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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仪音心中一惊,顺着谢廷筠看得方向望去,果然瞧见不远处斜对面的那间雅间里隐隐绰绰坐着几个人影。其中一人,隐在黑暗当中,面容看不真切,但公仪音哪里认不出来?一眼便看清了那坐在正中被其他几人簇拥着的人,正是太子公仪颢。
她不由皱了皱眉头。
前天才刚来过,今日便这么按捺不住巴巴地来了?
公仪音的目光往下面的高台上一望,见瑶光不知何时已经退了下去,也不知是去休息了还是她的表演就此结束了。另上来了其他的乐坊女在上面弹琴跳舞,只是远不及方才瑶光的一舞那般吸引人,下面的众人也是懒懒散散地交谈着,似乎并没有多大兴致。
只是……瞧着人也没散,公仪音估摸着瑶光待会还会上场。
秦默看一眼那边雅间,见太子正对着身旁的仆从低声吩咐着,眼中眸光一动,起身道,“我出去一下。”
“你去哪儿啊?”谢廷筠看着他的背影奇道。
秦默却没有答话,径直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谢廷筠只得转了目光看向公仪音,嘴里不解道,“无忧,熙之这是去哪里?”
公仪音面上一抹狡黠的微笑,朝太子在的那雅间淡淡看了一眼,微微压低了声音道,“自然是让人盯着太子去了。”
谢廷筠“哦”了一声,心道,果然还是无忧了解熙之。
他一低头,见公仪音面前的酒杯还空着,微诧地挑了挑眉,伸手给公仪音斟了杯酒,奇道,“无忧,你怎的不喝酒?莫不是这沉梦不合你的口味?”
公仪音笑笑,“没有,若是沉梦我都挑剔,这世上怕是没有多少酒能入我眼了。只是方才见瑶光的舞太精彩,一时忘了斟了。”说着,抬手端起酒盏喝了一口。
清冽的酒水下肚,又想起方才秦默亲昵的举动,脸不由又红了红。
好在谢廷筠这会在低头给自己斟酒,倒也没注意到她的异常。
“无忧,你有没有觉得这瑶光总有几分熟悉的感觉?”澄澈的酒酿被注入青釉色的酒盏中,谢廷筠端起喝了一口,看向公仪音道,语气中带了几分狐疑。
公仪音秀眉一挑,惊讶地看向谢廷筠,“七郎也这么觉得?!我也是!”
“当真?!”谢廷筠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得到了公仪音的认同,心中愈发狐疑起来,“她虽然蒙着面看不清脸,但看她的身形,我总觉得我在哪里见过她,没想到无忧也有同感?”他皱了眉头自言自语道,“是在哪里呢?”
公仪音也绞尽脑汁地回忆着。
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秦默便推门而入,见他们都凝了眉头的模样,不禁奇道,“你们怎么这样一副痛苦的样子?”
公仪音起身拉着秦默坐下,急急问道,“阿默,我和七郎都觉得这个瑶光有些眼熟,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
听得公仪音这么一问,秦默面上的表情凝了凝,忽而眉头一皱,似想到了什么。
公仪音一见,刚要发问,却听得楼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欢呼叫好声,目光一转,便瞧见瑶光换了身衣衫重新上了台。
这次,她穿的是一件绛色的窄袖改良骑装,勾勒出姣好的身材,方才高束的发髻被打散,编成了数十条小辫子垂了下来,面容依旧用绛色的锦缎遮住,只露出一双妙曼媚眼出来,欲说还休地看着几近疯狂的观众。
公仪音看着她这么一副异域风情的装扮,不由皱了皱眉头。
这衣衫,瞧着倒像是北魏那边的服饰样子,莫不是瑶光接下来要跳扶舞?
扶舞……?
脑海中浮上这两个字,忽然似触动了什么尘封的记忆一般,有一道白光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公仪音像被雷劈中了一般,呆呆地怔在原地动弹不得。
场下激扬的乐声起,果然,瑶光开始跳起了娇艳奔放的扶舞。
不同于与北魏接壤的那些州,在建邺,会跳扶舞还是一件很稀罕的事,在场众人更是没有多少见过真正的扶舞,此时得见瑶光一舞,眼睛都看直了,一眨不眨地盯着瑶光的盈盈一握的小蛮腰,柔软起伏的胸前,还有一双含娇带媚的眼眸,只觉得全身都酥了。
谢廷筠也吃惊地长大了嘴,一动不动地看着。
公仪音却是没了欣赏的心情。
只紧紧地盯着瑶光的面庞,试图看清面纱后她的容颜来。这时,瑶光恰好抬目朝楼上看来,在公仪音他们这处一扫,很快又面色如常地转回了目光。
公仪音却是如遭雷击。
方才那双眼睛,她看得清清楚楚!她果然没有猜错,没想到……瑶光……居然是她!
因着扶舞更为热烈奔放,所以也需要更强的体力,是以舞曲没有方才第一支舞蹈那么长。公仪音怔忡之际,已经听得如雷的鼓点渐渐慢了下来,只见瑶光轻轻一旋,手臂舞成了一朵花,最后对着沸腾的人群柔柔行了个礼。
高台四周的灯火灭,瑶光很快又退了下去。
谢廷筠意犹未尽地转头朝公仪音和秦默看来,嘴里叹道,“真是精彩啊!没想到扶风族的舞蹈竟如此别具一格,我看啊……不输汉舞。”
他兴致勃勃地说着,却见秦默和公仪音两人面色都有些沉重,不由住了嘴,好奇地看向他们道,“你们怎么了?”
公仪音沉沉开了口,“七郎,你可知……你可知为何会觉得瑶光有些熟悉?”
谢廷筠摇摇头,狐疑地看着她,“莫非你记起来了我们在何处见过她?”
公仪音重重地点点头。
“在哪里?”
公仪音看一眼秦默,又看一眼楼下空无一人的高台,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道,“冀州,洙妙。”
“洙妙?!”谢廷筠先是一怔,忽然眼神一滞,不可思议地盯着公仪音道,“洙妙?!你说……瑶光是冀州杨柳风的洙妙?!那……那她岂不是……”他忽然警惕地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那她岂不是……天心教的朱雀圣使?!”
公仪音的神情变得严峻起来,郑重其事地应一声。
“这这这……”谢廷筠显然还没反应过来,一脸发懵的模样。半晌,才吞了吞口水,阶级爸爸开口道,“这……这怎么可能呢?”
他转头看向秦默,“熙之,你知道吗?”
秦默摇摇头,眉宇间也有一丝凝重,“我也是方才才发现的。”
谁能想到,在冀州失踪的洙妙,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建邺的明月夜,而且……公仪音往方才太子坐的雅间一瞅,发现里面已经没了人,不由面色一沉。
“待会瑶光还有表演吗?”
谢廷筠往楼下一瞧,见高台上虽然又有了人在弹琴起舞,但观看的宾客已经有人站起来朝门口走去了,看样子,瑶光应该是不出来了,遂朝公仪音摇了摇头。
公仪音银牙一咬。
这么看来,难道太子是去找瑶光去了?难道他前日来明月夜,也是来偷偷找瑶光“私会”来了?一想到这个可能,公仪音就头疼得紧。
太子怎么会好巧不巧地迷上了瑶光,而这个瑶光,不仅身份成谜,还与天心教扯上了关系?怎么看怎么透着诡异。
谢廷筠和秦默自然也想到了这个可能,面色都有些凝重。
“阿默,你派了人跟踪太子?”想了想,公仪音还是暂且压下心中的担忧,看向秦默问道。
秦默点点头,开口道,“现在我们在这里胡乱猜测也无济于事,依我看,我们暂且不要自乱了阵脚,先回去等我派去的人传来消息再说。若太子当真是来明月夜找瑶光的,此事就需要从长计议了。”
事已至此,也没了别的法子,公仪音忧心忡忡地点头应了下来。
谢廷筠从怀中掏出片金叶子放在了几上,同秦默和公仪音一道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门外候着的龟奴见几人出来,忙点头哈腰道,“几位郎君,这就走了?不再坐坐?”
谢廷筠摇摇头,冲这龟奴招招手道,“怎么才能单独见瑶光?”
龟奴一怔,裂开嘴道,“不好意思七郎,我们瑶光女郎啊,不单独见客。”
谢廷筠眉目一转,从袖中掏出了一吊五铢钱塞到龟奴手里,“我是这里的常客了,你别拿这些话来糊弄我,你只乖乖告诉我怎么能单独见到瑶光,少不了你的好处。”
龟奴将手中的钱掂量了一番,很快眉开眼笑道,“七郎真是爽快人啊,只要是爽快人,阿妈那边都不会拒绝的。只是瑶光女郎那边,有些不好办了……”
这是说窈娘是可以用钱买通的,但是除此之外,还得得到瑶光的同意才是。
一听这话,公仪音心中狐疑之色又增了几分。
便是从前的瑶瑟和轻絮,面子也没大到这个程度,看来这个瑶光的身份果然不一般,潜伏在此,绝非是生计所迫。
谢七郎皱了皱眉头,冷声道,“话说清楚点。”
“见不见客,全凭女郎的喜好。首先,七郎您得下个帖子,若是您给的这个……足够,阿妈自然会替你将这帖子交给瑶光女郎。”说话间,他捻了捻食指,做出个银钱的手势,见谢廷筠面色无异,知道他不差这些钱,遂接着往下道,“女郎接到帖子后,会自行决定见不见您,若是同意了,自然会派人告诉您过来的时间。”
说到这里,他咧嘴一笑,“不过……谢七郎这般风度翩翩的郎君,想来女郎也不会拒绝。七郎若是对我们女郎感兴趣,便早日下帖吧。听说,阿妈手中已经有好几张帖子了。”
“行了行了,你下去吧。”谢廷筠不耐烦地挥挥手,同秦默公仪音一道出了明月夜。
一出小楼,谢廷筠恨恨地“呸”了一声,嘴里不服气道,“这个瑶光面子还真够大的,真把自己当成世家贵女了?不过是见个面而已,还需这般层层筛选。”
听了谢廷筠的话,公仪音也轻笑一声。
男人就是这种性子,越是难以见到,就会越觉得宝贝得不得了。这么看来,这个瑶光还真是深谙其道呢。
谢廷筠抱怨了一会,又看向秦默道,“熙之,你看……我要不要下个帖子试试?”
秦默沉吟片刻,“暂且不必,以免打草惊蛇了。”在建邺的时候,洙妙是见过谢廷筠的,若他贸然求见,瑶光定然会心中起疑。如果她幕后真的有人,只会让他们过早暴露出来,得不偿失。
见秦默这般说,谢廷筠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也没坚持点头应了下来。又见天色已黑,四下已亮起了灯火,便出声告辞,“今日我便先回去了,若是有什么事,派人去我府上找我便是。”
公仪音和秦默应了,目送着他上了车,然后看着车辇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方才秦默出去之时,已派人又叫了一辆车过来,谢廷筠既走,两人也不多做停留,上车往帝姬府驶去。
一路无事。
回到帝姬府时,已是漫天繁星。公仪音下了车,仰头看一眼浩瀚的星空,眼角有一丝酸涩涌上。看来……这样平静的日子似乎没多久了。
感受到公仪音异常的沉默,秦默上前牵起公仪音的手,温声道,“阿音也别多想了,该来的总归会来,有我在,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公仪音不想秦默太担心自己,收起面上的愁苦之色,笑着点了点头。
行到聆音园,阿灵和阿素听到动静从两侧的耳房里迎了出来,“殿下,驸马,你们回来了?”
公仪音“嗯”一声,往房间里走去。
“殿下,方才秦府有人送了帖子来。”阿素跟在他们身后笑意盈盈道。
“什么事?”
“婢子不知,来人只说要交给殿下和驸马,让殿下和驸马务必赏光。”阿素应了,又道,“帖子已经放在房间里的几案上了。”
“知道了。”
“殿下可要传饭?”阿灵适时地插话。
“传吧。”
阿灵阿素应一声,自下去安排了。
公仪音和秦默进了房间,往几案上一扫,果然看到一封印了秦府家徽的帖子在上面。她走上前拿起来,展开一看,不由挑了挑眉,眼中露出一抹意料之外的神色,伸手将帖子递给了秦默。
秦默目光在她微有波动的面上一顿,接过帖子低头一看,眸光也跟着波动了几许。
原来,五日后正是秦默三房族妹秦芷和王家七郎王懿的大婚之日,秦家特意下了帖子来请二人参加。
秦默又合上帖子放在几上。
“五日后?居然这么快?”公仪音脱下外衫,好奇地看向秦默。之前她怎么都没听到什么动静?
秦默“嗯”一声,“前面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都已经过了,就在我们去秦州的那段时间,我也知道。只是见你这些日子事情太多,便没有同你说。”
公仪音笑笑,也不在意。脑海中浮现出秦芷那张温柔可亲的脸庞,不由弯了唇角。
上次去秦府便是秦芷招待的她,真真是难得的性子柔和之人,又没有世家女惯有的骄矜之气,公仪音瞧着倒是投缘得紧。
“那个王懿……阿默可熟?”因着王泓之故,公仪音对王家的子弟都没有多大的好感,故而有次一问。
难得在秦家碰到一个顺眼的女郎,若是所嫁非人,真是替秦芷不值。
似看出了公仪音的心思,秦默浅笑着道,“放心吧。阿芷和王七郎从小便熟识,他们的亲事也是小时便定下来了的。我瞧着王懿倒好,没有世家子弟那些游手好闲好逸恶劳的恶习,待阿芷也挺好。”
公仪音闻言舒一口气,秦默看人一向准,他都这般说了,自己也就没什么好操心的了。
不过,她想起一事,微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王韵的事……没有给秦家和王家的关系造成什么负面影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