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保镖忙说了几个是字,一弯腰出去喊了两声,外头传来突扑突扑的脚步声,像是一群人涌了过来。保镖打开门,招招手,便看到一个麻脸的汉子同两三个小弟缚着一个被打得不成样子的工装男子走了进来,见到杜九皆是恭敬的唤了声九爷。
杜九点着头,向那麻脸的汉子说道:“老郭,问清楚送的什么东西了吗?”
郭麻子道:“问得清楚了,说是梅小姐吩咐的,送了一串项链到枫桥官邸。”
“谁的项链?梅小姐自己的项链吗,为何要送到枫桥官邸?”杜九连珠炮似的追问着。
郭麻子便踢踢那个被打的人,呵斥道:“九爷问你话呢,怎么不说?”
那个人也实在是可怜,原本在码头搬运货箱搬得好好的,偏生遇到一位小姐,许给他丰厚的报酬,让他送一样东西到枫桥官邸。他为了这笔意外之财,也没有多加考量就答应下了,送了东西过去。谁知道天底下没有掉馅饼的好事,送完东西一转身就让这帮地痞流氓抓住一顿好打,几乎没把他打得吐出血来。
这种时候还要被拉过来问话,那个人心里又气又怕,只得趴在地上哆嗦着说道:“她没说是谁的东西,只要我把东西送到,亲眼瞧着人拿进门去,就算完成了交代,许我二十元的酬劳。”
二十元的酬劳?杜九神色冷凝,他知道梅若兰同李玉君表面上的关系很好,李玉君与镇守使谭汝临的瓜葛梅若兰心里门儿清,要是为了送李玉君的遗物到枫桥官邸,直接在大乐园找个小弟办去就好,何至于要高价惊动外人?况且,他又不是不通情达理。人都死了,还计较那么多也不是他杜九的作风。
那么,从这上便可知,梅若兰送的东西定然不会是李玉君的遗物,她本人与枫桥官邸也没有什么纠葛,要说有纠葛的便只余下一个——那个说要听她唱戏的李家四小姐,李宛春。
真是个聪明的姑娘呀,他千防万防还是忘记了最安全的地方就最危险,她竟敢说服了他的人去为她自己传口信。这丫头,连脾性都像极了他心中的故人。时刻地想要脱离他的掌控。
杜九冷冷低笑两声,挥手命人把那个工人押出去,对保镖吩咐道:“备车。速回石库门。”
保镖领命而去,不多时杜九就带着一行人出来,分成两拨坐上车,直奔石库门里弄。宋姆妈正在院子里给槐树根做防冻的准备,不留神门口呼啦啦进来一群人。水壶里的水登时洒了一鞋面,她嗳哟叫一声,抬着脚甩着水珠子道:“你们回来也不敲敲门,骇了我一跳哇。”
杜九顾不得许多,领了人直往二楼去,边走边问道:“姆妈。阿狼还在楼上吗?”
宋姆妈在楼梯下面仰起半个身子,圆胖的脸上堆着笑道:“他在楼上,还有那位小姐也才吃了饭睡下了。我收拾饭菜的时候,她睡得香呢。你们轻声点,别吵着了。”
杜九不再说话,蹬蹬蹬的上到二楼,阿狼在门口倚门垂首打着盹。一下午没有人过来,他找不到可说话的地方。唯有用打盹消磨时光。
郭麻子上前伸手推醒他,叫道:“狼哥,九爷来了。”
阿狼醒了困,揉着眼睛叫声九爷,又朝郭麻子他们笑道:“可算有人来,这一下午几乎把我闷死。”
杜九望一眼他身后的板门,呶呶嘴问:“屋里有什么动静没有?”
阿狼摇摇头,晃着那把大锁说道:“没有,方才姆妈进屋收拾东西,说是已经睡下了。这位小姐倒是沉得住气,知道出不去也就不闹了。”
“她当然不闹,不仅不闹,还得让你们看到她乖乖的样子,好以此放松警惕!”杜九说着就要生气,将那缠在门环上的锁扯动几下,便对阿狼喝道,“开门!”
阿狼不知他这是为了何事,忙就掏出钥匙把门打开。
宛春在屋子里反正无事,就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也好使心情平定下来,想一想接下去的出路。这会子在屋里听到门锁的开动声,和杜九的呵责声,想着他那一回的恶作剧,不敢再睡下去,忙从床上坐起身,肃着一张面孔正对了门开的方向。
杜九寒着脸瞪她,身后郭麻子等人还想跟他一道进门去,阿狼急忙伸出手拦下来,只让杜九一个人进到门里,便悄无声息的将门轻轻关上了。
宛春梗起脖子,或许是知道杜九就是杜重光,她竟奇怪的不怕他了。眼见他目光凌厉,她便毫不示弱的瞪了回去。
这样娇蛮的小女儿情态,杜九看见她就想起死去的那个人,再多的气到了宛春面前也生不起来,只好强硬板起面孔,问她道:“你今日让梅若兰给你递的什么口信?”
宛春杏眸微睁,骤然就咬住了嘴唇。想不到杜九的防范这么缜密,竟能知道她和梅若兰串通一气,那么,项链到底是送出去还是没有送出去?她小心的觑着杜九的神情,想打探出一丝进展的痕迹。
偏偏杜九对她现如今的心理猜的十分透彻,看她不说话,干脆沉声道:“你别以为托她送了东西到你姐姐那里,就能告诉他们你现在人在哪里。我杜某别的不敢提,在上海藏一个大活人的本事还是有的,再不济,活人藏不了,死人总可以藏得住。你不要逼着我对你动手,最好乖乖的呆在这里,等到我们要的东西到手,自然会好模好样的放了你回去。”
他对待女孩子从除了哄劝和怠慢,从没有第三种态度,唯独面对宛春,才会使出这样恫吓人的下三滥手段。
宛春一耳朵听着,另一耳朵就倒了出来。不知道杜九是杜重光之前,她或许会被震慑住,知道以后,再看杜九的行为,心酸中又含了几分怜惜,就像是她母亲当年对待杜九的样子。
养了那么多日子,叫了那么多声儿子,纵然狠心赶他出家门,终归是放不下,所以母亲后来病中念念不忘的除了她这个女儿,还有杜重光。她想过要去找他回来,可母亲怕自己死后,她一个人管不住他,还怕他变坏会毁了她的将来,就一直嘴硬不要她去找他。
拖延到现在,宛春也不想二人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且以这样的方式交谈。她沉默许久,情知眼下不是怀旧的时刻,及早脱身才是上上之策,便对杜九说道:“你总这样关着我,有什么意思呢?我今日传话失败了,还有明日,明日传话失败了,还有后日,你关我一日,我就要想一日的法子逃出去。只除非你让我死,要不然我不会任由你摆布的。”
她故意要刺激了他,打乱他全部的计划。果然,杜九最见不得从她嘴里说出死字,明知这个人只是长得像罢了,不会是原来的那一个,但总是舍不得。
她若是死,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能同她像到骨子里——他舍不得。
知道这样的事实,杜九不觉又恼又恨,恼她这样不肯听他的话,不肯留在这里,恨自己没用,义父曾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限儿女私情。偏这两样都叫他占了,全是为了这个女人,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杜九几乎恨得牙根痒痒,可又不能对宛春怎么样,面上强行露着笑,仿佛对于她说的死字不在意一般,悠缓而低沉的说道:“四小姐,我杜某可不吃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那一套,你不是要寻死吗?那好得很,窗户就在你身后,跳下去就是个死。可那样有用吗?你死了,我们照样可以拿你的尸身去要挟你们北岭你家,他们总不能够看着你死无葬身之地吧?”
宛春眸光半掩,对于他说的话并没有听得十分完全,倒是跳窗一语惊动了她。眼下从杜九身边逃出去是没有多少可能了,梅若兰的那条捷径只怕也再不可能走得通,唯有跳窗是个活路。——这里是二楼,纵高不过五六米,跳下去伤是会伤一些,却不会死。
只要她伤了,按照杜九对她的礼遇,该当即刻送她去医院才是,那样至少会离开了这里。到了医院,她自然有另一套打算。越想越觉得唯有此计可行,宛春站起身来,杜九只当她是有话要说,仍旧笔挺的站在原地,因为穿着长衫,双手一时没有合适的地方安放,他便从怀里拿出一根烟来,又拿了取灯在手里,只是来回在指尖转动着,却没有点燃。
宛春紧紧盯住杜九的面容,用这样的方式好让杜九掉以轻心,她已从杜九扫墓和梅若兰的言辞中看出来,杜九对于前生的自己是十分留恋的,那种留恋或者可以说是亲情,亦或者可以说是他从前的一份美好回忆,但总归可以让他分神。在没有这个想法之前,她看那窗户不过是寻常的窗口,在有了这个想法之后,再看去,窗户的外边仿佛天堂,而窗户内则是炼狱, 她自认为这不是在算计他,不过是想解脱罢了。
身子虽然是站直了,但她的脚步却没有能够停下来,一面偷偷向后退去,一面就道:“你以为这么说就可以让我放弃吗?不,不会的——一个死人是威胁不了北岭李家什么的,你未免太小瞧了我们李家,也太小瞧了我李宛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