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雨水点点滴滴,自鹿顶落下,行人撑开了伞,五颜六色,花样百出,点缀得贾府御花园也似。平儿把雨伞伸出台阶外面,上面的水抖了抖,挂在窗户上,看看裙角湿了一片,嘟囔几句,冰凉与炎热交汇的夏季,容易让人心情烦闷,最善解人意、最善良的平儿也不例外,她也会说说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然后想想,究竟要出什么法子才好。好几个媳妇、婆子、管事在这里进进出出,进去的时候强颜欢笑,不过出来时对平儿的笑,多多少少有些真心实意,不像对里面的那人一样,单纯只是虚伪和惧怕。
算什么呢,寡妇失业的,争强好胜,不能说好与不好,但绝大多数的男人,怕是不会喜欢和相公争强好胜的女人,凡事得有个度,过了那个度,一切都不好了,女人觉得男人不体贴,男人觉得女人太强势,明明当初是美好的红鸾星,现在却变成了夜叉星,谁知道呢就像以前宝玉说的一样,女人一旦嫁人了,多半会变的,老了更像那些无事生非的婆子们一样至少在平儿这个通房大丫头看来,贾琏如果还在世,也不见得是好事,对他是如此,对她是如此,对自己也是如此,贾琏,其实也受够了。
平儿打下了帘子,天已经不早了,打发了婆子们回去休息,当然该上夜班的还是要上的,偷懒的、偷睡的、偷喝酒的、赌博的,平儿也会处理,狠话放在头,好话放在后,和里面那个人是不一样的,效果不一样,后果,也不一样。她走进去,让丰儿打了热水给奶奶来,彩明还在记账,晚风吹动得几案上的账本飒飒作响,似乎连那插花的青花瓷大瓶也要吹翻了似的。屏风后面又有几个箱子的金银首饰啊,礼物啊,有放高利贷来的,娘家陪嫁来的,贿赂来的。
她把它们一一整理分类,这种工作鸳鸯也擅长、彩霞也擅长、袭人也擅长、紫娟也擅长,不算什么,那边炕上懒洋洋的奶奶王熙凤,还在问来旺媳妇话,她把来旺叫做旺儿,是陪房过来最得势的一家,得什么势呢还不是狗仗人势,当然平儿只是偶尔这样想,想多了她会觉得罪过,忘了王熙凤的恩。
“他有说什么吗?”王熙凤低着头,削果子,难怪她长得那样丰腴,保养也是有门道的,木瓜可以丰胸,听说的。
“说了,他让一个人过来跟我说的,我也没见过那个人,看着挺结实的不过说了像是没说一样。”平儿收拾好了,乖巧地过来给她捶捶腿,北方只要下雨,冷气就会嗖嗖的,还好有那个炕,衣服是裘腋皮毛棉袄,冻不死的,至少冻不死大户人家,瘦死的骆驼,比马还大呢。
“什么像是没说一样?说了就是说了。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这么鬼精灵了?难道想琏儿了不成?我倒是想下去和他作伴呢。有的没的,自个儿走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可怜见的,更别说你这个通房大丫头,才是准姨娘。都怨我,心胸狭窄,容不下别人,要不然早让琏爷给你名分也好过现在有实无名,以后呢,还得自己出去嫁人,或者是我把你给配了小厮。平儿,我也想不到会这样。”王熙凤“嗤”的一声笑道。
“奶奶,快别说这话了,我能有今天,还不是你给的,我又不是猪油蒙了心的人,谁好谁坏我还是分得清的,便是配了人,那也是命,怨不得人,也怨不得天。”平儿一时心酸,放开了捶在她腿上的手,在炕沿半蹲着,泪珠粘在画了眉之下的眼角。
从高高在上到一落千丈,多少人也受不了,平儿当然会难受,话怎么说得那么好听呢,当时要是给了姨娘的位子,我还能活在你身边吗或许其他地方也没法活,那几个小妾的下场知道的人也多,老太太也为此想你风声不雅,无奈你也是自作孽了,谁还能给你一个挡箭牌,让你摘掉妒忌的帽子?自己确是有实无名,但我不会去计较那个王熙凤叹一口气,从炕上攒过来一点,抱着平儿敲了敲她的背:“对了,又忘了,宝兄弟到底叫人说了什么,你别忙着哭了,三更半夜的时候还有得你哭呢。”
“他说,奶奶是要玩真的吗?你到底是要钱,还是要情?出了人命可不好,上天有好生之德”
“呵呵上天有好生之德?亏他吃了之后抹了嘴巴就干净了!他怎么有脸说得出来?上天有好生之德呵呵,平儿,那怎么不见上天垂怜我们呢?”
“我说句好话,奶奶,珍大奶奶也不是坏人,她就是在你面前有时会唠叨了点,有时会碎碎念,说你做得有点过分了,平儿也觉得奶奶过分了点,东府刚好一落千丈,奶奶就趁虚而入,不分她们厨房的帐,此一时彼一时是真,但人谁没有个难处?万一有一天我们西府也会那样奶奶想过么,别人会怎样对你,我也是为你好,得放手时须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也好为琏爷在天之灵积积德。”
“还没到城外还愿几天呢,你就在我面前念起了佛!平儿你别劝我,我这还有孝在身呢!你去打听打听!咱们家的爷是怎么死的!咱们是怎么守活寡的!是不是句句有那贾宝玉在?老太太说不可信,当不得真,一句话就避开了吗?哪有那么简单的道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即便他不是始作俑者,即便他没有杀害琏爷的心,但无风不起浪,苍蝇也不会去叮无缝的蛋!谁敢说和他没有关系?!”
“话不能乱说!门外的人还没睡呢!”平儿大惊失色,想捂住那失控的人的嘴。
“我说又怎么了?谁敢笑我?欺负我们活寡妇的不成?你让他们进来说说,可曾听到我说什么了?放屁!谁要是听到,我让他仔细他的皮!”王熙凤冷笑:“你焦急什么?我已经从他嘴里问出来了话,他确实没有害人,但没有他,你琏爷不会死!珍大奶奶又怎么了?贾珍那无耻的败类死了,她算哪门子的奶奶!你去问问城隍庙的佛爷认不认识她?她男人死了,她屁都不敢放一个!她还是奶奶吗?她攀得上吗?她不来找我,我不犯她,你告诉她,如果她跪着来求我!我就放给她厨房的钱,否则她八辈子也上不了这个门!”
“奶奶,你还是先歇歇吧,大姐儿刚刚睡了,被你吵醒了怎么好,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啊?”平儿忍不住心酸,大姐儿差不多一岁了,刘姥姥还来过一回,因为大姐儿出生在七月初七,七夕节,乞巧节,因此给她取名一个“巧”字,名叫“贾巧”。
“就这样吧!明儿你去回话,珍大奶奶那边就这么说,贾宝玉那边这样说:姑奶奶我就是要玩真的,借刀杀人我又不是不会,你让他洗干净了脖子,去阎王殿的阎王爷那里给琏儿问
好!”王熙凤贝齿咬破了樱唇,眼圈黑一圈红一圈地发狠,平儿死命劝了她一晚上,王熙凤先让她去睡,平儿心事重重、泪流满面地走了,王熙凤到里屋看了几眼女儿贾巧,火气入侵到了奶妈子李奶妈身上。
之后贾琏的乳母赵嬷嬷来求两个儿子的事情,聊了一会,念及先夫贾琏,王熙凤红着眼睛答应了她,赵嬷嬷安慰几句便走了。王熙凤自去安寝,北风呼啸,却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的,只感觉又来了一片下红,真是的,明明大半年没有做那事情了,偏偏还会来血,又想起平儿最后说蓉少奶奶的事情,秦可卿毕竟是东府那边的人,不知道她在别处还好么,她也许是活着没意思,形单影只地走了,也不知会我一声如果她还在,东府我可能会宽容,尤氏么,还是免了贾宝玉么,你等着
雨越来越大,瓢泼一般,倾泻而下,夜里能听到树枝断裂的咔嚓咔嚓声。
要变天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