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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北凉的冬天就到了。屋顶上很快就被一层银白覆盖,路上的行人眼见的就少了。
郑大厨从烤炉中铲下一片片兔子形状的薄饼,小学徒在边上小心翼翼地托着盘子,一个小厮将晾凉的薄饼,十个一包分装好。
荞麦面磨得很细,谷物的香气在清冷的冬日里霸道无比。厨房里外的人们闻着味道,不由自主地开始吞咽起口水。
等装满了食盒,郑大厨才扔开铲子,对等在边上的小厮说道:“送去隔壁县学里。”又指着一个小学徒,“冬子,过来把剩下的铲了。”
被叫做冬子的学徒兴奋地鼻头通红:“是,师傅。”小心翼翼地一铲子下去,咔嚓一声,兔子脑袋直接就掉了。
其他几个学徒羡慕地看着冬子,不一会儿就得到了一堆缺耳朵断尾巴的兔子薄饼……没关系,反正是自己吃,味道都是一样的。
这边小厮去县学的时候,天还亮着;等回来的时候,已经提着一盏气死风灯了。
胡澈背着林淡,手里牵着蔡大头,跟在小厮身后。
短短一截路上,五六个人在扫雪。灯光映着路面,一片石白,一点水光都没有。
胡澈对他们摆摆手:“都别忙,天冷,赶紧回屋。”
几个人笑笑,等他们走远了,才收拾好东西离开。
暖手捂不知道从哪儿钻了出来,往蔡大头身边一站,跟着小孩儿短短的腿,一步一蹦跶。一行人走到后衙,进门前蔡大头把暖手捂一抱:“兔兔先生,我可以去喂小兔兔吗?”
暖手捂把蔡大头顶了个仰面倒地,径自跳到林淡脚边趴好。
蔡大头利索地爬起来,径自洗手洗脸,大眼睛一眼一眼地往桌子底下的兔子看过去。
暖手捂扭过脑袋。
等他们擦完手脸,家里人全都来齐落座,桌子上也摆满了饭菜。
食不言寝不语,哪怕是点了三个炭盆,屋子里的菜还是凉得很快。几个人急匆匆地吃完饭,各自回屋休息去了。
胡澈照旧把林淡背回屋子,看着他打了个哈欠,溜达着去看小兔子。兔子窝一天扫两次,哪怕多了五只小兔子,也没多少味道。
林淡把小兔子挨个抱了抱,又摸了摸黑兔子:“小棉袄好乖。”
胡澈走过去俯身摸了摸兔头,看到黑兔子往后缩了缩,几只小兔子也是如临大敌一样退到了角落里,不由得翻了个白眼:“真是,我又不会拿它们怎么样。它们怎么就跟你好呢?”
说来奇怪,暖手捂就是这样。明明暖手捂应该是他的宠物,偏偏暖手捂就是和林淡更亲近。到了小棉袄和小兔子这里,林淡出手那是任摸任抱;换了他,要不是小棉袄现在在林淡手上,他根本就摸不到。
林淡理所当然道:“那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不也只跟我好嘛。”
胡澈立刻就被逗乐了,满心欢喜地和林蛋蛋“好”了一回。
初雪过后,北凉城内的读书氛围似乎一下子就浓厚了起来。
县学内不用说,学堂里那也是书声琅琅。
林淡已经很久没有到学堂里去转悠了。原先他还亲自教导一下几个蒙童,甚至于白正清也偶尔会过去走一趟。但无奈蒙童那还真的全都是蒙童,白正清这样的大家别说是用来指点蒙童,就是用来带宁明等人,他也是……没这个耐心的。
至于平日里来认自己名字,来代写或者是念书信的,有他们府上几个管事轮流坐镇就足够了。他们有什么搞不定的,几个学子也会抽空帮忙,根本就用不到林淡什么。
于是,林淡这一次一来,陡然之间发现,蒙童呢?他收了十来个蒙童,怎么一个都没有了!
课室还是里外两间。外间进进出出的全都是认名字的。内间的人倒是不多,家里的账房正在教算术。
账房看到林淡进来,想给他行礼,被他摆摆手示意账房继续,自己转了转脚跟去了县学。说起来,这段时间蔡大头一直都是在县学那边,只不过小孩儿一直跟着他或者是胡澈,他倒是没怎么在意。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
县学和县衙不过一墙之隔。胡澈为了方便,重修县学的时候,直接在墙上开了一扇角门。而且当初为了敲打县丞等人,县学修建得比县衙还要大一点,学堂、藏书楼、宿舍、食堂、澡堂等等那是应有尽有,只差没有亭台楼阁。
后来孟修来了之后,和几个学子一起,忙里偷闲地又把空置的庭院捯饬了一番。亭台楼阁凭着他们几个文弱书生,那是没有这个本事的。但是移花垒石什么的,他们倒是能够胜任。虽然现在大冬天的草木衰败,但是一路行来也颇有一番意境。
他们还弄了一个演武场,用于每天早晚练习射箭。绕着围墙还有一圈小道,是学子们用来学习骑马用的。至于驾车什么的,来了北凉小一年,常常往郊外跑,所有学子现在都已经学会了。
林淡没空看这些。他平时来县学,基本上就去两个地方,一个是学堂,一个是食堂。这一回他要去的是藏书楼。
藏书楼什么的,无论放在哪里,都是需要世代经营才能成样子的。北凉这里不用说,哪怕有学子们抄书,里面也没多少存货。他们抄的那些书,除了一些实用的农经药典之外,还有白正清的藏书,以及林淡让人从京城搜罗来的一些时政策论之类。要不就是林淡看过的,要不就是他不感兴趣的,平时他根本就不会来藏书楼。
现在想来想去,适合“窝藏”蒙童的地方,也就只有这里了。
林淡人刚走近藏书楼,就听到小孩儿念书的声音,问随身伺候的小厮:“大老爷呢?”
“大老爷在学堂上课。”
这段时间,胡澈已经把办公地点几乎已经搬到了学堂这里。学子们为了他和林淡来北凉,明年就要考试,他可不能让这些学子们荒废学业。每天一篇策论,几乎将包括宁明在内的七名学子压榨得每天倒头就睡。
胡澈那是考状元都留力的人。而且他不但有一个当吏部侍郎的爹,自己的情报网络更是遍及差不多半个大商,身边还有一个从未来回来的林淡,自己更是有着一点“上辈子”当官的经验。他对现在和将来的情况的分析,针对起科考的内容来,那是比白正清都要更加到位和精准。
学子们苦不堪言之外,自信心那是被打击得几乎涓滴不剩。
其实他们来了之后并没有说,要到北凉来的学子们数量远不止他们这些,他们只是第一批。这个第一批怎么来的呢?当然是比试出来的。虽然后面的几批人被林淡他们阻止了,但是并不妨碍他们在自己的圈子中属于佼佼者的事实。
尤其他们到了北凉之后,在实务中历练了一番,中间还能得到胡澈、白正清、余道长几个人的指点,自觉学问一日千里。在胡澈让他们写策论的时候,无论什么题目,他们都能让自己言之有物。
现在嘛……xx的,状元竟然得要这种水平才行!
明明他们平时看那些历年的一甲二甲的策论,水平也就是这样啊……
林淡到的时候,胡澈刚刚点评完一个学子的策论:“……另外,字要好好写。”
被点评完的学子,自觉自己笔走龙蛇自成一家,看到胡澈十分忍耐的表情,立刻就哭丧着脸,接过自己被批得体无完肤的策论:“多谢先生指点,学生谨记。”
读书到了举人这一个地步,基础的那些学问已经没什么好教的了。而且考进士和秀才举人之类的完全不一样,考中了之后是直接和官员挂钩的,更加偏重于实务。文章做得花团锦簇不是一点用都没有,但如果言之无物,能高中的可能性几乎是不会有的。
他们现在的节奏是,上午胡澈布置一个题目,让他们写一篇策论;下午把七篇策论逐一研讨;晚上学子们自行消化。
胡澈上午布置完题目之后,就去教蒙童。孩子们岁数还小,上午认上几个字句之后,下午让他们自己写大字或者背课文,边上只要放着一个大人看着就行了。这个大人有可能是县丞,也有可能是主簿,甚至有时候是典史。
休沐?休沐是没有的。
至于县衙里面的事情,去年冬天就那么点人都忙得过来;今年县衙里多了不少人,难道还忙不过来?反正有什么不懂的,可以直接到县学里来问,并不耽误什么。
林淡在门外站了站,最后一肚子的小火苗就按下了。搞学问的事情两辈子大概都和他没关系,他还是想着办法多赚点钱好了。
他这个决定下好之后,最明显的就是县学里面的伙食,立刻就上了一个档次。倒不是说原先的伙食不好,但是现在的更加贴心,甚至每隔十天半个月的,还有大夫来给他们把脉调养身体。
学子们读书刻苦,但也容光焕发精力充沛。甚至过年前,他们还跟着兵营一起去了一趟冬猎,虽然他们连一只耗子都没猎到,不过还是很开心的。
然后他们就看到他们的状元公拉回了好多狼。
冬天的狼皮又厚实又暖和。开春的时候,学子们人手一张狼皮,带着满满的行李,依依不舍地返回京城。
科考虽然是在秋天,但是在这之前的走动不能少。他们如今回去,算上各项准备,其实时间已经有些紧张了。
林淡倒是没有什么离情别绪,装着病窝在屋子里打趣胡澈:“这几个算是你的第一批学生了吧?”
官场上的人脉关系错综复杂,同榜同乡同窗,师徒算得上是比较亲近的一种了。胡澈的年纪比这些学子们都要小,但是学问和见识却是实打实的。而且胡澈对他们的栽培也没有半分折扣。
这些学子们今科可能未必能中,将来的发展甚至是性情的变化也未可知,但却不难成为胡澈自己的第一批班底。
胡澈尽心尽力之中,其实并不乏这样的打算,在林淡面前他也不会故作清高:“我们总不能一直靠着家里。”
林胡两家的立场未必一致,他们还是得有自己的势力握在手上。只是这种事情急不得,他自己还不过只有七品……
这么想着的胡澈,没想到自己竟然会那么快就升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