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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常言说,不可只听一人之言,既然是两个人的事,那么您就得两个人的说辞都听一听才好。”沐凌炫唇角微微上扬,抬手拿起汉文临出去时,搁在他身旁案几上的红木小匣子,起身走上前,双手俸给父亲,恭声道:“这匣子里装的东西,就是儿子想要对您说的话,请您老人家费心看上一看吧。”
不得不说,刚开始学着蓝宏森他们,沐凌炫还觉得挺别扭的,可一来二硕说上几次,倒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他的口吻现在甚至都能配上合适的表情了。
沐德邤闻言轻轻点头,随即便对上了儿子的视线,出乎意料的,在儿子那双明亮的,酷似其母的双眼中,他看到了恳请,希翼还有......委屈?
心中顿时就有点乱,暗道一声,“臭小子这双眼睛,可真是像极了夫人啊......”
清了清嗓子,沐德邤抬手接过了小匣子,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厚厚一摞纸,颜色不一,字迹不一,厚度也不易,估计都是供词证据之类的文书。
“你先坐着喝茶吧,待为父将其细细看完再说。”许是沐凌炫今日不同往日的表现打动了他,也许是突然发现了儿子美好的一面,沐德邤决定,现在就把这些证据全都看完好了。
于是,沐德邤低头看东西,沐凌炫便自斟自饮的品茶,间或还剥几粒五香花生吃,端的是不把自己当外人。
这对父子俩各做各的事情,一时间,书房里静悄悄的,一点多余的声息皆无,当真是格外的安静。
刚才书房里隐约传来人声,外间几个小的都竖着耳朵留神,生怕这爷俩一言不合,又吵起来,就得赶紧去请大管家来劝和。
可这会里面突然没了声音,他们更是提心吊胆,不禁你瞧我,我瞧你,心生疑惑,“这怎么就一点声儿都没了?该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难道是......有刺客?!”
有心进去看一看到底怎么了吧,又想起沐德邤最后那几句叮嘱,到底是熄了进去打探的心思。
一个二个的都是双股颤颤,一脑门的汗,看起来,给脾气火爆的主子爷做小厮,也是一项极具挑战的差事呢。
青明到底年纪最长,小声安抚三个兄弟,“别紧张,咱们侯爷和世子爷都是横扫千军的猛人,没一个是好对付的,就算有刺客不开眼进了屋,估么着,那倒霉催的傻子,也是只有死路一条!”
他这么一说,汉书几人想想,还真就是这么回事儿,想到各自主子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神采,大家提起来的心,总算是能搁回肚子里了。
再说屋里的父子俩,沐凌炫呈上去的那摞子东西再多,可总会有看完的那一刻,沐德邤今日八成也是受了儿子的影响,竟是格外的沉得住气。
直到把逆子和霍姆大王的最后一封信看完,他才抬起了头,眼中的神色晦暗不明,心中翻腾的那叫一个厉害!
“难道竟是我错了?”
“我一心想要借着已有势力的长子,来磨历年幼的嫡子,好让将来继承家业的儿子,不是个草包怂货败家子,谁知铉儿成长的速度着实惊人,竟是逼得那逆子起了和敌人合作的心思!”
“私底下和敌军大王做生意,还倒卖人口,这可是明晃晃的通敌啊!离叛国也不过咫尺之遥!”
想到长子要真是走到那一步,将会带给侯府多大的后患时,沐德邤当即就脊梁杆子发冷,“不行,绝对不能再姑息养奸了,看起来,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逆子去边关了。”
“他身边的人都被他养的心野了,一个也不能留,最主要,是得把这逆子放在我眼皮子底下,严加看管,断断不能再让他和霍姆这厮有联系了!”
拿定主意的沐德邤,虎目放光,盯着沐凌炫沉声问道:“沐仁现在哪里?”
“在他家啊。”沐凌炫温声答道,“我把事情前后的经过都告诉他老子沐明了。”
“您是知道的,沐明本就是您的长随,他对您最是忠心不二,那条胳膊也是为您丢的,所以儿子相信,在您和沐仁那小子中间,沐明肯定选择效忠您。”
这一番说辞,听的沐德邤目光闪烁,“死小子,算计人心的功夫渐长啊!”
不过想到沐凌炫此举,无疑要比把沐仁严加看管,要保险高明的多,他心里对儿子的成长,又觉得极为欣慰。
“沐明说了,儿子说的话他暂且听着,可究竟如何,就得要听侯爷您的吩咐,他还说要亲手将不孝子交给您呢。”沐凌炫说到这里,不觉有点含酸,“唉,这可是儿子逮住的人,现在竟是想带走都不行了,真不知道父亲是怎么调教手下的,都十几年过去了,沐明他竟还是如此的忠心不改。”
这话可真是极为巧妙的捧了沐德邤一把,沐凌炫忍不住在心里打了个寒颤,暗暗为自己对溜须拍马居然如此顺手拈来,而感到汗颜......
“爷可是个耿直之士来着!”他默默的在心里告诉自己,千万不要越走越歪才好。
沐德邤闻言心里大为舒坦,但因着这个儿子速来都是直来直去,有一说一的主儿,他还真是联想不到,这位居然也会拍马屁。
心中对沐明好感大生,着实为这个从前心腹的残疾感到可惜,不由生出了颇多感慨,“想来那逆子也没歇过气的到处找沐仁,想要灭了这个人证呢,他绝对想不到,阿炫这小子心性大改,变得如此精乖,竟把人就大咧咧的搁在人自个儿家中。”
“逆子怕是找死都没找到人吧?”
“至于说沐仁恋慕主母什么的,多半也是为了让我见了沐仁不留情面,最好满腔怒气,能一剑将那敢肖想主母,败坏侯府名声的好色之徒给当场斩杀吧?”
本来,沐逸山在自家老子跟前拍着胸脯,说自己是被带累的,愿意和弟弟当面对证,以证他的青白。
可昨晚沐德邤和夫人几度恩爱,梁文玉却却横插了一句话,让他私下里先和沐凌炫通个气,就算是联络父子感情也好呢,不要一上来就那么剑拔弩张的,伤了父子感情。
沐德邤那会正是情浓之时,想都没想的就答应下来了,这才有了今日书房父子闭门说话的一回事儿。
这一幕,虽然是沐凌炫母子俩提前设计好的,但是沐德邤并不知情。
他只知道,若是自己听了老大的话,当真选择让两个儿子当面对质,少不得要将沐仁这个活着的人证带到跟前。
到时候,不管是自己被故意激怒,还是老大故意暴怒,一剑了杀了沐仁,那么,这最为关键的人证便算是没有了。
想到这里,沐德邤的心里冷啊......
到底,沐逸山也是他的长子。
到底,他这个做人父亲的,再怎么想让嫡子出色,可也总想着给长子留条活路。
到底,他总还是念着父子之情的。
可现在看起来,逆子心中有的只是算计,自己在他眼里,只怕也是打压沐凌炫最好用的那把杀手锏吧?
沐德邤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样的事情没见过?什么样的场面拢不住?
当下冷着脸,轻声嘱咐沐凌炫一句,“从现在开始,说话吼着说。”
说完,压根不给沐凌炫留反应的机会,便抬手摔了面前的茶盏,大骂,“逆子.....”
心中免不了疼了一下,“老子的梁朝古董茶具啊!”唉,谁叫这玩意,是他书案上最便宜的一样呢?
这一嗓子喊出去,外面的人登时一个激灵,因为这爷俩都是天生的大嗓门,远处的小厮,丫鬟,也都不约而同的放下手中活计,往书房这边看。
大家脸上的表情都是如出一辙的释然,“看吧,侯爷和世子爷果真是前世的冤家,今世的对头,终还是好不过一个时辰,这就又吵起来了!”
有些人的眼里,甚至流露出了喜色。
没一会,屋里父子俩的争吵便告一段落,书房门被人重重的从里头打开,沐凌炫涨红着脸出门,末了还扭脸阴狠的瞪了一眼,冷哼一句,“世上那有这样偏心眼的老子!”
“真怀疑本世子是不是你亲生的!”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带着思召,汉文扬长而去。
边走边他还在心里偷着乐,“哎呀呀,这明打明的说出心里话,真是在爽快没有了哇!”
而青阳,青明两个也不敢直接进去,战战兢兢的在门口一打量,呵,这爷俩真不是盖的,屋子里砸了个稀巴烂,侯爷也不在书房,就见西次间的竹帘乱晃,估计是到那边生闷气去了。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深深的无奈,叹了一口气,进屋开始收拾这一片狼藉。
青阳仔细看了一遍,依稀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儿,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也想不出来是什么不对劲儿,只得挠挠头,和青明一起,收拾起一地狼藉来。
多日之后,他才猛地想到,“那天书房里一地的碎片,可其实只砸了一套古董茶具,这父子俩可真够有默契的,砸东西都选一套的砸呢。”
隔着高墙,沐凌炫已经和沐一并肩而行,就听沐凌炫声音中难掩一抹喜意,悄声道:“父亲今晚会去明叔那里,你让人提点沐仁一句,‘我大哥对父亲说,是他暗地里肖想主母,这才起了贼心’。”
沐一脸上闪过一抹鄙夷,冷哼道:“大爷真真是极难得的好主子呢。”
沐凌炫瞧了他一眼,拍了拍沐一的肩膀,安抚道:“各人有各人的因果,你为沐仁觉得不值,岂不知,沐仁也不是多干净呢......”
“总之,一只巴掌拍不响,他们主仆俩能走到今日的地步,只能说这两个人,谁都不是省油的灯。”
某些事情,到底关乎家门脸面,就是亲近如沐一,也得瞒着,沐凌炫摇了摇头,叹道:“老天爷睁着眼睛呢,咱们只管做好分内事就成。”
沐一听主子这话音,就知道大爷院子里的事情,怕是麻烦的很,想想也知道,能让沐凌炫把他都给瞒住不说,那还能小事儿?
晚上,心在油锅上煎炸了许久,一下午都气鼓气涨的沐德邤,终于在暗卫的掩护下,悄无声息的进了沐明的屋子。
“候......侯爷。”沐明正用左手举着本书,凑在不甚明亮的油灯下看,一见来人,竟是激动的不能自已,手里的书‘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但闻‘噗通’一声,沐明就已经跪倒在地,哽咽着磕头,“属下有罪,没能管教好儿子,这畜生竟是做出这样令人不齿的事情......”
当下便哭个不住,五六十的人了,竟象个孩子般肆无忌惮,哭的涕泪横流,看的沐德邤心中一痛,亲手将人扶了起来。
“阿明,你是你,孩子是孩子,他都多大人了?自己早就有了自己的想法,他做的事情,和你不相干。”
“再说了,本侯爷都还没问他话呢,也不一定就犯了要命的错处。”他对着老长随,还是用一条胳膊救了自己一命的老长随,哪能说出无情的话?
原本想要把沐仁这搅屎棍灭口的心思,也被老长随的眼泪,弄得有些松动。
少不得将人安抚了几句,这才独自进了里间,大约过了半刻钟,沐德邤一个人出了门,神色很是有些飘忽,瞧着眼睛都不怎么聚神了。
沐德邤是谁?
说是西地的保护神也不为过。
他在人前,从来都是意气风发,胸有成竹,啥时候有这样失态过?
当即就把沐明唬的不轻,一只手扶住老主子,连声呼唤,“侯爷,侯爷您这是怎么了?”
“侯爷醒来。”
三五声后,才听得沐德邤长叹一声,瞧着着急的沐明轻声道:“老了,你我都老了啊......”
沐明仔细一看,自家侯爷的脸上此时一片灰败,一瞬间仿佛老了七八岁,站也站不直,神色也是那么的无助,看起来就像是换了个人似得。
这那里还是他记忆中,那个伟岸英勇,无所不能,自信心无比强大的主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