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文海神情蓦地一凛,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勉力扯出一抹笑容,看向秦默道,“奸……奸细?不大可能吧。”
秦默定定看了他一瞬,“嗯”一声道,“的确,这期间的时间太短了。就算内奸将明隐村的情况告知了天心教,天心教也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内反应过来,再来将这里剩下的村民掳走。”
他眉头皱了皱,看一眼身后的阿柳和阿轸,一脸无奈道,“看来,只有等他们二人醒来之后问问到底发生什么情况了。”
说罢,抬步朝阿柳和阿轸走去,吩咐徐阳找人把牛车驶过来,好将阿柳和阿轸抬上车去。
看着秦默转过去的身影,窦文海长长舒了口气。
别说秦默了,连他自己也在纳闷天心教到底是从何得到的这个消息。据他所知,青龙使者现在并不在中丘县,应该在深泽县才是。而且,根据方才秦默推测,天心教的人将村民掳走是在酉时和申时之间,而自己给青龙使者写信的时间分明是在申时之后。
如果他们不是从自己这里得到的消息,那又是从何处呢?难道说……他们在中丘县埋的暗线,除了自己还有别人?
这边窦文海在纳闷中,徐阳已经叫人将车撵赶过来了,又指挥着人将阿柳和阿轸小心抬到了车上。
“窦县令。”
窦文海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突然听到秦默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不由吓了一跳,慌慌张张朝秦默看去,“秦……秦寺卿有何吩咐?”
“你派几个人守在这里吧,以防有人前来破坏现场。”秦默拿眼觑着他淡淡道。
窦文海忙应下,点了七八个人留下。
一行人又朝村口走去。
因为阿柳和阿轸占了一部分马车的空间,所以窦文海主动下了车,荆彦转了转眸光,也跟着一同下去了。如此一来,车内就只剩下秦默和公仪音,以及昏迷的阿轸和阿柳了。
牛车全速朝中丘县城驶去。
公仪音看一眼昏迷不醒的阿轸和阿柳,眉眼间闪过一抹忧色,又伸出手探了探两人的脉搏。
“如何?”秦默侧眼看来,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素来清冷的眼中有了丝丝波动,显然此时的内心并不像他外表看起来的这般平静。
“脉相还算平稳,看来百里行的那些药的确效果奇佳。”公仪音微微点头,示意他不要太担心了。顿了顿,看一眼跟在车外的窦文海,身子朝秦默处倾了倾,压低了声音道,“阿默,这事真的是天心教所为么?”
秦默沉吟片刻,点头轻声应道,“除了天心教,没有其他人有这个动机。”
“是因为我们的缘故?”公仪音咬了咬下唇,眉眼间流露出一丝自责的神色。
“大概是怕我们顺着明隐村的线索继续往下查吧。”秦默低声道,面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想了想,正准备抬头宽慰公仪音几句,却发现她正在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秦默眨了眨长的眼睫。
“我在想,天心教的人到底是怎么知道我们来了的?据芸娘所说,青龙使者只有第一二次来过村里,我猜,他应该近期都不在中丘县才对。而且,就算天心教真的派了人监视明隐村,从发现我们来了到将村里剩余的妇孺掳走,这中间不过隔了一天不到的时间,如果只是几个普通的小啰啰,怎么能当机立断地做出这个决定?”
秦默原本还以为她同从前一样,会因为明隐村妇孺的遭遇而自责,却没想到她这次这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反而严肃地同他分析起了案情,不由有些慨叹,微微勾了勾唇接口道,“那阿音的意思是?”
公仪音用手撑住下巴,若有所思道,“我觉得,天心教一定还有什么重要任务在中丘城里,所以他们才能反映这么迅速。”
“言之有理。”秦默没有任何异议,二话不说便赞同了公仪音的看法。
“只是……”公仪音微有些泄气,“人海茫茫,我们要怎么知道谁才是我们要找的人呢?”
“眼下我们最重要的事不是找出幕后之人,而是先找到明隐村的那些失踪村民。”秦默瞥一眼阿柳和阿轸苍白的脸色,沉声道。
听出秦默话语中的胸有成竹,公仪音不由有些讶异,压低了声音道,“阿默,你莫不是有什么头绪了?”
秦默朝窗外淡淡瞟了一眼,没有出声。
公仪音知道他是担心车外有人偷听,便识趣地没有再说话,一路无话行到了中丘县城。
进了城,窦文海隔着车窗帘向秦默请示道,“秦寺卿,不如我们直接去县衙,小的叫人请大夫来替您的侍卫看看吧。”
“不用了,直接去悦来客栈便是。”秦默淡漠疏离的声音从车厢里传了出来。
看一眼没有半分晃动的车窗帘,窦文海不敢多加坚持,低声吩咐了前头驾车的捕快几句。
很快,悦来客栈到了。
秦默下了车,朝窦文海微微颔首道,“多谢窦县令了,后面的事情我们自己来就可以了。窦县令公务繁忙,不如就请先回吧。等我的侍卫醒来,若能问出有用的信息,我自会去县衙找窦县令。”
“那下官便先告辞了,若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请寺卿尽管派人来找。”
秦默淡淡一勾唇,“自然。”
窦文海无比自然地看向身侧的徐阳,“徐阳,你就在这里候着吧,以防秦寺卿突然有消息要传达。”
秦默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没有再反对,算是默认了他的安排。直接同走上前来的其他秦府侍卫交谈了起来。
窦文海松一口气,朝徐阳使了个眼色。
徐阳其实是万分不愿意接这个费力不讨好的差使的,奈何在秦默等人面前,他还不敢公然同窦文海起内讧,只得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
窦文海这才告辞离开。
听得动静赶出来的莫子笙等人听得荆彦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不由脸色一变,急急将车帘掀了开来。待看见里头躺着的面色苍白气息微弱的阿柳和阿轸时,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有些沉郁。
“快抬去房间,子笙,你去我房里将我的医药箱拿来。”现在时间紧迫,公仪音忙出声吩咐道。
“无忧,你要亲自替阿柳和阿轸看病?”荆彦一脸惊讶。
公仪音点点头,侧了眼望去,“不行么?”自从得了百里行和萼族的珍贵医药笔记之后,公仪音是一有空就会拿到手中研读,一路下来顿觉受益匪浅。阿柳和阿轸伤势虽然重,但治疗方法却并不复杂。更何况如今中丘城中情况未明,还是自己亲自经手要放心一些。因而这才鼓足了勇气准备亲自操刀。
“不是不是……就是觉得……”荆彦挠了挠脑袋,面上闪过一丝尴尬。
他倒不是不信任公仪音的医术,而是觉得她贵为帝姬,居然亲自替两个侍卫看病,不由有些感叹罢了。
公仪音顾不上深究,跟在侍卫们身后急急进了客栈。
阿柳和阿轸被平放在了软榻上。阿柳的伤势较轻,公仪音便先从阿轸看起。
她将阿轸身上包扎的简易绷带拆开来,仔细观察了一番伤口。百里行的那些药丸和药粉果然是疗伤圣品,这才短短的功夫,豁大的伤口便已被止住了薛。
公仪音又撒了些药粉上去,然后给他上了些药重新包扎了一遍,又让荆彦帮忙喂了两颗药丸给他服下。
忙活完这些,她抬头看向一旁静静看着的阿轸道,“阿轸虽然伤势重,但好在都是些皮外伤,调养些时日便好了。”她看向另一侧的阿柳,微微叹口气,“有些棘手的是阿柳。”
说话间,她已经唤到阿柳的床榻旁坐了下来,微微叹口气,伸出手替阿柳把起脉来。
“女郎,怎么个棘手法?”莫子笙焦急问道。
公仪音将阿柳的手放回去,看向莫子笙道,“阿柳受的内伤比较重,五脏六腑都受到了波及,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调养才能恢复。而且在这段时间内,他的武功基本上没法使用。”
“那不会有性命之忧吧?”莫子笙面露担忧之色。
“放心吧,不会危及到性命的,只是比起阿轸康复时间要较长一些。我回头去谷里带来的药里找找,看有没有治疗内伤的。”
说着,她起身站了起来,示意莫子笙找小二要一套笔墨纸砚过来。
笔墨纸砚很快送到,公仪音接过,弯腰在几上刷刷刷写了张药方出来。她将纸上的墨迹吹了吹,递给莫子笙道,“子笙,你派人下去照这个房子抓了药,给阿柳和阿轸服下。”
莫子笙应了,走到门口吩咐了几句。
公仪音看向秦默道,“我们先出去吧,不要打扰到他们休息。”
秦默点点头,却没立即抬步,看向莫子笙道,“安排几个人轮流在此看着阿柳和阿轸,以防有人趁机杀人灭口,若是他们醒了,立即派人来告诉我。”
说罢,这才同公仪音荆彦一道出了门。
刚一踏出门外,便看到谢廷筠朝这便匆匆而来,看向几人焦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阿柳和阿轸怎么样了?”
早上去县衙他没有跟着一起去,便去城里转了转摸了下中丘城的底细,方才在外面看到一脸郁卒徐阳便随口问了一句,没想到却得到了阿柳和阿轸伤重的笑意,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公仪音轻声将房门拉上,示意谢廷筠边走边说。
“明隐村那些妇孺一夜之间全不见了,阿柳和阿轸也被人打伤了在院中,好在没有生命危险。”公仪音言简意赅地跟他讲明了情况。
“什么?”谢廷筠大吃一惊,担忧地看一眼身后紧闭的房门,“阿柳和阿轸的武功都是以一敌十的,便是在熙之身边也排得上好,居然有人能重伤他们?这天心教里居然还藏着这样的高手?”
“是不是高手不知道,但对方肯定来了很多人,而且看他们俩身上的伤口,并不是同一件兵器造成的。毕竟,他们武功再高,始终也双拳难敌四手罢。”
“嗯。”谢廷筠沉默地点了点头,一时有些被这个消息所震撼到了。
“无忧,阿柳和阿轸大概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为了防止隔墙有耳,现在在人前秦默一律称公仪音为无忧了。
“吃了一帖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大概傍晚时分就能醒来。”公仪音算了算,回道。
谢廷筠又是诧异,“无忧,你给他们治疗的?”
公仪音点点头,面上一副理所应当的神情。
谢廷筠朝她竖了个大拇指,“无忧,你可越来越叫我刮目相看了。”
公仪音抿唇笑笑,看向他道,“你方才出去可探听到什么了?”
“倒没什么大事。”谢廷筠随口回道,“就是找人随口打听了一下那日碰到的那个洙妙。”
“如何?”公仪音侧了眸光朝谢廷筠看去,眉眼中满是好奇之色。那个洙妙,她还当真有些好奇,不知道那样一个乐坊女子,身上那种独特的气质是如何锻造出来的。
便是秦默,听到这话也微微侧了头看向谢廷筠。
谢廷筠清清嗓子道,“要说这洙妙的身世啊,还真有些扑朔迷离。她是两年前到的冀州,没有人知道她从哪里来。她到了深泽县后,直接去了深泽县最大的歌舞坊杨柳风,也不知跟杨柳风的老板谈了什么条件,反正就在杨柳风定了下来。她弹得一手好琵琶,亦跳得一曲好扶舞,所以大家都暗地里猜测,说不定啊,这洙妙是北魏人!”
琵琶由北魏传入南齐并没有太久的时间,因而现在在南齐,能弹得一手好琵琶的人非常稀少。所以之前轻絮才那么拼命想要将琵琶练好以脱颖而出。而扶舞,则是北魏扶风族的特有的民族舞蹈,比之南齐舞蹈的柔软清丽,北魏扶舞以奔放著称。
洙妙一人便擅长了两样与北魏密切相关的东西,难怪别人会如此猜测。
“洙妙入了杨柳风之后,卖艺不卖身,面上的轻纱从未摘下过,更是给她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虽然也有人猜测她是否因为面目丑陋才羞于见人,但她那一手技艺实在令人拍案叫绝,顾盼间又是韵致款款,光一双媚眼就足以让众人倾倒。一时之间,冀州所有的达官贵人都争相捧场。听说就连周边的州县也有人不远万里赶来豪掷千金,就是为了博洙妙一笑。”
谢廷筠说得绘声绘色,公仪音却对这个洙妙愈发好奇起来。
这个神秘的洙妙,究竟是什么身份呢?
用过晚饭,在阿柳和阿轸房中守着的阿星来报说阿轸已经醒了,公仪音和秦默他们忙赶了过去。
见秦默推门而入,阿轸忙挣扎着想要坐起,面上是深深的自责神色。
秦默快步上前,制止了他起身的动作,“你身上还带着伤,好好躺着吧。”
阿轸虚弱地倒了谢,看向秦默自责道,“郎君,属下无能,请郎君责罚。”说着,眉头深深皱在一起,羞愧得又想挣扎着起身。
这次,是莫子笙按住了他,“你好好躺着,等伤好了再向郎君请罪也不迟。”
阿轸这才不再坚持,躺在床上微微喘着粗气。
“阿轸,昨日天心教是不是来人了?”秦默声音沉沉道。
阿轸点了点头。微弱的夕阳光洒在他的脸上,面色愈加显得苍白,只有眼中露出的那抹坚毅神色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血色。
“你将昨晚的经过原原本本跟我说一遍。”秦默看着他吩咐道。
“是。”阿轸点头应了,有些疲累地阖了双目,缓缓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