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西,临海屯。
李善最近颇为烦躁,自从水北提兵返还已有一周时间,原想着以倍于东出武士的军力,攻克比秋岭不说轻而易举,至少也不会太难,无非是花费一些时间而已。哪知连续三日不间断的攻打之下,比秋岭位于山脚下的关卡竟纹丝不动,一鼓作气宣告失败,两军开始了时日不定的漫长对峙。
先前因休仁皇子之死,东出军曾不顾一切地正面攻打临海屯,也是由于李善未雨绸缪设下的地形优势,令东出军损失惨重,前后伤亡接近五千之数。可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如今李善自食其果,无法一鼓作气击溃东出军,只得无奈坐视对方援军源源不断地登陆夷州。
当然,这种支援也是有限的。从兵发夷州开始,东出国并未获得任何实质上的利益,与李家闹掰之后,原说撤退也并无不可,只是碍于休仁之死,以及数千名士卒的损失让东出不甘就此放弃,陆续增兵万余更多的是给李家施加压力,希望借此威逼李善做出一定让步,将损失找补回来。
这种心态之下,自然不可能数万,甚至十几万大军直接往夷州塞来。李善心中明了,并不慌张,只是隐隐有些头疼。四万大军回来了,储备几个月用度的粮草没能回来,连翻激战之下,无论是粮草还是军械都开始相形见绌,说白了,李家现在缺钱了,没有足够的银子向水西的各大家族收购战略物资,这才是问题关键所在。
又是一天的战事落下了帷幕,李善连晚膳都没用,独自静坐书房内,面无表情地盯着桌面上的地图,眸中布满了血丝,连日来的精力消耗,让他身子越发虚弱,就连本能的咳嗽,如今都极为费力,每咳一生,他都要喘上几口粗气缓上一缓。
李妍端着一碗热粥,手足无措地站在李善身旁,看着他的面色,几番欲言又止。踌躇了许久,她终于鼓起勇气,将手中的盘子向前递了递,轻声道:“爹,您多少用一些吧。”
见李善摇了摇头,她继续劝道:“您身体都这样了,再不吃饭如何扛得住?”
“我说了不用!”李善皱起眉头,不耐地抬手将身旁的盘子推开。“啪”地一声,好端端的一碗热粥顿时掉落下去,溅了一地。
李妍膝盖一弯便跪了下去,泣声道:“爹,女儿知道错了。您心中有气,就骂我,打我。可您别跟自己的身子赌气,您这样,女儿瞧着心疼。全家上下数十口人都指着您呢,这般下去您要有个三长两短,李家怎么办,水西怎么办呐!爹,女儿求您,吃一些吧。”
李善转过头,面色复杂地看着这个自己平日里最疼爱的女儿,心中百感交集。他怨么?平心而论,怨!一番谋划让这丫头一手毁了,不但如此还让李家多了一个尾大不掉的麻烦,若是换一个人,李善早就举起屠刀,杀人泄愤了。可这人偏偏是李妍,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除了怨,他更多的是心疼。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好端端地就让人糟蹋了,便是个平常百姓家的女子都无法忍受,何况是向来心高气傲的李家人。休仁该死,却唯独不能如此死法。区区几万东出军,还不至于让李善愁到食不知味的地步。他的忧虑是方方面面的事情造成的,最直接的原因,便是对李家前景的忧虑。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李善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冒险引东出入夷州,本就是打算博上一搏,借此令李家实力暂时暴涨,能有机会在自己死前平定夷州乱局。不求一统,至少也得一家独大,彻底将能威胁到李家的家族打压下去。哪知先是后院起火,后又前线受挫,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说起来也不能全怪女儿。李善面色缓了缓,叹了口气,转身扶向李妍,说道:“起来。”
李善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柔声道:“爹不怨你,爹是担心你们。爹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不是不想吃,实在是吃不下。天下皆以为爹此番出兵,志在水北,却不知我真正的图谋却在水东,杨家才是我李家最根本的威胁。可惜,身子骨不争气,爹恐怕是活不过杨啸天了。爹死后,你们该怎么办?李家该怎么办?”
“爹您不必太过忧虑,就算您往后不在了,李家还有大哥,有二哥。”
“沐儿尚可一用,但你那大哥。”李善摇摇头道:“若是太平盛世,他或可维持李家不衰,可如今夷北暗流汹涌,靠他我李家迟早难保。原想着死前能给他说上一门亲事,有薄颜相助,爹再无忧虑,便是现在就死,也得以瞑目了。就如当初的陆家一般,饶是子步性情温和仁厚,娶了幼萱之后,他陆家不是一样强大么?可文成终究是少了一些福分,如之奈何。”
“爹,出事了!”
世子李文成急匆匆地推门而入,一眼就撞上了李善那满是怒意的老脸。“混账东西!咳,咳!你还有没有点规矩!进屋之前不知道先敲门?这么些年,你活狗身上去了!”
李文成暗暗扫了眼泪痕未干的妹子,心知老爹正在气头,自己是撞了枪口。不由讪讪笑道:“爹,您别生气,这不出事了么,孩儿赶不急向您报告呢,这才一时失了礼数。”
李善又咳了两声,不过面色却渐渐缓和下来,沉声道:“出什么事了。”
“您瞧。”李文成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上前两步放在李善的书桌上,又退了回去,这才道:“是水北传来的布告,给咱们送银子来了。”
“送银子?”李善一脸狐疑地打开公文,细细地看了起来。不久之后,他重新抬起头来,脸上的狐疑之色褪去,满是古怪地问道:“你确定,这是水北传来的?”
“当然。”李文成愣道:“这还能有假?爹您瞧下面,盖着陆家大印呢!虽说大印也能造假,可这事想来不会有错,谁吃饱撑的,拿这种事来寻我李家的开心。”
“也是。”李善点了点头,接着却又连连摇头。“不对,这不是薄颜的性格!非厚颜无耻之人,绝然干不出这种事来。”
李文成方才接到这份布告时,也是这么想的。他难以想象心中那天仙般的人儿,竟能冠冕堂皇地对天下人说着假话,这脸皮得有多厚!心肠得有多黑!
“爹,您说这事怎么处理?”
李善瞟了儿子一眼,有心考量他一番,佯作不解地问道:“老夫也看不出陆家有何意图,文成,你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也与为父参考参考。”
老爹也有看不透的时候?李文成哪里会信,心知是在考验自己。他面色一整,定下心思考虑了一番,这才开口说道:“孩儿认为,爹您此番出征,虽未能彻底平定水北,但业已让陆家心有所惧。这份布告,该是陆家主动示好我李家之举,希望能缓和两家关系。”
李善面色不变,淡淡说道:“继续说。”
“陆家以一敌二,虽勉强顶住了,损失却也不小,六万水军精锐所剩不足半数,水北诸城大多经历了战火波及,总体实力已大不如前。我李家也没讨得什么便宜,且现在正与东出军交战,消耗极大,短期内难以恢复到战前水准。而杨家不同,有矿山在手的杨家不缺银子,军械可大量赶制,兵员能继续招募,无需多久便能恢复鼎盛期。当今形势一强而两弱,唯有联合才能生存。陆家此举,就是为了示好我们,顺便探查下我李家的反应,为将来的联合打下基础。”
“那你认为,我李家应该怎么应对?”
“孩儿觉得两家联合是必然趋势,况且我们现在也的确需要银钱用以对付东出军,不妨接受陆家这份善意。同时为了让陆家明白我们也有合作的意图,可。。。”
看着儿子欲言又止的模样,李善如何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不由冷冷一笑。“可如何?”
李文成涨红脸,憋了许久,这才说道:“可派人再次前往陆家求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