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默低头望来,“我记得你母妃是生病去世的?”
公仪音神色黯然地点点头,“母妃去世得早,当时我不过两三岁,早已记忆模糊。只隐约记得母妃得了很重的病,请了多少太医来看都治不好,最后有一天,不知为何就突然离世了。”
看着怀中公仪音低垂的眉眼,苍白的脸色,秦默不由一阵心疼。紧了紧搂住公仪音腰肢的手,在她耳畔柔声道,“别担心,我会让人将当年之事仔细查清楚的。”
“嗯。”公仪音点点头,朝秦默扯出一抹笑意。
“昨日我入宫去找主上,他得知案子破了之后十分高兴,问我想要什么赏赐。”秦默不想她沉浸在悲伤的情绪当中,提起了旁的事。
公仪音眨了眨一双玲珑美目,看着他好奇道,“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什么都不想要。”
公仪音怔了怔,就这样?不由嗔他一眼道,“我以为你说了个石破天惊的答案出来呢。就这样?你这是在逗我玩呢?”
秦默看着她浅笑,“其实我倒是真有一样‘东西’想让主上赏赐给我,可惜没敢说。”
“哦?”听秦默这么一说,公仪音又来了兴趣,看着他兴致勃勃问道,“是什么?”
“你。”
秦默紧紧凝视着她,忽然低了头,在她耳边吐气如兰地说了一个字。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公仪音的耳廓和脖颈上,让她身子忍不住一颤,皮肤上迅速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一道热气从脚趾头蓦地冲上头顶,让公仪音羞得满面通红。
这个人,怎么随时随地都有情话可说?
她艰难地转过头看向秦默,小脸红扑扑的,一双秋水剪瞳中含着淡淡的雾气,直让人看得心中一动。她被秦默猝不及防的情话给唬住,半晌,才傻傻憋住几个字,“我……我不是东西。”
秦默“噗嗤”一笑,伸手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尖,宠溺道,“傻瓜。”说着,将她抱紧在怀中,下巴抵在她乌油油的头顶上,语气带了丝悠然道,“可惜现在还不到时候,否则真想请主上赐婚才好。”
赐……赐婚?
窝在秦默怀中的公仪音又是一颤,秦默今日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提起赐婚一事?他们认识这么久,这是秦默第一次主动说起他们以后的事。
见公仪音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秦默笑笑,“阿音,不要这么看着我,我会把持不住的。”
公仪音吓得缩回目光,一颗心却噗通噗通跳得飞快。半晌,才把玩着手指呐呐道,“什么赐婚?人家可没答应要嫁给你。”
秦默在她小巧的耳垂上轻轻映下一吻,语声中含着清朗的笑意道,“怎么?不嫁给我,你还想嫁给谁?”
公仪音没了底气,小声嘟囔道,“我……我还没想着嫁人呢。”虽然重生一世就是为了追到秦默,可真正谈到这个问题时,公仪音又忍不住患得患失起来。
毕竟,婚姻不只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家人的事。
秦默但笑不语,大手紧紧贴在公仪音的腰际,燃起一片灼热。窗外凄风冷雨,房中却是暖如春日。他低头看着公仪音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着的长长睫羽,心中微叹,罢了,现在还有些事情不曾处理好,就再耐心等等吧,反正阿音迟早都是自己的。
见秦默久不言语,公仪音只当他生了气,咬了咬唇仰头看着秦默道,“阿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瞧见公仪音长睫微颤一脸紧张的模样,秦默不由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抿了抿红润的唇,视线·看一眼公仪音便很快别开,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公仪音愈发着急起来,双手环住秦默的腰身,在他胸口处蹭了蹭,声音软糯道,“阿默,你快别生气啦,我当真不是那个意思,我当然想嫁给你了。”
“当真?”秦默清凉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
“当真。”公仪音忙不迭应了,仰起小脸看向秦默频频点头。秦默看着她湿漉漉的小眼神,因激动而泛粉的双颊,喉结不由动了动。
看着他眼中骤然升起的火热,公仪音一怔,还未反应过来,柔软的嘴唇便被秦默低头吻住。
公仪音“唔”了一声,连反抗都没来得及反抗,便沦陷在秦默温柔的攻势里。秦默吻得很细致,唇瓣轻轻触碰着她红润润的嘴唇,偶尔伸出舌尖,勾勒出公仪音饱满莹润的唇线。
公仪音紧紧抱住秦默没有一丝赘肉的腰肢,白皙的脸庞浮上动人红晕,一双秋水眸子水波潋滟妩媚动人,看在秦默眼底愈发像是最烈的催情剂,直叫他沉溺其中。
又是一番欲海沉浮,直到公仪音气喘吁吁软作一滩春水秦默方才松开禁锢住他的手,看着公仪音低低一笑,嘴唇似无意触碰到公仪音的耳垂,再配着他低沉动人的嗓音,让公仪音的心肝儿忍不住又是一颤。
“不来了不来了。”她伸手堵住秦默的嘴。
秦默亲了亲她十指尖尖,没有再进行下一步的动作,只抱着她在怀中,看一眼窗外大雨瓢泼的天气道,“看来咱们得在清澜小筑再待一会了。你饿不饿?我让人给你去做饭。”
公仪音气喘连连,半晌才恢复了平静,玉白的面上却仍残留着丝丝红晕,说不出的妩媚的动人。她小嘴儿一噘,对秦默的偷袭似十分不满,眼波一转,娇声道,“我不要吃别人做的,你给我去做。”
秦默抚着她秀发的手一顿,浅笑着看着公仪音道,“阿音,你当真要我去做?”
公仪音点点头,微扬着下巴睨着他道,“对。昨日我找到线索时你答应给我个奖励的,现在我想好了,就奖我一顿你做的饭吧。”
秦默神色古怪地勾唇一笑,紧紧凝视着公仪音道,“阿音,你确定?”
“确定确定。”公仪音摆摆手,“你可别想着反悔,我肚子饿了,还等着你香喷喷的饭菜呢。”
“那好吧,阿音在此稍等片刻,我这就下去准备。房中有书,也有你感兴趣的断案类的,你自己找着看便是。”秦默细细吩咐道。
“知道了,你快去吧。”公仪音冲他招招手,笑嘻嘻道。
秦默无奈地睨她一眼,“那我去了。”说罢,转身出了门。
清澜小筑的各处都以抄手游廊连接,所以虽然雨下得很大,但只要披上蓑衣换上木屐,倒也不会淋湿多少。
公仪音目送着秦默的身影消失在朦胧的雨帘中,方才转回目光,在身后的书架上一排排扫视过去。秦默房中的书果然很多,远至前朝的竹简木简,近至当代的纸书册子,应有尽有。她一圈扫过去,随手拿了本《神州大陆风土志》看了起来。
当今大陆称神州,南齐位于神州大陆东侧,临泽海,北魏位于南齐西北面,多草原沙漠地形。除了这两个大国之外,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部落民族,之前所知道的萼族便属于其中之一。
少数民族多以花或动物作为本族图腾,且少数民族族人的本族荣誉感都很重,如萼族那般,在身上纹本族图腾的事情十分常见。公仪音手中拿的这本书,说是《神州大陆风土志》,实则对于北魏和南齐只是简单地提了一下,更多的还是介绍了神州大陆上现存每一个少数民族的特点和现状。
公仪音一页页翻去,不禁被书中细腻详实的描写所深深吸引,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越往后看,越觉十分有意思,各少数民族特色各异的风土人情仿佛一一展现在公仪音眼前,让她沉溺其中。
书中除了文字,还绘有栩栩如生的配图,更加让人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朦胧中,公仪音感觉自己仿佛在各族上空翱翔,俯视着在眼前缓缓展开的各色各样的生活画卷。
突然,她的目光在书上一处定住。
这几页是介绍一个叫天玑族的部落,天玑族正好位于南齐和北魏的交界处,但所处位置地形隐秘,很难被人找到,所以几百年来一直相安无事。不过,吸引公仪音目光的不是它的文字介绍,而是画在右上角处的天玑族图腾。
那是一朵莲花的模样,但是细看又与普通的莲花有区别,花开五瓣,呈橘色,花茎下还有长长的根系。除此之外,花瓣中央还有一轮皎洁弯月。图腾下方有一行小字,公仪音仔细看去,原来那橙色的莲花模样的花叫金莲花,生长于沙漠之中,花开艳丽。金莲和新月合起来组成了天玑族的完整图腾,称为金莲托月。
公仪音凝神盯着那图腾,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图腾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她绞尽脑汁在脑海中搜寻着,从模糊的前世记忆,到今生重生后的事都一一过了一遍,可就是怎么也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她有些泄气,半躺在窗边软榻上,看小轩窗外雨丝飘入竹廊,骤雨吹起廊下金玲叮当,显得凌乱而无序。雨水瓢泼而下,洗刷掉世间所有尘埃,院中的花草树叶被雨水一番冲刷,泛着闪亮亮的光芒。
公仪音闭上眼睛努力回想。
莫非自己也是在什么书上看到过天玑族的介绍?可冥冥之中却又觉得这个图案似乎十分重要,若只是在书上无意见过,应该不会有这样的印象。
她惆怅地叹一口气,目光悠悠看向窗外。
远处偶尔有一道闪电劈过,就着光亮,她看到秦默正从远处的抄手游廊往这边走廊,手中撑着一把竹制油纸伞,身上已换下早上所穿的朝服,一袭白衣飘飘,清冷若仙。淅沥雨声中,他的周遭却似乎格外得静,静得连雨丝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公仪音怔怔地看着秦默翩然往这边而来,一道惊雷划过天空,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
她终于记起在何处见过那个天玑族的图腾了!
那是她刚入延尉寺没多久的时候,有一次她在给秦默倒水时,不小心将水洒到了秦默的衣袖上,她慌慌张张去擦,无意间将秦默的衣袖往上撩了撩,正好瞟到秦默左手手腕内侧的一个模糊的印记。而那个印记,当时瞧着似乎是莲形模样,现在仔细想来,分明就是这金莲托月的图腾!
而且当时秦默的态度还很奇怪,竟直接拂袖离去,似乎这个印记是他什么触碰不得的逆鳞一般。
脑海中这个记忆一浮上来,公仪音顿时起了几分疑心。她转了目光看向渐行渐近的秦默,眼瞳微皱,烟雨朦胧中,他的面容似乎也变得模糊起来。
秦默身上,究竟有多少自己不知道的事?
而这个金莲托月的图腾,她又究竟该不该问?
公仪音内心正做着斗争,秦默到了廊外,收了油纸伞,换了木屐,负手进了房中。
他眉眼间含着清浅的笑意朝软榻上的公仪音看来,唇瓣弯成新月般的弧度,“阿音怎么跑榻上去了?饭还未吃呢,这就困了?”
公仪音看着他一如既往清淡宠溺的神情,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若是平常她必然开口问了,可那次秦默骤然变脸的态度让她心中又打起了小鼓。若是此事秦默并不想人知道怎么办?她贸然提出会不会勾起秦默什么不好的记忆?
心中忐忑,一时便有些失神。
秦默看着她心不在焉的表情,收了丝笑容,走到公仪音身侧道,“阿音,你怎么了?在想什么?”
眼前是秦默浅淡如流云的笑意,窗外狂风骤雨,他煦暖的笑意显得愈发温暖。公仪音贪恋这温暖,她不愿去打破这样美好的氛围,头埋入秦默怀中,深深吸了口气,鼻端有幽幽寒竹香萦绕,七上八下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她缓缓抬了头,朝秦默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摇着头道,“没什么。方才百~万\小!说看得太入神罢了。”
“哦?”秦默尾音一挑,带着些浅淡的鼻音,听得人心中一酥。他伸手拿起公仪音手中的书卷,语带好奇道,“是什么书竟让阿音看得这么入神?”
公仪音刚要制止,秦默已经将书从她手中收走,只得闭上微启的唇瓣没有说话。幸好方才她将书合上了,如此一来,秦默便不会知道她刚刚看得是哪一页。
秦默幽深的眸光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低了头看向手中的书卷。
“神州大陆风土志。”他喃喃念出声,抬头看着公仪音笑了笑,“阿音喜欢这种风土人情的书?”
“随便翻翻,没想到看着看着竟入迷了。”公仪音不好意思地笑笑,尽量不让秦默看出端倪来。见秦默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忙又补充道,“小时候常常在想,要是长大后能游历世间大好河山该多好。长大后才发现,这些都支持妄念罢了。”
秦默随手翻着手中书卷,一边淡淡答道,“为何说是妄念?有梦想就要努力实现,如果自己实现不了,就让我们一起实现如何?”
公仪音怔怔地看着他,完全没想到秦默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原本不过是为了消除秦默疑心随口说的一句话,没想到会收获这么暖心的回答。不管他们日后能不能实现这个目标,有秦默这句话,公仪音已经觉得很欣慰了。
想着想着,眼眶中已蓄满了晶莹的泪花,仰头泪眼朦胧地看着秦默,嘴一张,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她深吸一口气,将涌上来的泪珠收了回去,最终什么也没说,只咧开嘴朝秦默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秦默笑笑,将手中书卷放下,伸出大手捧住她小巧的脸庞,凝视着她道,“我这还只是说说阿音就感动成这样,若有朝一日真带你游遍世家锦绣山河,你还不得哭成个泪人?”
听到他的打趣,公仪音睨他一眼,嘟着嘴道,“饭做好了吗?”
秦默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情,低垂了眉眼道,“弄好了,你试试吧。”说罢,拍了拍手。
公仪音看着他他面上神色有一丝狐疑,怎么觉得秦默的神情有些怪怪的?正打量着秦默,门外淅沥的雨声夹杂着脚步声传来。
她扭头看去,见一队灰衣仆从手中红木端盘走入房中,依次走到吃饭的凭几旁将盘中菜肴放下,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
公仪音朝凭几处望去,只见菜肴都用青釉色精致盘碟盖住,想来是因为外头风大为了保暖才如此。公仪音的注意力全被凭几上的菜肴所吸引,跳下软榻,雀跃着走到凭几前。
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却并未嗅到想象之中的菜肴香味。
公仪音有些狐疑,伸手揭开了面前一个盖住菜肴的碟子。
她低了头朝揭开的菜肴看去,这一看,却是愣在原地。
只见眼前精致的冰裂瓷碗中摆了一团黑乎乎不知是什么东西的菜,凑近一看才能发现原来是烧糊茄子,隐隐还有焦味传来。
公仪音怔了一瞬,又打开了另一个盘碟,却也是如此。她还不死心,一个个看去,却发现桌上摆的五六道菜,没有一道能勉强入得了眼的。
她咧了咧嘴,拿着碟子的手抖了抖,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公仪音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向无所不能的秦默,居然独独不会做饭!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公仪音扭头看去,见秦默不知何时也从下了榻走到了她身后。
见公仪音一脸错愕地看着他,秦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我不大会做饭。”
公仪音看一眼面前的饭菜,心中腹诽,这是不大会做吗?这分明是做得很烂才是!
只是秦默第一次下厨,公仪音也不好太打击他的自信心,再者心中还存有一丝侥幸。于是朝秦默勉强扯出一抹笑意,拿起旁边的竹筷道,“那个……卖相不好不要紧,好吃就行了。”说完,随手夹了一筷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菜放入嘴中。
才咀嚼了几口,便双眉紧皱,面上露出一种痛苦的神情。秦默见她这幅模样,心中明了,忙拿过一个盘子递到她嘴边。公仪音摆摆手,勉强吞咽了下去。
秦默心疼地拍了拍她的后背,赶忙递了杯温度适宜的水过来。
公仪音一口气将杯子喝了个底朝天,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她终于明白秦默在听到她让他做饭时那个古怪的神情是怎么回事了!公仪音苦着脸看向秦默,一脸哀怨道,“阿默,我以为你什么都会的。”
秦默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我的确什么都会,除了做饭。”
公仪音哭笑不得,“那你那日熬得粥为何那么好喝?”
“我当时便说过了,无他,唯手熟尔。我小的时候经常自己熬粥吃,熟能生巧便学会了。至于做饭,我一直没下过功夫去学,所以才这个水平了。我怕我说出来阿音不信,索性做出来给你看看。”
公仪音看着那一大桌子黑不溜秋的菜,咽了咽口水道,“阿默,不是我不捧你的场,实在是这菜太……”
秦默“哈哈”一笑,“我早就猜到了你这个反应,放心吧,我已经命厨子另外再做了。”
公仪音舒口气,还以为自己今天中午要饿肚子了呢。不过……她狐疑地看向秦默,秦默一个堂堂世家子弟,小的时候怎么会要经常自己熬粥喝?难道秦府没有备他的饭菜吗?
见公仪音面上神情由尴尬转为狐疑,秦默略一思索便猜出了她在想什么,拉着她的手回到软榻旁坐下,语声悠悠望着窗外道,“你应该知道,从小我母亲就不喜欢我。”
公仪音一怔,很快反应过来,不可置信道,“你是说,王夫人不给你饭吃?”
“如果我做错事,她就会把我关到府中一个破旧的院子里反省,也不让人给我送饭。那个院子曾经做过府里的库房,还留有几袋粟米在里头,我经常被一关就是一整天,有时就会用那些粟米偷偷给自己熬个粥喝。”秦默淡淡说来,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事一般,听在公仪音心里却只觉得心疼。
她握住秦默的手掌,似乎想借此给他一些力量。
秦默朝她淡淡一笑,反手握住她柔软的小手,反过来宽慰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公仪音凝视着秦默云淡风轻的眉眼,心里头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到底是什么样的仇怨,让一个母亲,竟然狠下心这么对待自己的儿子?难道……秦默当真不是王夫人亲生的?
她张了张唇,很想问出口,可是又不忍心在秦默心中再次划下伤痕。最终只是紧了紧握住秦默的手,在他额上亲亲印下了一吻。
秦默顺势一带,将公仪音搂入怀中。
两人都没有说话,静静聆听着彼此的心跳。窗外风雨渐挺,秦默原本冰冷的心里也被公仪音的体温渐渐温暖,眉眼间的阴霾亦如同外面的天气一般,雨过天晴。
很快,府中仆从已将饭菜做好送了上来。
公仪音和秦默两人再次在凭几前对坐了下来,这次,凭几上的饭菜换成了色香味俱全的各色菜肴,让人看着不由食指大动。
见她这幅馋样,秦默笑了笑,将竹筷递了过来柔声道,“吃吧。”
公仪音也抬头回以一笑,举筷开动。
一顿饭吃得是无比餍足。吃完饭,外头风雨已停,太阳从云层中渐渐露出了头,阳光暖暖地照射下来,地上的水洼反射出金子般细碎的光芒。
两人又在清澜小筑停留了片刻,送公仪音回府时,天边已红霞漫天。
同公仪音告过别后,秦默没有回延尉寺,径直回了秦府。
还未到清竹园,前头便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显然也看到了他,脚下未停走了过来。
“阿兄。”一袭天水碧长衫的秦衍走到秦默面前行了个礼。
“阿衍下学回来了?”秦默瞅一眼秦衍身后跟着的书童,淡淡问道。
秦衍笑了笑,眼中露出几分欢愉,“阿兄今日回得倒早。”
秦默“嗯”了一声,“主上准了我三日假期,这几日不用去延尉寺。”
“真的?”秦衍雀跃一声,“听说阿兄破了那日寿宴上北魏使者中毒身亡一案,下午的时候太学里都传遍了。难道主上是因为这个原因?”
秦默点点头应了一声。
秦衍似乎想到什么,神色一黯,只是很快又恢复过来,眯着眼打量了秦默一瞬,开口兴致勃勃道,“阿兄,听说这几日城郊云浮山上的枫叶正红,正好我们明日不用上太学,我们明天去看看可好?”
秦默淡淡睨了他一眼,“你们秋试快到了吧?功课可都温习好了?”
太学为国家建立的授课教业机构,位于建邺城中,隶属于太常寺管辖。太学十三岁以上即可入学,最迟十八岁毕业,授业时间为三年。士族子弟和贵族子弟皆可免试入学,寒族子弟则需通过个郡县自行举办的选拔考试,每个郡县有规定的名额,优胜者才能被推荐入太学。太学不收学费,被推荐入学的寒族子弟每月还有一定的补贴可以领取。
三年过后,所有毕业的学子都需参加秋试,若是秋试成绩理想,则可以升入国子学继续深造。若是秋试未通过,则前面所有的努力都化成了泡沫。国子学是更高等的国家学府,实际上是朝廷培养官员的后备库。因此,对于大多数学子,尤其是寒族学子来说,成功通过秋试进入国子学,是他们鲤跃龙门的唯一机会。
但是对于秦衍这等世家大族子弟来说,秋试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罢了,就算他没有考过,只要他愿意,最后他还是能通过别的途径入朝为官。但不管怎么说,太学和国子学的制度都给了贫苦的寒族子弟们一个改变人生的机会,不至于让朝中官员的位置全被士族把持,因此几百年来一直维持着这样一个制度。
听到秦默提起秋试之事,秦衍面色阴沉了下来,低沉了语气道,“嗯,温习得差不多了。”
秦默淡淡地看着他阴鸷的眉眼,神情未变,只凉凉开口道,“我前几日上朝时遇到了杨祭酒,顺口问了几句你的课业情况。杨祭酒说,听你授课的博士反应,你上课经常不认真,学过的功课也温习得不好,可有此事?”
秦衍眉目愈发阴翳起来,盯着地面鹅卵石路上的小石子恨恨道,“杨宁刚那个老匹夫,就会告状!”
他的声音虽然小,却一字不落地落入了秦默耳中,不由怒喝一声,“放肆!你书都白读了么?岂能如此目无尊长?”
秦衍不服气地抬了头直视着他,“我又没说错!跟阿父也说,跟祖父也说,跟你还说!是,我是不会念书,他至于这么大肆宣扬么?!”
“杨祭酒也是为你好。”秦默缓了些语气。
“为我好?”秦衍冷哼一声,“我看他分明是看我不惯。”
“杨祭酒为人师表,对学中弟子都是一视同仁,阿衍,你说话越来越没有礼仪了。”见秦衍越说越不像话,秦默也沉了脸色。
“一视同仁?他分明就只喜欢课业好的!”秦衍嚷道,愤怒的目光直视着秦默,“是,我是有个十二岁入太学,十四岁不到就以第一名成绩考入国子学,最后年纪轻轻便已成为延尉寺寺卿的兄长!可兄长是兄长,我是我!谁规定了兄长课业好,做阿弟的也一定要是天才才行?”
秦衍憋了一肚子的话终于在此刻找到了发泄口,“所有人看着我都是一脸失望的表情,所有人心里都在想,他有一个那么惊才绝艳的兄长,为何自己确实资质平平?!”
秦默皱了眉头刚要说话,秦衍却又怒吼着开了口,“你所有的成功都在提醒着别人我的失败!阿兄,你说,为什么你要是我阿兄?!”
“阿衍,你可知你在说什么?”秦默冷了语气,直直凝视着秦衍。
秦衍亦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中情绪幽深而浓烈,他的声音嘶哑,带了一丝鬼魅,“阿兄,有时候我常常在想,若你不是我的阿兄该有多好!”
“放肆!”一道苍老的声音凭空响起,紧接着,有巴掌破空声传来。
秦默扭头看去,原来不知何时秦氏宗主已走到了他们跟前,正气呼呼地瞪着秦衍,而秦衍白皙的面容上清晰地留下了五个指印。
秦默一惊,忙行礼道,“见过祖父。”
方才被秦衍吸引了全部主意力,竟没有注意到秦氏宗主的到来。若是平日,就算秦氏宗主身怀武艺步履轻盈他也不可能等人走到跟前了还没发现。
秦氏宗主和颜悦色“嗯”了一声,目光转向秦衍时又冷了下来。
秦衍捂着脸庞,一脸不可置信地等着面前的秦氏宗主,嘶哑着大吼道,“祖父,您打我!”
“打的就是你这个不尊师长,不敬兄长的不孝子!”秦氏宗主也冲他吼道,额上青筋爆出,目光眦裂,显然被秦衍气得不轻。
“我说错了吗?!”秦衍被打了个耳光,索性破罐子破摔,“所有人都在我耳旁念叨,你兄长有多优秀,你一定要达到他曾经的高度啊。我就是我,我不是秦默的复制品!”
秦氏宗主气得一跺脚,“明明是自己不思进取,还在这边嘴硬!来人啊,给我将十二郎关到宗祠好好反省,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放出来。”
身后的仆从忙应一声,面带为难地走到秦衍身边垂首道,“十二郎,得罪了。”说罢,就要去拉秦衍。
秦衍一把甩开他们的手,一脸阴鸷恶狠狠地道,“狗奴才别碰我,我自己会走!”
“你!反了反了!”秦氏宗主气得浑身发抖,双掌一运功就要朝秦衍挥去。秦默眉头一皱,出声制止道,“祖父请三思,闹大了只会让他人看笑话。”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各族子弟被关祠堂是常有的事,但若秦氏宗主这一掌挥出去,明日建邺城的传言便会甚嚣尘上,到时秦衍的处境会更艰难,而秦氏亦讨不到什么好处去。
秦氏宗主思忖了片刻,终究是忍下了心中那口怒气,看着秦衍怒气冲冲快步离去的背影,恨铁不成钢道,“真是作孽啊!我秦氏怎么会出这么一个忤逆子!”
“祖父请息怒,切莫气坏了身子。”秦默低头宽慰道。
秦氏宗主看一眼秦默叹口气道,“我早就说过,妇人之仁,成不了什么大事!若当初不是君显坚持,我会把十二留给你母亲带吗?这妇人养出来的孩子,就是太小家子气了,半点挫折也受不得!”
他在数落秦默长辈的不是,秦默自然不能发表意见,只能垂首听着不敢多言。
秦氏宗主却似被秦衍气狠了,喘了口气又接着道,“我真是搞不懂阿宓,小时候那般对你,若不是我发现得早把你接过来亲自抱养,不定会将你养成什么模样来!对十二却又那么溺爱!我跟她说过多少次了,男孩子不能娇养,她总是不听。现在你看看十二,哪里还有一丝我秦氏的清贵之气?!”
见秦氏宗主越说越激动,周围路过的仆从也纷纷看来,秦默忙压低了声音提醒道,“祖父,当心隔墙有耳。”
秦氏宗主气喘吁吁了一阵方才平静下来,想想自己方才说得话似乎也有些说得过火了,何况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若是传入王夫人耳中,怕是又要发好一通火了。
不过发便发吧,左右不敢对着自己发。秦氏宗主很快想通,看一眼秦默,“阿九啊,你跟我来。”说罢,重重叹一口,抬步朝前走去。
秦默眼神一闪,也跟了上去。
而此时的秦府内院,方才秦氏宗主在府中说的话一字不漏地传了进来。
王夫人坐在梳妆小几前,面色阴沉地听完安插在府中的眼线来报,手中握着的象牙梳刺入了手掌细嫩的肉中也没有发觉。一双美目怒极上挑,破坏了面容的美艳,显得颇为狰狞。
身侧女婢惊呼一声,忙上前将王夫人手中的梳子拿了出来,跪在地上道,“夫人息怒。”
其他仆从也跟着跪下,呼喊声响彻房间,“夫人息怒。”
王夫人怒气沉沉扫一眼跪了一地的仆从,心中怒气更甚,手一拂,面前凭几上的珠玉拆环纷纷落地,响起清脆的碎裂声响。
她扭头看向一侧的女婢,恶狠狠咬牙切齿道,“去,把二郎主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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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的任务主要为掌教弟子,当国有疑事时亦要掌承问对,相当于现在的老师。祭酒则相当于现在的校长~
另外,南齐后宫妃嫔制度如下:
三夫人:贵嫔、夫人、贵人
九嫔:淑妃、淑媛、淑仪、修华、修容、修仪、婕妤、容华、充华
另有美人、才人、采女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