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二堂。
姜云面色铁青地坐在一边,其余在场官员同样面色不善,就连最近已完全不理县物的华县丞,都难得出现了。堂内一阵沉默,气氛极为压抑,众官一言不吭,木然地对视着,眼中一片绝望之色。
倭寇就要来了,对于这个小小县城来说,此消息便如世界末日般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
苏州府已明确表示不会出兵剿匪,原因是自顾不暇。那么换句话说,苏州府所管辖的所有县城,已没有一块安全之地,彻底断绝了百姓的逃离之路。
驻扎在金陵的五军都督府原有五万大军,如今留一万镇守金陵,其余四万已向台州扑去,前方战火涉及五府之地,魏国公决然不会为了一个区区苏州府而半路折返。吴县目前所能寄望的,只有吴王手中的三卫兵马。
即便吴王接到消息后,立即下令整顿兵马前来驰援,到达吴县至少也需一日时间。而倭寇,还有两三个时辰便能杀到。
时不我待,生死存亡已迫在眉睫,可就在这危要关头,堂堂一县掌印,曹大人,却丢下了满城百姓,骑着快马逃跑了!这种行为,无疑在全县百姓的心头,狠狠捅了一刀。
这个混蛋!他是吴县的父母官呐,怎么做的出来!对于曾是人民警察的姜云来说,这种行为是他断然无法接受的。
不光如此,曹瑞的逃逸,由于其身份的原因,俨然已经起到了一定的表率作用,县太爷都跑了,全县百姓顿时乱成了一锅粥,有马车的大户人家早已带上细软逃之夭夭,没有代步工具的百姓,在绝望的刺激下,他们的恐惧被逐渐酝酿成了怒火。
县衙已被失去理智的百姓团团围住,嘶吼声,哭喊声,咒骂声不绝于耳。皂隶,捕快们则拼命抵住县衙大门,维护者最后的生存空间,一旦大门被百姓砸开,不用等倭寇杀到,他们就会立刻淹没在人海之中。
百姓如此,当官的又岂能例外。姜云冷冷地扫视着堂内众位官员,他们脸上的表情各异,但无一不是透露着退缩的味道。
没有人提出逃跑,并非不想,而是承担不起这个责任!曹瑞的身份众所周知,吴县目前的情况大家也了然于胸,面对一个不可能守住的县城,曹瑞的父亲自然有足够的借口去保住他,而他们呢?若是谁带头效仿曹瑞,不仅吴王不会放过他,朝廷也需要一只替罪羊。
逃得过初一,跑不过十五,迟早都是一个死字,显然不符合自家利益。因此,众官来回对视着,怂恿着别人来当这个出头鸟。可既然当了官,又有哪个是傻子?出头鸟谁也不愿当。
一时间,大堂内各种眉目传情,暗送秋波。。。
有些人能缩起来躲着,可有些人却没有这个待遇,华县丞便是后者。县太爷跑了,县丞大人自然成为了吴县的一把手,如此重大的事情,他不决定,谁有资格决定?
众人开始是在惊慌之下,失了方寸,可互相对视一阵,渐渐回过味来了,不约而同地将目光向华县丞投去,一派洗耳恭听的模样。
华县丞内心是忧伤的。这一幕,他盼望了不知多久,可问题是他从来没想过,是在如今这种背景之下。被众人环绕着,注视着,感觉因该是极好的,可华县丞此刻,却如坐针毡,两只手都不知摆在哪里才好。
躲不了了!华县丞眼前于此,只得轻咳一声,开口说道:“如今的形势,想必大家都清楚了,本官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狡猾!实在是太狡猾了!您这句话,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这种包袱,鬼才肯接。众人极有默契地拱拱手道:“我等皆听县丞大人吩咐。”
“嗯,既如此,本官就说两句。”华县丞眼神微微一闪,接着说道:“以本官来看,县令大人之举,表面上虽不好看,实则却不失为老成谋国之举。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倭寇来势汹汹,不可力敌,选择战略性撤退,以图后招,此方为上策,不知各位大人意下如何?”
搬出曹瑞这个榜样,再问大家意见,华县丞透露出的消息已经很明显了!要不大家一起死,要不就一起逃,跑不了我,也赖不了你,大家一根绳上的蚂蚱,法不责众,也唯有如此,才有一线生机。
站在官员的立场,如此处理并无不妥,然而,华县丞却忽略了一个姜云无法忍受的问题。
“县丞大人欲将百姓置于何地?下官幼时曾听闻一句话,觉得甚是有理,今日便与在座各位分享。”姜云不屑地瞟了他一眼,一字一句说道:“得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勿说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吃百姓之饭,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县丞大人以为如何?”
“荒谬!”华县丞大怒,面色铁青地指向姜云,手纸微微颤抖,厉声喝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教训本官?区区一介无学之辈,你又懂什么?官是官,民是民,若两者相同,民又何以要为官?我等食朝廷俸禄,牧一方百姓,莫非明知百姓必死,我等也要跟着陪葬?”
“哈哈。”姜云闻言不由仰天大笑,笑声说不出的苍凉与悲哀。突然,笑声戛然而止,姜云猛地向前冲去,左手抓住华县丞官服衣襟,右手向着他那丑陋的面庞狠狠一拳击出。“去你大爷!”
这一拳没有任何技巧,纯是力量的爆发,愤怒的宣泄。谁也不敢相信,外型秀气瘦弱的姜云,竟会动手,且仅仅一拳就将华县丞击出七尺开外。
“你敢动粗!”华县丞狠狠撞在墙脚,疼地惨呼不止。在李主簿的搀扶下,华县丞勉强站了起来,双手奋力地抹着脸上的鼻血,瞪着姜云的眼光,满是怨毒之色。“殴打上官,你可知你犯了王法!本官定要弹劾你,你死定了!”
姜云瞟了他一眼,淡淡道:“殴打上官?本官怎么不知道发生了如此严重的事情?本官方才只是揍了一只畜生而已,何来上官?”
得,这下连自称都改了,“下官”变“本官”了,姜云是彻底打算撕破脸了。
“你敢骂本官是畜生?”华县丞大怒,心中已是恨极了姜云。
“本官无学并不可耻,可耻的是如你这般无血无泪,自私自利的畜生!”说到这里,姜云语气陡然升高,喝道:“你食朝廷俸禄,朝廷的俸禄何来?还不是百姓的税收所供!为官者,可为贪官,盘剥百姓,可为恶官,鱼肉乡里。虽有亏私德,充其量不配为官,此乃小节!可如今异族入侵,兵锋未至,你却鼓动官员弃百姓而走,这便失了大义,你何以为人?曹瑞是尔等榜样?是老成谋国?谋何人之国?如此乱臣贼子,祸国殃民之辈,我恨不能生啖其肉,你却在这为其鼓吹,放眼古今,我从未见过如你这般厚颜无耻之辈!”
“来人!”华县丞尖声嘶吼道:“本官虽无权撤其典史之职,然今日姜云当众殴打羞辱本官,在场诸位皆可为证,本官必上表弹劾,在此期间,姜云为待參之身,无权入堂议事,来人,给本官将这狂徒拿下,押入大牢!”
“是!”一声响亮的应答后,堂口走入两个站班皂隶,对着姜云抱歉一笑,低声道:“老大,委屈你了,走吧。”
从心里说,他们并不想奉命拿下姜云,这个典史大人的脾气极好,上任这些日子早已和他们打的火热,可形式比人强,如今姜云显然是要和全体官员为敌,其余人还好说,华县丞和李主簿在官位上就稳稳压了姜云一头,由不得他们不奉命行事。更何况,还有一个县衙编制之外的罗巡检,那也是个正九品。姜云这不入流的典史,在他们面前真心不够看。
就在此时,二堂大门被人从外面狠狠踢开,一道靓丽的身影闪入堂内,姬洛到了。
“谁敢拿我相公!站出来我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