,上下翻飞,恍若满殿的红叶轻漫。
不得不承认,这剑舞的确十分精彩。
公仪音下意识朝秦默看去。却见他并未认真在看歌舞,只是偶尔抬眼一观,手中把玩着白玉酒樽。似是感到公仪音的注视,秦默遥相望来,目色不见惊诧,清淡如水,嘴角一抹如勾的笑意。他轻轻一举酒樽,朝公仪音点头示意。
公仪音慌乱垂了头,一时间心乱如麻。
秦默这是何意?
自己男装时并未易容,秦默定然能认出女装的自己,可他眼中为何不见丝毫诧异?莫非……公仪音咬了咬唇,脑中一闪而过一个想法。莫非……秦默早就发现了自己的女子身份?
想到这个可能,脑中闪过一幕幕熟悉的场景。
在明月夜抚上秦默胸口……与秦默同饮一个水袋……在城郊跌入秦默怀中……一幕幕如闪电般在她眼前回放,不知不觉便红了脸颊。
在漫天红衣飞舞的大殿里,愈发衬得她目含秋水,面似桃花,颊边若隐若现的梨涡,看得人心中忍不住心痒。
同样没在看舞蹈的,还有宇文渊。
他轻举酒樽,放在唇边,时不时轻啜一口。目光却是在衣袖的轻掩下四下悠然打量着。随意一扫,正好将公仪音低头羞赧的神色收入眼中,眸底愈发幽深起来。
他顺着方才公仪音的目光瞧去。
公仪音目光所及之处坐的皆是大袖轻衫的年轻郎君,峨冠博带,姿容俊美
。
宇文渊来之前曾打听过,坐在这里的,皆是世家大族的子弟,在建邺城中名声颇盛。难不成……重华帝姬的心上人便是在这其中?
想到这个可能,宇文渊嘴角一勾,将杯中酒酿抬头饮尽,眼中闪过一丝兴味。若是这样的话,事情就更有意思了。
他放下酒杯,觉得有人朝他看来,不由挑眉回望过去。
人人的目光都黏在殿中舞姬身上不肯挪动半分,居然还有人能感受到自己的注视?宇文渊更来了兴致。
遥遥一望,是坐在最前头的一位男子,年纪似乎同他差不多大,目光清冷,面容长得甚是俊美,只是周身散发出一种淡淡的冷意,与这殿中火热的气氛似有些格格不入。
不过,也正是因他这种清冷之意,让他的气韵多了几丝不可言说的高贵气质,这种气质,将他与其他人一下区分开来。这种气质,甚至带了一丝隐秘的王者之气,比上首坐着的那几位皇子还要让人感到没来由的敬畏。
宇文渊顿时来了兴致,稍一思索,便明白此人该是传说中的建邺第一名士,天水秦氏嫡支秦默。
都说南齐士族风仪出众,他本是不信。到了南齐后也见了太多空有皮囊的世家子弟,不想今日在席上,能看到秦默这等高山流水般清华之人,这样他的心里,蓦然生出一种棋逢对手的激动和畅快之感。
秦默自然知道宇文渊在打量他,不过他面容不变,只冷冷地回望了一眼便转开了目光,似乎并未将其放在心上。
宇文渊眼中兴味更浓,耳边听得鼓声又变得急促起来,心中一动,收回目光看向场内。
八名舞姬衣袖翻飞,身轻如燕,蛮腰轻拧间似绽放的红莲,临风盛开。这时,舞姬突然身子轻旋,围成了一个圆,将其中一人圈在了中间。
被围在中间的那位女子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身子慢慢升高,在空中变幻出妙曼的舞姿,周围七名舞姬则不断轻旋,只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突然,中间那名女子双手一展稍一用力,身上的红衫竟裂成碎片散落空中,如下漫天红雨。而她身上的衣服,骤然换成了一套月白广袖长裙,恰似一朵徐徐绽放的白莲。
红白两色交相辉映,直让人错不开眼去。
众人正赞不绝口之际,鼓点声愈发急促。这时,只见外圈的几名女子突然长臂一舒,手中短剑竟脱手而出,如寒光急电一般朝七个不同的角度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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