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说真的么?”金丽柳眉一挑,格外高兴道,“那么你们来时定要去我家里做客,我们家新近买了一台爱迪逊·帕拉牌的留声机,放的都是李玉君和梅若兰的歌,你来了我们可以开个舞会,把我的朋友们都请来,好好地欢迎你。”
她说的李玉君和梅若兰,宛春倒是不陌生,那是上海大乐园出了名的金嗓子姐妹花,陆建豪那会子一心要进上海市政厅财政部,为了巴结时任财政部的秘书长宋久明,还曾带着她专门去大乐园陪着秘宋久明与他的夫人跳舞,当时台上站着唱歌的便是李玉君和梅若兰。
而今,从金丽口中再次听见她们的名字,倒是有一别经年之感。
两个人又闲叙几句,车子在香山脚下的公园外头停住。
怀安熄了火,转头笑着对她们说:“两位小姐不常来,大抵不知道这香山公园里头最近开了个跑马场,那些富家少爷都爱在山脚下纵马疾驰,怕车子进去惊了马,坏了兴致,所以有条不成文的规矩,不论谁家的汽车,只要到了公园外都得停下,要进园子只能步行进去。”
“这有什么难处,我们下车就是了。”
金丽原不知他为何不开进去,一听这话,倒是很谅解,握着宛春的手笑道:“他们想的却也周到,总不能图一时便利,坏了半日情趣。旧京到底是数百年的古都,体面人家的做派远比别处大方的多。”
宛春见金丽没有异议,她自己也就随意了,怀安就从驾驶座下来给她们两个开了车门,彩珠也跟着出来。
公园外果如怀安所言,到处停满了汽车。金丽下车瞥见彩珠大有跟随的意思,眉头不经意一皱,扯了扯宛春的胳膊,却说:“怪热的,我们两个去亭子里坐。”
宛春正要说她为何来了却又贪懒,余光瞧了一眼她的神情,倒有些不乐意的味道,想来是不愿彩珠怀安两口子跟着。其实在李家这么多日以来,为怕宛春旧疾复发,上上下下都看护的如铁桶一般,宛春也正想有个闲暇的时光,做自己的事情。
金丽既有这个想法,她就顺坡下驴,对彩珠怀安说道:“彩珠姨,怀安叔,我们已到了目的地,你们就不需跟着了,先回家去吧。我和表小姐只在香山的赏花亭坐会儿,待过了两三个时辰,你们再来接我们回去。”
彩珠听罢很不同意,便道:“四小姐,不是我要打扰你和表小姐,实在是你的身子娇弱,我们要是不仔细,出了差池,太太回来可没法交代。”
“能出什么差池?”
金丽可喜宛春明白她的意思,忙跟着帮衬说:“彩珠姨,我在这里你还不放心么?我来时就听说,宛姐姐因为旧疾已在家里休养了半年多,正怕她烦闷,所以才上京陪她玩几日。你这么盯着,我们便是想玩都没心情玩了。”
说到后来,金丽的语气里已经很有些不满。
她在上海的家中虽也如宛春一般仆佣成群,可因了她父亲何长远是外放的官,不与族里那些人同住,就在家规上疏懒许多。金丽上的又是上海有名的美国教会学校——圣玛利亚女子中学,她母亲李岚藻是李岚峰的三妹,在美国留学期间结识了很多朋友,于是金丽受其母熏陶,学的全是西方做派,向往自由与洒脱,自然不惯有人约束。
彩珠也明白这个上海内务部总长家的小姐是极为爽利的,不敢明面上顶撞她,只好取个折中的法子,对宛春说道:“那么,我们就在园子外面等吧,小姐和表小姐不论何时有事,只要叫个跑腿的出来告诉我们一声,我们就立刻去办去。”
金丽闻听此言,喜悦之情重新溢于言表,又笑道:“这话我爱听,我瞧这外头也有好些风景,你们夫妻每日里跟着大伯母里外忙活,想必也没时间出来玩耍,今日就权当是我和你们四小姐放你们半日的假,得空也四下转转吧。只要走不远,若有事,我们再叫你。”
彩珠连连说是,不好意思笑道:“我们是年纪大的人,不比小姐们年纪轻,见识的又多,我们看见花便是花,看见草便是草,也说不出什么好来。小姐们尽管玩去,我们在外头歇歇就罢了。”
金丽只听她不跟着就万幸了,口头上不过几句客气话,哪里管她是真的赏风景还是假的呢。听彩珠说完,就道了句告辞,兴致冲冲的拉着宛春往里走。
怀安不敢违逆跟进去,只好在后头喊了几句:“左转是上香山的近路,直走是跑马场,往右就看到宜江了,两位小姐,你们尽情玩吧。”
“哎。”
金丽和宛春在前头听见,忙一道嘴里答应下,却没有回头,只有金丽高举了手臂摆了两摆。
入园子之后,看守大门的门房看见她们,忙哈腰迎出来,问要往哪里去。
宛春便问金丽的意思,金丽看太阳还大得很,说遛马未免太晒些,就道:“我们去赏花亭。”
门房笑的伸出手,递过来两张一指长三指宽的纸片说:“这是去赏花亭的票,一共四毛钱,二位小姐拿好。”
宛春倒不知这里还要收钱,想着上次被陆建豪诳来时并没有这回事,以为门房欺她们是生客,故意讹诈,就道:“何时定下的规矩,前儿不是不要钱的么?”
门房一听就笑出了声:“我的小姐,您是不是有些日子不来了?我们这里定的这规矩都有半年了。”
金丽奇怪道:“为何早不定,现在却定了呢?”
那门房左右看着无人,才放低声音说:“小姐们没听说么,我们这里出了一桩人命官司。说是有个当官的开车带着老婆孩子来香山玩,打算从宜江那里盘旋一圈再绕到赏花亭,不想路上车子打滑,连人带车都冲进了宜江里去。那个当官的命大,砸了车窗逃出来,可惜他的老婆孩子,没有力气爬出来,竟被活活的淹死了。警察署知道了这事,就派人打捞了尸体,那个当官的一见捞上来的大人小孩都是没气儿的,当场就哭的晕过去了,看得人眼泪都掉下来。后来为怕再步后尘,警察署就决定在园子里派个巡逻队,只是花销超出了预支,无奈就从我们这里找些添头补上咯。”
金丽听完大大惊异一番,不想里头有这样一番缘故,又问他:“那么,就这么算了?那个当官的是哪里人呢,他老婆孩子都是多大的年纪?”
门房说:“不知道是哪里人,听口音像是南边来的,他老婆倒是极年轻的,不过二十余岁。最可怜的就数他们的女儿了,只有周岁的样子。死的时候被她母亲抱得紧紧的,掰都掰不开,只好两人一块入棺了。”
宝宝……入棺……
宛春闻言心头一阵惊恸,莫名的手脚发软,一下子瘫倒在金丽身上。
唬的金丽哎呀叫了一声,忙抱住她道:“宛姐姐莫不是吓到了?”
宛春正浑身冰冷,骇到极处,她从不知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和宝宝的死讯是这样可怕的一件事情。
金丽的问话她并没有听见,门房见状也怕是自己多嘴惹了事,忙讪讪的伸了手要来搀扶。
金丽就势晃了宛春身子两下,宛春这才醒过神,摆着手说:“没关系,是我自己胆子小。”就勉强搭着金丽的胳膊站起来。
金丽见门房手里还拿着那两张票,赶紧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块钱给他道:“不听你说了,这钱给你,余下的不用找了。我扶宛姐姐去亭子里坐下,你给我们弄两盏茶来压惊。”
门房接过钱麻利的答应,把票递到金丽手里,看她两姊妹慢慢向亭子那边走去,自己便到隔壁的茶社里叫了两盏碧螺春茶,送往赏花亭。
幸好赏花亭离大门不远,宛春和金丽走了数十步,到了那亭子的白玉石阶下。由于是晌午,大家都怕热,进园子的人原本就少,赏花亭又无什么可玩的,就空在了那里。
金丽松了手,提醒两句当心,自己抽出帕子在亭子里的朱漆坐栏上擦了擦,才下来扶着宛春坐上去说:“姐姐,我们就坐在这里。”
话音刚落,那头门房就送茶上来,放到金丽和宛春手上,道声慢坐,不敢多叨扰就连忙走开了。
宛春捧着茶,掌心的余热稍稍驱散方才的心寒。
金丽看她面色略略转好,松了口气道:“你方才吓死我了,不过是别人的事,听过也就罢了,姐姐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宛春慢慢攥紧杯子,这岂会是别人的事?那死前的一幕一幕,就仿佛是昨天才发生的,历历在目。只是想不到陆建豪不仅是个投机钻营的小人,更是个唱做俱佳的戏子,能在杀妻灭子之后,还自导自演了一出‘哭宜江’,他可真是好本事。
若此刻能再见,她想她定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食其骨啖其肉!
“姐姐,姐姐……”
或许是没见宛春回应,金丽怕她又不舒服,就连叫了两声。
宛春轻抿口茶,知道复仇不是容易的事,还需从长计议,便暂将念头搁置下去,仰起头问她:“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