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虎贲军士兵得令,应一声朝后走去。只见他同车厢内的秦默说了几句,车辇缓缓动了起来,很快驶到了公仪音的车辇旁侧停了下来。
看着近在咫尺的朴实车辇,王韵的心里一阵抑制不住的心跳。
厚厚的织锦车帘在车厢前垂下来,没有一丝波动,隔绝了里头之人的清绝之姿,可一想到她朝思暮想的秦九郎就静静地坐在车厢里头,同自己仅仅只有一车帘之隔,王韵就高兴得快要发狂了。
“秦……”她兴奋地张开了唇,岂料一个音节还未发出,别被一个清冷的声音给打断。
是公仪音。
她淡淡地睨一眼面露欣喜之色的王韵,抢在她面前开了口,清泠的声线在这样的清寒冬日里显得愈加空灵而冷脆。
“秦九郎。”
她的声音乍一听上去同明日没什么两样,可秦默对公仪音太熟悉了,她这种尾音稍稍上扬却又收得干净利落的方式,就是她有些不耐的标志。
秦默无奈地勾唇笑笑。
落在同坐一车的谢廷筠眼中,亦是勾了勾唇,看向秦默露出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怎么?被人找上门来了?”
方才那个前来禀告的虎贲军士兵已经将情况大致说了一遍,所以秦默他们都知道如今王韵就站在车内。
“殿下有何吩咐?”
秦默清冷睨了笑得狡黠的谢廷筠一眼,凉淡开了口,却是并未将车帘挑开。他的声音优雅而沉凉,有一种浮冰碎玉相碰般的清泠质感。
落在车外的王韵耳中,只觉得心中“铮”的一声,似有什么断裂开来,一种叫嚣的渴望在心中不断滋生疯长。她盯着纹丝未动的车窗帘,颇有些失望和不甘。
心中一急,不待公仪音回话便开了口。
“秦九郎,小女王韵求见。”说完这话,略带羞涩地低了头,却又止不住微微撩了眼角偷偷看向车厢的动静。
公仪音面露一丝不悦之情。
这个王韵,当真是急不可耐了,居然堂而皇之地插她的话。想到这,冷硬地开口道,“女郎听上去找秦九郎有很急的事,不如长话短说如何?”
她倒要看看,这个王韵究竟有什么借口,大庭广众之下截人车辇,她可真是做得出来!她们士族不是向来自恃清高么?怎么到了王韵这里却这般不知廉耻起来。
王韵面上雀跃的神情冷了冷,刚待找个借口,秦默清而冽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一次,却像一把榔头重重地敲在王韵的心上,让她的心碎成一块一块。
她听到他用那种好听而温润的声音问,“王家女郎?”
他用的是明明白白的疑问语气,也就是说,他不认识自己!
仿佛一瞬间被人兜头一盆冰水浇下,王韵所有的雀跃和欢喜在这一刻都冻结成了冰。他不认识自己!他怎么可能不认识自己?!
突然间,她的眼眶中有酸涩的液体涌上。
费力压下源源不断涌入眼眶的泪水,她深吸一口气,心中由绝望又变得惶恐起来。九郎不可能不认识自己的,是不是他嫌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截下他的车辇太不矜持了,所以才故意假装不认识自己?
可是她没有办法啊。
祖父和父亲知道自己对秦九郎情根深重,深恐秦九郎回京之后自己会做出什么丢家族颜面的事来,所以下令从今日起将她禁足一个月。自己好不容易才从家中偷偷逃出来的,就是为了见他一面,也是为了告诉她,自己已经长大了,自己如今已经长成了窈窕女郎的样子,他一定会喜欢的。
可是……他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看都不看自己一眼,还说不认识自己?
王韵的十指用力地抓着身前的衣襟,指节微微弯曲,泄露了心底不宁的心绪。
公仪音斜靠在车壁上,手中把玩着小小的手炉,饶有兴致地看着王韵面上变幻的神情,眼底一丝戏谑的笑意。
秦默可当真是毒舌,居然一句话就将王韵堵得说不出话来。
这一刻,心底有小小的骄傲和欣喜在蔓延。这样清冷孤绝的秦九郎,他只对自己是不一样的呢。
王韵好不容易压下心底铺天盖地漫上的委屈,一咬牙,调整好情绪开口道,“秦九郎,你不认识我么?我是……我是……我……”王韵支支吾吾了半天,却怎么也不好意思将后面的话说出口。
公仪音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唇角勾出一抹淡淡的讥讽笑意。
城门处人来人往,他们几辆牛车停在这里,虽然已经靠了边,但仍引来了不少往来百姓好奇的张望。露面的王韵和公仪音皆是风姿出众,虽然百姓可能并不知道公仪音就是重华帝姬,但好奇心还是驱使他们停下了脚步,三三两两地站在一旁看着好戏。
见王韵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秦默开了口,“既然女郎找我无事,就麻烦将车辇让一让,我和殿下需尽快入宫向主上禀告调查情况。”
他的声音依旧温润,听在王韵耳中,却愈发绝情起来。
此时的百姓已经有了阵阵骚动。
方才秦九郎话中的“殿下”他们听得清清楚楚,又是惊奇又是狐疑地朝一旁端坐在车辇内的公仪音望去。她的面上挂着端庄得体的笑容,显出皇族的清贵而高华。
公仪音离京快两个月,显然瞒不住,为了替她营造一个好的名声,安帝索性对外宣称是他派公仪音前去冀州查案,此事前段时间传得沸沸扬扬,便是普通百姓也有所耳闻,纷纷感慨安帝对重华帝姬的信任和重华帝姬的深明大义。
此时传闻中的主角出现在了他们面前,这叫他们如何不感到兴奋,炽热的目光不断落在公仪音面上,同旁边的人兴致勃勃地窃窃私语起来。
有人关注公仪音,自然也有人好奇地打量着站在秦默车辇前有些局促不安的王韵来。
“这女郎是谁?刚刚听她说自己是王家的?”
“王家的?哪个王家?”
“还是哪个王家?我看啊……八成是琅琊王氏吧。”
“怎么可能?琅琊王氏的女郎怎么会堂而皇之地在街上堵秦九郎的车辇?他们世家大族不是最不屑这种举动的么?”
“谁知道呢……我们等着看好戏便是……”
耳旁的议论声不绝于耳,王韵的面色一阵涨红。她是王氏嫡女,从小被
寄予了厚望,德容言功无一不是姊妹中的佼佼者,何曾受过这般**裸的质疑?当下好胜的脾性便上来了,一咬牙,也顾不上羞耻,兜头将自己心中想了好久的话说了出来。
“秦九郎,许是秦氏宗主没同你说,我们王氏与你们秦氏有婚约。”她为秦默不认识自己找了个蹩脚的借口,到底不该说出自己与秦默有婚约这话,只模棱两可地点明了情况。
百姓很快有明白过来了的,议论声愈加大了起来。
“王氏和秦氏有婚约?莫不是这女郎和秦九郎?”
“怎么可能?秦九郎会不知道同自己有婚约的女郎是谁?”
“嗡嗡”的嘈杂之声在王韵耳边不断回响,她的眉头皱得厉害,一双琳琅美目只一动不动地盯着秦默面前的车帘,恨不得将那帘子扯下来才好。
终于,她听到了一声轻笑。那笑声很淡,并无讥讽之意,倒带了几分旷达和霍然之感,“女郎说的婚约一事,我曾听祖父提起过,似乎祖父和母亲属意十二。”他顿了顿,语声中带了几分温润的笑意,“如果这便是女郎今日来想向默打听的情况。”
人群顿时恍然,原来这个王氏女郎不是同秦九郎有婚约,而是秦十二郎?
可是……这王家女郎未免也太心急了些,哪有大庭广众之下拦着未来的夫家兄长问这话的人?
虽然也有少数人感到奇怪,但秦九郎的话在建邺想来是金口玉言,没有人会质疑他说的话。于是,各色各异的目光一时间全落在了王韵身上。
听秦默这么一说,王韵急得快要哭了出来。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和她有婚约的人明明是秦九郎,她不过是想来问问秦九郎为何要同自己取消婚约,怎么会扯到秦十二郎的?
王韵不愿众人误会,嘴一张刚要解释,公仪音略带不耐的清冷声音传来,“这些事,王氏宗主自然清楚,事关女郎的终身大事,我想,王氏宗主应该也不会隐瞒你们的。我和秦九郎风尘仆仆回京,有要事要向父皇禀告,女郎这般拦在路上,实在让我们很为难。”
说着,冷厉的目光朝王家驭车的车夫看去,“还不快让开!”
车夫浑身一颤,也顾不上等王韵的消息,忙将车辇驾到了一侧,给公仪音他们腾了条通道出来。
秦默歉意的声音传来,“因默之故误了主上和殿下的事,是默的不是。”
公仪音心中偷笑两下,秦默这人,在人前可真是装得有模有样啊。这样温润有礼的模样,难怪卷走了建邺城所有女郎的欢心。
她心中腹诽了两句,面上不显,“嗯”一声,抬手将车帘放了下来。
很快,清冷的声音传了出来,“速速入宫。”
话音刚落,远远有一队期门骑朝这边而来,他们很快行到公仪音车辇前停下,为首之人对着公仪音恭恭敬敬行了个礼,“下官奉主上之命前来迎殿下和秦寺卿入宫。”
父皇当真派人来接自己了。
公仪音舒了口气,“快带路吧。”
车队浩浩荡荡地朝皇城的方向驶去,只留王韵一人在原地楞愣地看着与自己擦身而过的车辇,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她不辞辛苦跑到这里来,不仅连秦九郎的面都没见到,还成了百姓眼中的笑话。
王韵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了一个拳头,脑中思绪一片混乱。谁来告诉她,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的?来之前的那些美好的想象在现实面前通通被击得粉碎。
她双手捂住面庞,又是羞愤又是不甘。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只要秦九郎一日没有成亲,她就还有机会。
想到这里,她的斗志又燃了上来,再也不管周围百姓异样的目光,抬步朝停在一侧的车辇驶去。
身后两名女婢本想上前劝两句,却见王韵突然抬了头,眼中迸出灼灼亮色,心不由地往下一沉,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的担忧。
女郎今日不会还不死心吧?宗主那里,定然不会轻易原谅她今日的举动的。
两人几不可闻地叹口气,抬步随着王韵上了车辇。
伴着凛冽寒风,王韵的车辇飞速向位于乌衣巷的王府驶去,而公仪音和秦默一行,此时已经到了巍峨的皇城门口。
公仪音下了车,一眼便瞧见刘邴在承天门处候着了。她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熟悉的红墙绿瓦,心头漫上一阵欣喜之意。
她终于回来了!
此时秦默也从车内走了下来。
谢廷筠此去冀州本就是暗中进行的,是以在方才入宫的路上将他和荆彦都放了下去。
刘邴瞧见公仪音和秦默双双下了车,一双眸子眯成了一条缝,忙不迭迎上来行礼,“奴才见过殿下,见过秦寺卿。”
秦默淡淡应了,公仪音则笑着看向刘邴道,“刘中人,别来无恙啊!”
“托主上和殿下的福,奴才一切安好。”刘邴躬身恭敬道。
“父皇怎么样?一切都还好吧?”因此番秦默在侧,所以刘邴带他们去往的地方是召见臣子的宣室。公仪音一边随着刘邴往前走去,一边侧头看向刘邴问道。
“殿下请放心,主上身体康健。”
公仪音朝他挤了挤眉眼,微微低了嗓音道,“父皇还在生我的气吗?”
刘邴微怔,没想到公仪音问得这般直接,清了清嗓子道,“主上他……很思念殿下,殿下今日回来主上很高兴。”
公仪音勾了勾唇,这么说,父皇曾经生过他的气,不过现在已经不气了咯?她原本惴惴不安的心思这才定了不少,抿唇朝刘邴笑笑,算是谢过了他给自己的通气儿。
走了一会,宣室殿出现在眼前。
门口候着的宫婢朝公仪音和秦默行了礼,躬身请了两人进去。
殿中设有火炉和熏炉,一踏进去便觉身上的清寒之气全数散尽,全身暖洋洋的十分舒适。公仪音解下身上斗篷交给一旁的宫婢,然后随着刘邴往内殿走去。
踏进内殿,安帝正斜靠在软榻之上,眼前摊着本折子,却似很久不曾动过,眼神呆呆地落在上面,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陛下,殿下和秦寺卿回来了。”刘邴躬身通禀。
安帝这才似从恍惚中回了神,抬眼朝公仪音和秦默看来,原本
茫然的眼神忽的一变,猛地起身趿着高屐哒哒哒走到公仪音面前,一把扬起了手,嘴里恨恨道,“终于舍得回来了?!”
公仪音朝后一瑟缩,可怜兮兮地望着安帝,玲珑杏眼中有淡淡的水波转动。
“父皇……”她软软糯糯地开口唤了一声。
安帝举在办公的手终究没舍得落在公仪音面庞上,他重重拍了下自己的大腿,“你这孩子,当真是上苍派给我的克星。”
公仪音见安帝这番神情,就知道他已经不生自己了,忙上前两步亲亲热热挽上安帝的胳膊肘,嘴里撒着娇道,“父皇,重华知错了,你就原谅我吧,下次再也不敢了!”
安帝见到公仪音这般,早就没了脾气,怼她一眼道,“你每次就保证得好听,下次不还是照旧我行我素?!”
公仪音不好意思地一笑,在安帝耳边偷偷道,“父皇,秦九郎还在呢,您给重华留几分颜面。”
安帝似乎这才想起还有秦默这么个人在殿内,轻咳一声掩下面上些微的尴尬,示意公仪音松开挽着她的手,依旧走到上首坐了下来,然后看着两人道,“秦爱卿,重华,你们也坐吧。”
刘邴会意,引着两人在下首的席位上并排坐下来。
安帝看向秦默,面上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意道,“秦爱卿啊,此去冀州重华给你添麻烦了吧。”
秦默端坐在席,闻言露出浅淡笑意,看一眼旁侧坐着的公仪音才道,“微臣惶恐,殿下在此次破案过程当中帮了微臣不少忙。”
“哦,是吗?”安帝眉梢一扬,虽然嘴上说着公仪音给秦默添麻烦,但听到秦默的话语还是笑开了眉眼,欣慰地看一眼公仪音。
公仪音哭笑不得,“父皇,重华不是小孩子了,又不是去玩闹的,怎么会给秦九郎添麻烦呢?”
“是是是,你是去帮父皇查案的,忙得连信都不给父皇写了。”安帝睨他一眼,语气中写满了怨念。
公仪音心虚地低了头。她之所以没给安帝写信,是怕他还在气头之上,看到自己的信反而又勾起了怒火,万一一怒之下下旨将自己传召回京……
“父皇,重华错了……”她低了头小声道。
安帝是看着公仪音长大的,她这点小心思他哪能不明白,只是秦默在场他也不拆穿,叹口气道,“罢了罢了,女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咯。”
一旁的刘邴听着两人这话家常似的谈话,有些不安地看一旁的秦默一眼。谁人不知秦九郎的性子最是高洁,一路风尘仆仆回京,还未来得及梳洗一番便被传召入了宫,还要听主上和殿下两人在此闲话家常,也不知秦九郎心里会怎么想。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秦默面上的神情平静而从容,还带了丝浅浅的笑意。
刘邴以为自己看错了,有些狐疑地眨了眨眼,却发现秦九郎的唇角的确噙了丝笑容,不由吃惊不已。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正暗自纳闷,听得上首的安帝又道,“重华,你先回重华殿歇会吧,父皇跟秦爱卿有事要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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