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退陆家军后,宋子平将城防事务丢给下属,径自策马返回宋府。
世人皆为他那壮硕粗犷的样貌所欺,无一不认为他是个粗心耿直的汉子,恐怕也只有他那死去的老爹及相交莫逆的陆子步才能真正了解他。宋子平心细如发,从不鲁莽行事,凡事诸多思虑,谋而后动。
今日用计让陆熏吃了个大亏,原该是件可喜之事,但宋子平内心却毫无喜色,反而透着一些不安。他独自回到书房后,从书架上取下一轴卷书置于桌上,缓缓打开,乃是一副颇为详尽的夷北地图,山水城路,无一不精。
细细观摩一番后,宋子平蹙着的眉头,纠地更深了。
这时,一位窈窕美妇款款而行,移步走入书房,她看了看宋子平,柔声道:“战事不顺么?”
这美妇名叫单云霞,是宋子平的结发妻子,因出生于小户人家,并无家世背景,故而不得宋老太爷所喜。其容貌与陆熏之母秦幼萱有三四分相似,自幼与陆子步感情极好的宋子平,许是出于爱屋及乌的原因,竟对她一见倾心,宁可放弃宋家继承权,也坚持要娶她为妻。宋老太爷拗不过他,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点头应下了这门亲事。
好在单云霞极为贤惠,入门之后将府中琐事打理地井井有条,就连固执的送老太爷,最终也不得不承认,这儿媳妇除了不能为宋家带来外部利益,其他方面确实无可挑剔。
宋子平继任家主之位后,整个宋府无论大事小事,单云霞一手操持,根本用不着他操心费神,且子女香火旺盛,两儿三女皆是由她所生,生下幼女之后,又落下了病根,身子骨向来不佳。单云霞为宋家付出良多,宋子平自然对她极为敬重爱护。
见爱妻到来,宋子平赶紧快步上前,小心地搀扶着她坐下,貌似苛责道:“天寒地冻的,不在好好房中待着,跑这来作甚。”
“无碍的。”单云霞柔声道:“妾身听闻夫君今日领军拒敌,首战大捷,陆薄颜前胸中箭,生死不知。此为喜事,夫君何以面带忧色?”
“你不懂。我那兄长素来仁厚,行事作风坦荡磊落,直来直往绝不耍奸使计,这种性子即便他是陆家长子,又如何继承家主之位?陆家基业交付与他,早晚毁于一旦。可老爷子偏偏选择他为继承人,为何?皆因他娶了个好媳妇,秦幼萱。幼萱嫂嫂与兄长性子恰好相反,狡诈如狐,谋无遗策,行事但求结果不择手段。她若健在,杨李两家焉敢觊觎水北之地?”
宋子平长叹一声,继续说道:“今日见到薄颜,竟让我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她那对眸子,与嫂嫂实在太像了!只怕兄长的仁厚,她是半分不曾继承到。如此,我怎敢掉以轻心?陆家来犯,先前我不曾放在心上,今日见过薄颜之后,心中越发不安起来。”
宋子平将桌上的地图挪到单云霞面前,手指在上面几个位置点了点,说道:“夫人你瞧。据闻两日前,杨天王已兵临陌纤城下,十二万联军,拿下陌纤这座小城,半日足以。一旦攻下陌纤,不需两日便可直达悦城。陆家经历了连浩然之乱,六万水军已缩减到不足四万。如今薄颜不但不据城而守,等待联军上门。反而亲提两万大军,直逼我陵川城下,岂能不让人费解?”
“这。。。”单云霞一介妇道人家,哪里懂这些。
宋子平本也没指望她能给自己出什么主意,无非只是寻个人诉说一番,发泄下心头的烦躁不安,他头也不抬,自顾自说道:“薄颜既敢来此,想必有所依仗,若我所料不差,杨天王那边肯定是出事了,暂时无力北上。”
“杨天王能出什么事?”单云霞笑道:“这夷州还有谁能奈何杨家?”
“能奈何杨天王的,如今也只有李天王了。”宋子平目光微闪,道:“只怕联军之中出了问题,若是杨李两家闹出些什么情况,这对我宋家可就大大不妙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旦肩头的压力消失,陆家很快就能回过气来,皆时杨家无力支援,陵川如何独自对抗陆家?”
“夫君勿虑,我们不是还有三城可守望相助么?”
“那只是暂时的,区区两日,薄颜所到之处,六城皆降。水北人心终还是在陆家那头,若是联军迟迟不能挺近悦城,水北失地的收复只是迟早的事情,区区四城,何以对抗水北这四十多城?”
“报!”门外一小卒急行而来,进入书房后,大声说道:“启禀城主,陆家卷土重来,前军先锋马如龙于城外叫阵。”
“这么快?”宋子平面色一变,惊道:“薄颜可在?”
“诸将皆在,不见陆逊身影。”
宋子平眸光一闪,冷笑道:“色厉内茬,继续给我盯着,敌军有任何动向速速来报。传我将令,诸将不可出战,小心提防,违令者斩!”
迫不及待地跑来挑战,薄颜这伤,看来不轻呐!宋子平眼珠微微一转,心中顿时便有了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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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晚膳之后,宋子平刚想早些休息,却又有士卒赶了过来。
“启禀城主,敌军后营开拔,渐渐退去了。”
“哦?中军呢?”
“中军大营未动,前军还在城外叫阵。”
“呵呵,好,果然不出我所料,下去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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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时,陆家大营灯火全熄,融入了一片夜色之中,除了呼啸而过的风声,只剩下了几个为数不多的守卫来回巡视的脚步声。两个年轻士卒裹着厚实的布袄,斜靠在瞭望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声闲聊着。
忽然,两根利箭无声无息地破空而来,准确地扎入了年轻士卒的喉间,两个人影软软地瘫倒下去。
一盏茶后,伴随着一个雄厚的喊杀声响起,宋子平一马当先,数千陵川军以排山倒海之势瞬间杀入了陆家中军大营。来军极有默契,首先入营之人井然有序地分为数十个小队,向各自的目标大帐飞扑而去。
他们熟练地掀开帐帘,举起手中砍刀,向着踏上盖着厚实棉被的人影狠狠砍了下去,一连数刀,却仿佛砍到了虚处,触及之处,毫无实质感,极为柔软。
“这是?”来者掀开棉被,只见那巨大的床榻上,竟并排摆放着数十个稻草所扎的草人。“中计了,速速撤退!”
手下士卒接二连三,满脸惊慌地从各个营帐中逃了出来,此情此景,宋子平立刻反应过来,拨专马头,径直向营外撤去。
眼瞅着即将掏出答应,眼前忽然火光大盛,无数个手持火把的陆家军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来,将己方围堵在了大营之中。
陆熏在诸将簇拥下,策马缓缓而出,她凝视着宋子平,淡淡道:“平叔何以姗姗来迟?逊在此,已恭候多时了。”
“你。。。”陆熏那模样,哪里像是个重伤之人,宋子平惊道:“你没受伤?”
“呵,我自然受伤了,否则怎能引你来此?那一箭射中我时,我就决定赌上一赌,赌的就是你那贪婪之心。”陆熏冷冷一笑,道:“若你对陆家尚有丝毫情谊,断不会想赶尽杀绝,落入这圈套之中。明日我便只能提军绕过陵川,暂且放你一马。可惜,可惜你太过贪婪,竟想趁我生死未卜之时,借机吞下我陆家这两万大军。宋子平,你的胃口太大了!今日我已设下天罗地网,你再难幸免。”
“杀!”随着陆熏一声令下,三千弓手向着陵川军同时射出了手中利箭,两轮箭雨之后,两军开始了最后的厮杀。
拂晓,一抹晨光照入了尸横遍野的陆家大营。八千陵川军,全军覆没,城主宋子平阵亡。
辰时,陵川城陷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