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的麦田里,麦苗刚刚探出地面,一望无际的鹅黄色绿毯铺到了天边。
一条亮晶晶的河流………不!是人工水渠,将这片毯子分成两半,田野里满是勤劳的农夫在地里辛勤的侍弄这些珍贵的禾苗。
在更远的地方,一群群的人还在开垦新的农田,有工匠正在河边安置巨大的,端木仲仁从未见过的水车,有官吏骑着马四处巡视,来往不绝的马车,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和他进入祥符国地境之前所见到的场景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对比。
端木仲仁特意走近了那些农人,那些工匠,那些官吏………
看到的场景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工匠是汉人、官吏大多也是汉人,农人中有汉人、吐蕃人、羌人、土族人,放牧牛羊的是党项人和吐蕃人,赶着马车四处奔走做生意的有汉人,也有西域人。在端木仲仁的印象中,汉人和羌人、吐蕃人等异族在一起就算不是刀兵相见,最起码也是互相充满敌意和不相信。然而,眼前这些人他们愉快的嬉戏,干活,偶尔也会大声的喝骂几声,劳动的场面热烈而和谐,每一个人似乎都非常的愉快。
看到这一幕,端木仲仁心中不禁感慨:“若是祥符国每个州县都是如此,看来自己真的没有来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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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大水渠溯流而上,端木仲仁一路上看到了无数吱呀呀以风力驱动的大水车,不仅仅有水车,一些水磨也被安置在特意束紧的河道上,湍急的水流推动着水磨巨大的叶片,再由叶片带动巨大的石磨,将谷物碾碎,而后磨出白花花的面粉………
高大的水车在西北常年不停的风之力下,不疾不徐的用水斗将河水舀进高大的水台,欢快的水流再顺着高大的水台将河水倒进高处的水渠里………
端木仲仁发觉自己被这些东西迷住了,他以前不是没有见过水车,但设计如此精巧,如此好用,特别是以风力驱动的水车他却是第一次见。
“西域多有流传说‘学问远在中国’,如今看来学问却在祥符国。”端木仲仁喃喃感慨道。
端木仲仁并非是高高在上的不食烟火者,他知道水利对农耕的帮助作用是非常明显的,而水浇地和旱田两者之间巨大的收成差异,是任何人都不能忽视的。
在端木仲仁仔细观察了一会,弄清楚了水车和水磨的基本工作原理时候,他就把目光放星罗棋布的水渠上。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
外人看起来毫无出彩之处的农田,在端木仲仁这样的人眼中很快就出现了一幅完整的画面。
不知不觉的,端木仲仁就吟诵出晋陶渊明的盖世名篇《桃花源记》。
这是一幅美丽的山水画,在端木仲仁看来无需着彩,只需用浓淡相宜的墨汁,最能表现现在的场景。
黄犬扑击野鸟于田地,稚子呼啸于新起的桑田…………
处在这样的环境里,端木仲仁有一种懒得再理会人世间的所有纷争,全身心的投入到对新事物的认知之中的想法。
祥符国的新事物很多。
风力水车、水磨就不说了,还有一种可以载货千斤的带着一个转盘的四轮马车,河道里面飘着能在很浅的水域里来回运输的平底船,能轻易地提起成千上万斤重物的龙门吊,以及轻便的能转动的单臂吊。
每一样都让端木仲仁感慨万分甚至感到震撼,一路走下来,端木仲仁对祥符国当前的官制、司法衙门,在农民和商人中广为流传的《农法》和《商法》等等,都有了一个大概的认知。
“这才一年多,祥符国立国才一年多,便已经有了根深蒂固的感觉,军队先后打败了宋国和辽国。如今在内政上也是如此了出色,不说已经超越西域诸国家、各个势力太多太多,即使是自诩为华夏正统的宋国恐怕多有不如。祥符国的君臣………或者说祥符国皇帝叶尘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端木仲仁知道这种差别不是一星半点的差距,而是一种层次上的差距,不论西域哪些国家,甚至是宋国要想追赶,除非都全部归于叶尘的治下,否则恐怕都都是无济于事的。
祥符国就犹如刚刚出生的真龙,正在健康茁壮的成长,一旦宋国和辽国再不控制,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使这条真龙长大,西域诸国,甚至辽国和宋国都恐怕再难以匹敌。但这条真龙若一直窝在如今祥符国这地境内难以舒展身体,只有这四百多万人供养,那便永远真正的长不大,且随时拥有被宋国和辽国覆灭的危险。端木仲仁相信祥符国那位传奇皇帝叶尘和他的臣子们应该都已经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从瓜州来了。
无论端木仲仁一路上走的如何慢,还是在十多天之后抵达了祥符国的心脏夏京城。
十多天的时间对端木仲仁来说仿佛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祥符国有些东西和变化,让端木仲仁有一种重开了一个世界的感觉,这种感觉让端木仲仁充满了少年时的激情和向往。
如果说顺州城的变化和繁华让端木仲仁有些吃惊的话,那么,夏京城的繁华则让端木仲仁心神摇撼。
一年多前夏京城,乃至祥符国是什么样子,他岂能不知。
他在瓜州从商人的口中知道如今祥符国很富庶,但当他看见真实的祥符国之后,才知道这种富庶和他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样————这并不是人人都有钱的富庶,而是每个人的生活每天都不断的变得更好的富庶。
端木仲仁是西域人公认,且尊称为西域唯一的一名大儒。作为西域的大儒,他和中原和江南的大儒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他不但通读、研究了四书五经等传统儒家经典学著,还通读了西域浩如烟海异族异域文化,比如大食典籍、回纥和回鹘文化,同时他不像中原和江南所谓大儒对医药、机关、天文,地理那样有偏见,反而都有研究。祥符国大力提倡格物之道,却正合他的胃口。
不过,祥符国内,特别是夏京城内还有一点,很重要的一点让端木仲仁蹙起了眉头————夏京城里面到处都弥漫着一股子对叶尘的狂热崇拜的气息。凡是真正的智者都知道,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如果对一个人的崇拜达到极端,这并不是什么好事,相反这意味着一场内部的灾难随时都可能爆发。
所以,端木仲仁决定再求见祥符国皇帝之前,再进一步了解一下祥符国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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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符国皇宫中的御书房位于政务殿旁边,空间显得并不如何阔大,左手边一大排齐人高的偏纹衡木架,架上摆的全是书籍。
叶尘此时并没有穿龙袍,而是换了件穿着很舒服的白色便衫,腰间系着一条玉带,看上去倒是休闲。他此时斜倚在矮榻之上,伸手将茶碗搁在几上,很随便地挥了挥手,辛石便让人们赶紧端了八个织锦面的圆凳子进了屋。韩熙载、马文韬、杨继业、李君浩、胡三光、贾宪、喻文、张泊八人俯身谢恩,然后很自然地落了座。皇帝陛下在非正式场合中较为随和,召集重臣议事时不喜欢臣子站着,这一点众人早已习惯,最开始时马文韬也曾经力谏过,但叶尘不予理会,马文韬也只能和其他人一样————总不能其他人坐着,他站着吧!
这种小范围内的重要会议,韩熙载、马文韬、杨继业和李君浩四人是必有的,而其他人则是随叶尘的意思,叶尘派人召见谁,谁便参加。以往的情况,胡三光和户部尚书贾宪、装备部长喻文和农部尚书张泊是最为经常参加之人,今天这四人同样再次被召见。
只是今天只预了八个凳子,但却偏偏还在第九位的年轻官员,辛石有些迟疑,陛下没有言明,不知道要不要也给其赐座。
众人皆坐,唐兴武独立。顿时将他显了出来。唐兴武到现在都没能想明白,为何今天大朝会之后会将他也留下来。他最近虽然风头正盛,但是距离真正的步入祥符国高层还差得很远,他禁不住的心中自嘲地笑了笑,将自己本就不显眼的位置再往后挪了挪。
叶尘轻描淡写的瞥了他一眼,却是瞬间震慑住了他的心神!
唐兴武心中震撼,心想这是超一流高手的‘势’的效果,还是真存有帝王之气。
“给唐兴武端个座位来。”叶尘随意的对辛石吩咐了一句。
唐兴武赶紧应道:“臣不敢。”
以他的品级,和几名重臣进御书房已属破例,他哪还敢同坐?
八位重臣听着陛下要给这唐兴武赐座,也觉得臀下有些发痒,动了一动,扭了一扭,咳了一咳,明显是有些不满意,心想这小子初入御书房就能与自己平起平坐,但一想起陛下向来的习性,却是不敢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