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首的孔寺卿哪里能想到高琼会突然发怒,没有避开,也不敢避开,那笨重的香炉直接砸到了他的额头上,破了一层皮,渗出血迹来。
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
孔寺卿心中一寒,也不敢处理一下伤口,慌忙跪地求饶,“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其他臣子也慌忙跪下,高声呼喊,“请陛下息怒!请陛下息怒!”
高琼在高台上暴躁地踱着圈,目光扫一眼跪满一地的大臣们,心中的怒火愈发蹭蹭往上冒。
“息怒?!你们叫朕如何息怒?!十万大军逼近建邺,也许明天,朕就会成为阶下之囚!朝廷养你们这么久,就是为了让你们吃白饭的吗?竟没有一人能提出一些好的建议?!”
跪着的臣子瑟瑟发抖,不敢多言,头一个比一个埋得低,深恐高琼的怒火会发泄到自己身上来。空旷的大殿中寂静无声,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时间竟连呼吸声也不闻。
高琼眼中闪过一抹浓重的阴鸷。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俯首跪地的一人身上,面上露出一丝嗜血的笑意。
“秦爱卿,不如你来说说你的意见如何?”
被点名的,是秦默的父亲,秦君显。
听到高琼的话,秦君显的身子一抖,缓缓抬了头,眼中闪过一抹忧色。
“微臣以为微臣以为孔寺卿所言有礼”秦君显为难片刻,只得目色沉沉开了口,只低垂着头,不敢同高琼的目光有接触。
“哦?”高琼目光森冷,唇角勾起的笑意愈发渗人起来,“那秦爱卿倒是说说,怎么个议和法?”
秦君显只得硬了头皮,“派派使者与北魏商谈。”
高琼冷笑一声,“和谈?秦爱卿当真觉得,北魏会接受我们的和谈请求?你可别忘了,建和协议才签订多久?北魏就公然破坏协议,出兵我南锦。他们若有心求和?又何至于这般卑鄙,暗中出兵杀我们个措手不及?”
高琼连连反问,秦君显额上汗珠也越来越多。
他心中焦灼,知道高琼之所以对他连连逼问,不过是因为秦默之故,将怒火洒在了自己身上罢了。
自从秦默去了南齐,为了自保,秦家已宣布同秦默断绝关系。秦家自知伴君如伴虎,这些日子一直刻意低调,便是秦氏宗主秦茂德,也主动辞去了尚书令一职。可饶是如此,高琼仍然对秦家诸多不满,时不时会为难他们一番,若不是为了不落个暴虐的名声,他早就对秦家下手了。
此番秦默亲自领兵讨伐南锦,如同一个导火索,让他心中的怒气喷涌而出。
秦君显知道自己如今处境堪忧,高琼是君,他们是臣,若是高琼想让他们死,完全是易如反掌之事。
想到这里,心中涌上一阵哀凉。
他死不足惜,可若连累的秦家其他各房之人,他日到了黄泉之下,又如何对得起秦家的列祖列宗?
这么一想,愈发不敢轻易开口,深恐行差踏错了一步,只诺诺地应着,未敢明说。
见秦君显久久不开口,高琼却不怒反笑。
“怎么?秦爱卿是不是也觉得,朕所言甚是有理?”高琼冷冷地睨着秦君显。
秦君显愈加惶恐,只得诺诺应了,“微臣愚笨,微臣愚笨。”
高琼冷哼一声,扫一眼下首众人,拔高了音量道,“这么说,众爱卿都是这么想的?都赞同与北魏议和?”
众臣不知高琼心中所想,只得含含糊糊地附和着。
高琼心中恨极,阴冷的目光在秦君显身上打了个转,忽然森冷开了口,“既然这样,那众位爱卿说说,这和谈的重任,朕该派谁去?”
他这话一出,原本窃窃私语的大臣们又顷刻间安静了下来,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陆爱卿,你说说看。”既然大家都不说话,高琼便又点了一人出来。
他点到的大臣,是陆妙容的父亲,陆家宗主。
暂且不论陆妙容如今和高琼的关系如何,但只要她一日为后,陆家就是同高琼栓在同一条绳上的蚱蜢。陆家宗主在心中仔细揣测了一番圣意方才抬头,对上高琼笼着一层薄雾的眼神,脑中突然一道灵光闪过。
他余光看一眼如临大敌般的秦君显,清了清嗓子谨慎开口道,“回皇上的话,此次北魏领兵之人,乃北魏太子宇文默。世人皆知,这宇文默就是先前的秦九郎,是秦家出来的人,秦家对其有二十年的养育之恩。因此微臣以为,这和谈的人选,非秦侍郎莫属。”
以陆家为首的吴姓氏族,原本就与以秦家为首的侨姓氏族不大对盘,此番见高琼明显针对秦君显的做法,自然免不了落井下石。
高琼佯装沉思片刻,点点头道,“陆爱卿所言甚是有理。一日为父,终身为父。秦爱卿当了那北魏太子二十年的父亲,你若亲自前去,就算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不是?”
当初秦默的身世揭晓,高琼其实是十分忌惮秦家的。若是秦默有心对付南锦,又有秦家的里应外合,要攻入建邺岂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只是秦家在朝中势力庞大,暂时没办法动他们。这回正好趁此机会试试秦家的衷心,也好借此机会看看,秦家在秦默心中的分量,究竟有多重。
若是秦默当真还对秦家有几分情义,那便正好可以利用秦家来制衡秦默。若是秦默对秦家气质不顾,那他就正好借此机会除掉碍眼的秦家。
想到这,眼中闪过一抹得意,看着秦君显道,“秦爱卿,你意下如何?”
秦君显的身子猛地一颤,却说不出任何话来,只得匍匐在地,叩谢隆恩,应下了这份烫手的差使。
可高琼显然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冷冷又道,“秦爱卿,整个南锦百姓的安危可就寄托在你身上了,你可千万别让朕失望。遭殃的不光是百姓,还有你秦家,谢家,萧家所有世家大族,一个也逃不掉。”
秦君显心中一阵绝望。
高琼这分明就是用整个秦家人的性命威胁他,若是他不能成功说服北魏军队退兵,那么等待他的怕就是秦家人的尸体了。
可是,要说服北魏答应与南锦结盟,又谈何容易?
秦默性子凉淡,先前在秦家之时虽名义上为秦家嫡子,但王氏并不待见他,还偷偷将其送去了幽冥山,差点就回不来了,很难说秦默对秦家还有多少感情在
。而永帝的意思,恰恰就是让他去打这张感情牌。
秦君显心中连三分把握也没有,可也不能在脸上显现出来,只得呐呐应了,不敢再多言。
永帝冷笑一声,宣布退朝。
下了朝,他并未回寝宫,而是带着内侍往长秋宫而去。
路还是熟悉的路,但是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来过长秋宫了。
宫门口候着的女婢见高琼过来,慌忙行礼,一人正待出声通知殿内的皇后,高琼摆摆手,示意女婢不要出声,然后踏入了殿中。
正殿内立着几名女婢,见高琼进来,也跟着行礼。
“皇后呢?”高琼微微低沉了嗓音。
“启禀陛下,皇后在内殿。”女婢低声回话,神情恭谨。
高琼“嗯”一声,脚步未停,往内殿走去。
走到内殿门口,他停下了脚步,呆呆地望着前方。
皇后一袭睡意,斜倚在窗旁的软榻上,脸微侧,看着窗外微微出神。颊边一缕发丝微微晃动着,阳光正好,暖暖地洒进来,覆盖在她身上。
恍如岁月静好的模样。
不知怎的,高琼想起了他和皇后的少年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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