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尽快平定水西之乱,顺带让水西之外乱上加乱,李善装模作样一番后,很是豪爽地接受了东出国的狮子大开口,献水北二十城以恕其罪。既然迟早是要献出去的,那自然不必负上什么责任,故而定下协议之后,李善空口白牙地许下了不少承诺,以换来城守迅速献城投降。
例如眼前的陌纤城,他派人入城劝降,许诺城守张家,投降李家之后依然可以全权处理城中各项事宜,不但权利没有受到丝毫影响,甚至往后五年可以免去陌纤税收,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虽然张家需要时间考虑,但李善坚信,他们一定会答应的,自古以来,就没有如此优厚的劝降条件。
却不想这一考虑,就整整拖了三日时间,就在李善耐性即将耗尽之时,第四日清晨,张家竟派了个死囚前来回复,要打便打,陌纤城绝不投降。这下可把李善气地不轻,二话不说立刻前往杨家大帐,寻到杨啸天,待得知杨家使者也被打发回来之后,李善再无顾忌,下定决心强行攻打,杨啸天对此表示无异议。
商谈妥当,两个时辰后,两家联军在城外结下三十多个方阵,摆出了正面攻城的架势。
陌纤张家家主张如海,正是当日陆熏生辰宴席上,撺掇两人拜堂的那粗犷汉子,此刻他正直挺挺地屹立于城楼之上,看着城外如蚁群般的大军,他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回头望向身旁一脸轻松的姜云,凑过脑袋轻声说道:“老弟,你说咱真能守住?咱老张家的私军,外加你带来的人马,加起来也就八千,对面可足足来了十二万大军。咱听你说地挺靠谱,可瞧着还是发虚。”
“老哥不比太过担心。”姜云笑道:“陌纤城池不大,敌方纵有百万大军,也难以施展开来。八千守军足以坚守三日。况且咱们的任务只是抵挡住第一波攻势,只要挡住,往后老哥即便投降,我与熏儿也绝不怨你。”
“使得,那咱就陪你们疯一回。”张如海说到这忽然面色一变。“瞧,他们要攻城了!”
城楼下忽然一阵战鼓声响起,隶属于李家的五个方阵两万余人迈开坚挺的步伐,抬着二十架云梯缓缓向城门走来,到临近箭雨覆盖范围之时,猛然提速,在异口同声的呐喊声中,李家的先锋部队正式攻城了。云梯稳稳地架上城头之后,一架由五十多个士卒协力推动的巨大冲车出现在了城门口。
“给咱朝冲车射箭,别让他们推门!”那直径约莫五尺宽,头部打着浑厚铁皮的木桩,让张如海心头狂跳。从接收到两家出兵的消息后,他就开始做起加固城防的准备,老旧的城门早已换过,但能否经受的住如此巨大的冲击,张如海心中可是一点底都没有。
在他的吆喝之下,守城士卒立刻转移目标,手中长弓大多向冲车招呼过去。之眨眼功夫,车头木桩便被射成一只刺猬,十来个推车士卒惨叫着倒了下去。不多时,两侧约莫二十来个士卒忽然从身后解下一块木质圆盾,盾面同样覆盖着光滑的铁皮。他们不约而同地将盾牌向前方倾斜着举起,在城头看去,冲车仿佛撑起了一把雨伞,射击而去的弓箭当真成了雨点儿,伴随着“啪啪”声,触及之后立刻弹开,稀稀落落的掉了一地。
“轰!”一声巨响在耳边炸起,崭新厚实的城门成功顶住了第一波冲击,众人仿佛感到整座城头都重重地颤动了一下,这威力着实惊人。
张如海立刻叫来身旁一个士卒,吩咐道:“再抽调五百人,去给我顶住城门!”
转眼一瞧,已有十来个敌军隐约即可爬上城头,张如海再次大声喝道:“把礌石给咱砸下去!”
惨烈的城楼争夺战开始了,巨大的石块由两三个士卒协力抬上城墙,用力一推,那石块便顺着云梯直滚滚地落了下去,仿佛一把夺命刷子,所过之处,哀嚎频起,那些正在云梯上努力攀爬的敌军避无可避,被结结实实砸中之后,甚至还未落地,便一命呜呼了。
云梯血迹未干之际,后续部队立刻顶了上去,再次爬满了黑压压的人影。
张如海放眼望去,心中便是一定。果然如姜云所言,由于城池不大,一面城墙架上二十座云梯已是极限,云梯虽大,但也仅能供数十人同时攀爬,即便四门同时攻打,有机会威胁到城防的,也不过区区三四千人而已。外加自己准备充足,三天虽不敢说,但支撑个一两日,想来问题不大。
当然,损失是一定会有的,若是联军纠缠不休地轮番攻打,这损失甚至会让张如海心疼到无法承受,但那只是曾经而已。想到城内库房中姜云带来的那一百万两银子,张如海心中便充满了干劲!三千私兵哪怕全部阵亡,抚恤也不过区区几万两银子而已,再刨去堵家族长辈之口的支出,他个人至少能得到六十万两。
即便张家没了,这笔巨款也足够他吃喝不愁,生活无忧,纳上几十房小妾,还怕不能让家族重新开枝散叶不成?但这前提是必须把城守住了,否则鸡飞蛋打,空欢喜一场而已。想到这里,张如海拼死守城之心,更坚定了。
这番攻城,足足持续了约莫两个多时辰,眼瞅着天色已近傍晚,李善重重咳了几声,摆摆手道:“鸣金收兵。”
回到大营之后,李善静静坐着,闭上眼睛沉默不语,看不出是喜是怒,唯有几次忍不住的咳嗽声,才会打破大帐中的宁静。
李沐满面忧色,陪着他待了许久,终是忍不住开口说道:“爹,该用晚膳了。”
李善又咳了几声,摇了摇头,双目无神地看向帐帘。“抵抗比想象中更激烈,这块骨头不好啃呢。”
“您不必忧虑。”李沐劝道:“区区一座小城,能挡住一日,莫非还能挡住两日,三日不成?陌纤城早晚也是咱们的。”
“你说的没错,陌纤城早晚必会沦陷。”李善收回目光,又看向李沐,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芒,他淡淡问道:“这个结果是一定会发生的,我知,你知,那张如海岂会不知?今日一整个下午,爹都不曾考虑过能否拿下陌纤,而是在琢磨,究竟张家为何会选择一条必败的路来走。沐儿,若是你手中只有区区数千人马,面对十几万大军,你会怎么选择?”
李沐沉默许久,这才道:“投降。”
李善手掌按在桌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叩打着桌面,似乎是在询问李沐,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道:“这就对了,在当前这种情况下,投降是一个人的本能,也是唯一能做的选择。即便张如海怕投降会影响到他这个族长的权利,面对必败的结局,张家诸位长辈也不会由着他胡来,断送了家族基业香火。抵抗绝不是张如海一人的决定,而是整个张家做出的选择。。。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会做出这个选择?”
“爹,您想这么多干嘛!他们投降,咱们就接纳,他们不投降,咱就打到他们投降为止。夷州地界向来强者为尊,他们怎么想的一点都不重要,只要咱们。。。”
李沐说到一半,李善就瞄了他一眼,打断他的话头继续说道:“沐儿,你觉得这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或许是吧!但李家能走到今日,就是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小事?小事也有可能造成极为严重的后果!这个问题一日弄不明白,爹便一日食不知味,睡不安寝。这事虽小,但太诡异了,诡异到让爹很是不安呐。”
李沐本就聪颖,只是受年龄阅历的限制,导致他的眼界并不如李善般宽阔,但受后者提点之后,他立刻反应了过来,一脸惊色地开口说道:“爹,您说。。。陌纤张家,会不会已经投靠了杨啸天?”
李善微微一愕。“继续说。”
“爹您说的没错,凡事都该有个理字可讲,这是事情发展的规律基础,咱们瞧着蹊跷是因为所处位置不同。您不妨换到张家立场想想。他们不降,除非全族一起疯了,否则必然有所依仗,认为足以对抗我李家。夷北三大家族,能与我李家对抗的只有杨陆两家,如今陆家自身难保,那就只剩一个杨家了。”
“不,说不通!”李善摇头道:“若是他们投靠了杨家,直接开城投降杨家难道不行么?我两家本就有过协议,莫非我李家还能继续对他们动手不成?张如海又何必牺牲自家士卒与我拼杀两个多时辰?”
这么一说,李沐也感觉自己的想法有些不靠谱,不由笑道:“许是孩儿想差了,张家的确不该这么傻。好端端吸引我们攻城,难道还想让杨家有机会偷袭我们不成。”
这本是一句自嘲的玩笑话,可当他无意间说出口后,整个大帐忽然再次沉寂了下来,父子两人对视一眼,眸中尽是骇然之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