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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镇,郭雀百无聊赖的坐在自己的茶馆中。
距离苏长安三人离去已有两个月的光景。
这两个月,白马镇中的驻军一日多过一日。那每日行走在镇中的士卒,他们手中明晃晃的刀戟直闪得镇里的老百姓心头发慌。
它们就像是在与这些百姓们无时无刻都诉着战乱就要开始了。
于是,白马镇中的居民一日少过一日。
郭雀茶馆的生意自然一日坏过一日。
他手中倒是有了许多之前苏长安留给他的钱财,虽然心头舍不得这祖辈留下的茶楼,但人终归还是得给自己留下一条活路,他也打算着就在这几日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他年纪倒也不,但家中的妻子早亡,这么多年他心中一直念着亡妻,也就没有了续弦的意思。
这一走倒也轻松,孑然一身。
他想着既然要重新开始,手中又有些钱财。去到他处,也不如再寻一家姑娘。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终归他还是要为自己的老郭家存下一枚香火。
而这白马镇中,他熟知的朋友都已差不多离开,若真有什么不舍,就是镇西那位老先生。
那是曾经白马镇学院里的先生,为人虽然严厉了些,那时他又顽皮,自然也少不了被这先生责罚,但是总归是他的老师。
这老先生膝下无子,如今年事已高,白马镇又是如此情况,郭雀每每想到他之后的际遇,心头便有些阴郁。因此再决定离开后,他特意上门,拿了些钱财与他。他向来心善,年轻时不甘平庸,学着人走南闯北,在幽州的时候还曾救过一个孩童。只是后来断了联系,他只依稀记得那孩童好似与他同姓。
想着这些,郭雀又走到门口,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有些暗沉,似乎又要下雨了。
他估摸着今天不会再有人来,反正也决定离开,索性便收了摊子,收拾行李吧。
这么想着,他便回身开始擦洗这几日并未有人使用过的桌椅。
这样做确实并没有什么意义,但这么多年来早已养成的了习惯。待到他收拾屋内的事物,又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茶楼,心头莫名涌出些愁绪。
“哎。”他叹了一口气,心头暗暗想道:也不知有生之年,还能否再回到这里。
数息之后,他还是收拾好了心情,走上台阶。便准备合上自己茶馆的大门,而就在这时,一只手忽的从外面伸了进来,将他合上大门手生生挡住。
郭雀心头一愣,待他看清这来者的容貌,顿时脸上堆起了笑意。
来者是三五个军官打扮的男人,为首者更是长得膀大腰圆,浓眉煞目,一看便是在军中打滚多年的兵痞。
有道是民不与官斗,郭雀本能的感觉到来者不善。
他低下头连连道:“这位军爷,店打烊了,若要饮茶,明日再来吧。”
“郭老板平常都是戌时打烊,如今才到酉时,怎么就急着打烊了?莫不是看不起我们常将军?”这时,那军官身旁一位士卒打扮的男子阴阳怪气的道。
郭雀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他不禁抬头看去,却见这人竟是自己曾经店中的伙计。前些日子辞了工,从了朝廷的军队,却不想今日竟然带着这位他口中的常将军来到他茶楼中。
郭雀自问这伙计在自家做工时,虽不曾与他多大富贵,但也却从未有过亏待。他途径带着这常将军来他茶楼,究竟意欲何为。
但事已至此,他自然不敢再推脱。
“既是将军要饮茶,那边请进吧。”着便领着这几人到茶楼之中坐下,正要告退去后房与他们拿些茶水过来。
可这时,为首的那位常将军,却一伸手阻止了郭雀的动作。
“不必了。”那位常将军如此道。
“嗯?”郭雀一愣,心头不解。这几日凶神恶煞的来到茶馆,却不为饮茶,那所谓何事?他为人向来本分,也着实想不明白自己何曾干过什么事情冲撞了这几位军爷。
他不禁向着自己那位曾经的伙计投出一道求救的目光,希望他念在曾经的情分上帮他一马。
而那位伙计在感受到他的目光之时,也确实迈步走了出来。
只见他咳嗽两声,就要些什么。
但这出口的话,却不是什么救命良言,反而是害人性命的恶语。
“郭老板,最近可是发财了啊?”那伙计这般道,目光上下打量着郭雀。
郭雀闻言心头一震,再一观这些士卒眸子中深藏的那份贪婪,忽的猜到了几分这些人的来意。
“我...我这本营生...发财之事,与我怎能沾边。”他赶忙矢口否认道。
“是吗?可是我可听前些日子有人看见你给镇西的胡老先生送去了百两纹银,这里当作何解释?”那伙子似乎早就料到郭雀会有这样的反应,他眉头一挑,缓缓道。
“这...”郭雀不想此事竟然被他们知晓,心头愈发慌乱,一时间知当如何回应。
啪!
却在这时,一声巨响,那位常将军一啪身旁的木桌,这简陋的木桌便在他这一掌之下化作碎粒炸裂开来。
郭雀何曾见过这般景象,他的身子一抖,俨然是害怕到了极致。
“的...的...这就去取。”他哪还敢多半个字,颤抖着身子便退到柜台处,在一处暗阁中取出一个包裹,再于包裹中一阵翻找,终于是拿出一支鼓鼓的钱袋,颤抖着身子将他递到了常姓将军的手中。
那常姓将军冷眸瞟了郭雀一眼,将钱袋放于手中掂量了一番,冰冷的脸色终于浮出一抹喜色。他不漏痕迹的将之踹于怀中,又转头看了郭雀一眼,问道:“吧,这银两从何处来的。”
郭雀虽然心疼这钱财,可此刻却也知道保命要紧,赶忙将苏长安赠与他银两之事一一道来,只是下意识的隐藏了苏长安与花非昨、罗玉儿三人的谈话。
“哼!平白无故,怎会有人送你如此多的银两!”常姓将军闻言,猛地站起身子,阴冷的眸子中杀机涌现。
郭雀心头一惊,暗知大祸临头。
只听扑通的一声,他的身子猛地跪下,口中大喊道:“的冤枉,的冤枉!”
但话音方落,他只觉眼前寒芒一声,已到血光乍现,便彻底失了意思。
他的身子如同失了扯线的木偶轰然倒地,他的头颅化作一颗皮球在地上一阵翻滚,最后缓缓停下。只是眸子里还带着未散去的不甘与愤恨。
“郭雀,卖国通敌,当场伏诛。”那常姓士官抖落了刀上的血迹,寒声道。随后,长刀归鞘,身子便迈着大步,带着诸人头也不回的走掉。
......
夜色渐渐笼罩了白马镇,初夏的雨来便来,它倾盆而泻,带着电闪雷鸣,将本就贫瘠的白马镇,搅成了一潭泥泞。
蜀地的大军压境,而雨夜向来是劫营的最好机会,驻守在白马镇的神将显然意识到了这一,他将士卒更多的调往城头,一时间白马镇中士卒的调动愈发频繁。
只是谁也没有注意,又或者注意到,但却又愿理会,一座茶楼中,一具人首分离的尸体。
有些人,死了便是死了。
这世道就是如此,人总得为自己考虑。
没有人会为了一个死人,去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祸不及己身,又何须在意他人。
但任谁都未有注意到,有一道身影在这雨夜中,走进了这家茶馆。
他从人群中穿过,从雨帘走过。
可无论是雨还是人都像是从未注意到他一般。
士卒不曾盘问他的来历,雨帘也不曾打湿他的衣角。
他就像一个幽灵,缓缓的走进了这件茶馆。
然后,他停了下来,他上下打量了这茶馆的布置,最后将目光停留在那具尸首之上。
他顿了那么一会,似乎是在思量着些什么。
在数息之后,他又走到了那具头颅前,轻轻的将之拾起。
“我从长安一路走到幽州,偿还我所欠下的每一份因果。”
“我用了一年时间,却总是差上一。”
“许久我才算到,当年你在幽州曾救过我,无心之举,却成就了我一条性命。”
“这是你种下的因,亦是我欠你的果。”
“我本来偿还,但你却已西去,按理这因果已了,但我总觉心底难安。”
那人这般道,声线平淡,就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他道这儿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在思索当如何让自己心安一般。
“我叫郭三,你叫郭雀。你既死了,我又欠你一段因果,不若自此以后,我便改作郭雀。”
“我便带你...而活吧。”
那人完这话,将手中的头颅轻轻放下。然后他站起了身子,迈步朝着雨帘之中再次走去。
那一天,白马镇遭到了极为诡异的袭击。
一位姓常的千夫长,连同他手下的九百八十余人一夜之间尽数毙命,却没有任何人见过那凶手的模样。
那一天,昏暗的雨夜中,有一颗星辰亮起。
它唤作天玑。
那一天,一个人踏着夜色,终于走上了去往西凉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