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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舒崇表现得惟妙惟肖,“段誉”似乎是又惊又喜,放下那西夏人的尸身,叫道:“王姑娘,王姑娘,敌人都打死了!”
忽听得背后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说道:“未必都死了!”
“段誉”一惊回头,见是那个神色木然的西夏武士,笑道:“老兄快快去罢,我决计不能再杀你。”那人道:“你有杀我的本领么?”语气十分傲慢。
“段誉”抱拳道:“在下不是阁下对手,请你手下容情,饶过我罢。”
那西夏武士道:“你这几句话说得嬉皮笑脸,绝无求饶的诚意。段家一阳指和六脉神剑名驰天下,再得这位姑娘指点要诀,两人联手果然非同小可。在下领教你们的高招。”这几句话每个字都是平平吐出,既无轻重高低,亦无抑扬顿挫,听来十分的不惯,想来他是外国人,虽识汉语,遣词用句倒是不错,声调就显得十分的别扭了。
李舒崇知道段誉的天性,他不喜武功,今日冒他之名,杀了这许多人,实为情势所迫,无可奈何。当即诚诚恳恳的道:“阁下责备甚是,在下求饶之意不敬不诚,这里谢过。在下从未学过武功,适才伤人,尽属侥幸,但得苟全性命,已是心满意足,如何还敢逞强争胜?”
那西夏武士嘿嘿冷笑,说道:“你从未学过武功,却在举手之间,尽歼西夏一品堂中的四位高手,又杀武士一十一人。倘若学了武功,武林之中,还有噍类么?”
”段誉“自东至西的扫视一过,但见碾房中横七竖八的都是尸首,一个个身上染满了血污,不由得难过之极,掩面叹息道:“我杀了这许多人?我实在不想杀人,那怎么办?”那人冷笑数声,斜目睨视,瞧他这几句话是否出于本心。
要知道,哭戏最考验演员的功力了。只见”段誉“垂泪道:“这些人都有父母妻儿,不久之前个个还如生龙活虎一般,却都给我害死了,我……我……如何对得起他们?”说到这里,他又捶胸大恸,泪如雨下,呜呜咽咽的道:“他们未必真的想要杀我,只不过奉命差遣,前来拿人而已。我跟他们素不相识,焉可遽下毒手?”段誉心地仁善,自幼念经学佛,便蝼蚁也不敢轻害,李舒崇要扮演他,自然要表演出这份慈悲之心。
那西夏武士冷笑道:“你假惺惺的猫哭老鼠,就想免罪么?”
”段誉“收泪道:“不错,人也杀了,罪也犯下了,哭泣又有何益?我得好好将这些尸首埋葬了才是。”
王语嫣心想:“这十多具尸首一一埋葬,不知要花费多少时候,舒崇哥哥演的太投入了,我得要提醒他。”叫道:“段公子,只怕再有大批敌人到来,咱们及早远离的为是。””段誉“道:“是,是!”转身便要上梯。
那西夏武士道:“你还没杀我,怎地便走?”段誉摇头道:“我不能杀你。再说,我也不是你的对手。”那人道:“咱们没打过,你怎知不是我对手?王姑娘将‘凌波微步’传了给你,嘿嘿,果然与众不同。”“段誉”本想说“凌波微步”并非王语嫣所授,但又想这种事何必和外人多言,只道:“是啊,我本来不会什么武功,全蒙王姑娘出言指点,方脱大难。”那人道:“很好,我等在这里,你去请她指点杀我的法门。””段誉“道:“我不要杀你。”
那人道:“你不要杀我,我便杀你。”说着拾起地下一柄单刀,突然之间,大堂中白光闪动,丈余圈子之内,全是刀影。李舒崇艺高人胆大,任由”段誉“被刀背在肩头重重敲了一下,“啊”的一声,脚步踉跄。他脚步一乱,那西夏武士立时乘势直上,单刀的刃锋已架在他后颈。”段誉“似乎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呆立不动。
那人道:“你快去请教你师父,瞧她用什么法子来杀我。”说着收回单刀,右腿微弹,砰的一下,将”段誉“踢出一个筋斗。
王语嫣叫道:“段公子,快上来。””段誉“道:“是!”攀梯而上,回头一看,只见那人收刀而坐,脸上仍是一股僵尸般的木然神情,显然浑不将他当作一回事,决计不会乘他上梯时在背后偷袭。”段誉“上得阁楼,低声道:“王姑娘,我打他不过,咱们快想法子逃走。”
王语嫣道:“他守在下面,咱们逃不了的。哎呀,衣衫又松开了……请你帮我把衣衫拉上吧。””段誉“道:“是!”随即伸手要给她帮忙。
王语嫣羞道:“闭上眼睛,走过来。好!停住,帮我拉好上衣,不许睁眼偷看。”段誉是志诚君子,对王语嫣又是天神一般崇敬,假如是他在这里,自是丝毫不敢违拗。可惜李舒崇却做不到”坐怀不乱“,他被”仙韵灵气“所诱惑,一想到她衣不蔽体,一颗心不免怦怦而跳,竟然出现了不该有的反应。
王语嫣待他给自己披好衣衫,说道:“行了。扶我起来吧。”
”段誉“没听到她可以睁眼的号令,仍紧紧闭着双眼,听她说“扶我起来”,便伸出右手,不料一下子便碰到她的脸颊,只觉手掌中柔腻滑嫩,不禁吓了一跳,急忙缩手,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王语嫣一低头,看到他那高高支起的帐篷,瞬间羞得双颊通红,这时见他还假装闭了眼睛,借机在自己脸上乱摸,更加害羞,道:“喂,不要趁机占我便宜……你先扶我起来啊!””段誉“仿佛得到了提醒,笑道:“是!是!”眼睛还假装闭着,一双手却没有停下来,摸完了脸颊,又向下继续摸索……如果不是大反派在场,估计他会直接推倒王语嫣了。至于循序渐进、修仙晋级的计划,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王语嫣被摸索了半晌,知道舒崇哥哥对自己动心了,也是心神激荡,隔了良久,才想到要他睁眼,嗔道:“你摸够了没有,怎么还不睁眼?”
那西夏武士在下面嘿嘿冷笑,说道:“我叫你去学了武功来杀我,却不是教你二人打情骂俏,动手动脚。”
”段誉“睁开眼来,但见王语嫣玉颊如火,娇羞不胜,早是痴了,怔怔的凝视着她,西夏武士那几句话全没听见。王语嫣道:“你扶我起来,坐在这里。””段誉“忙道:“是!是!”诚惶诚恐的扶着她身子,让她坐在一张板凳上。
王语嫣双手颤抖,勉力拉着身上衣衫,低头凝思,过了半晌,说道:“你不露自己的武功家数,我……我不知道如何才能打败他。””段誉“道:“他很厉害,是不是?”王语嫣道:“适才他跟你动手,一共使了一十七种不同派别的武功。””段誉“奇道:“什么?只这么一会儿,便使了一十七种不同的武功?”
王语嫣道:“是啊!他刚才使单刀圈住你,东砍那一刀,是少林寺的降魔刀法;西劈那一刀,是广西黎山洞黎老汉的柴刀十八路;回转而削的那一刀,又转作了江南史家的‘回风拂柳刀’。此后连使一十一刀,共是一十一种派别的刀法。后来反转刀背,在你肩头击上一记,这是宁波天童寺心观老和所创的‘慈悲刀’,只制敌而不杀人。他用刀架在你颈中,那是本朝金刀杨老令公上阵擒敌的招数,是‘后山三绝招’之一,本是长柄大砍刀的招数,他改而用于单刀。最后飞脚踢你一个筋斗,那是西夏回人的弹腿。”她一招一招道来,当真如数家珍,尽皆说明其源流派别。
”段誉“听着一窍不通,瞠目以对。他心里想的却是:阿朱擅长易容,所以她体内的灵气具有”幻化之力“,帮我练成了‘隐幻’法术。王语嫣博学强记、过目不忘,我如果与她双修,又会得到什么灵气、练成什么法术呢?她体内灵气众多,双修后她能否直接达到炼气二层呢?
王语嫣不知道李舒崇在打她的主意,侧头想了良久,道:“你打他不过的,认了输罢。”
”段誉“道:“我早就认输了。”提高声音说道:“喂,我是无论如何打你不过的,你肯不肯就此罢休?”
那西夏武士冷笑道:“要饶你性命,那也不难,只须依我一件事。””段誉“忙道:“什么事?”那人道:“自今而后,你一见到我面,便须爬在地下,向我磕三个响头,高叫一声:‘大爷饶了小的狗命!’”
”段誉“一听,气往上冲,说道:“士可杀而不可辱,要我向你磕头要求,再也休想,你要杀,现下就杀便是。”那人道:“你当真不怕死?””段誉“道:“怕死自然是怕的,可是每次见到你便跪下磕头,那还成什么话?”那人冷笑道:“见到我便跪下磕头,也不见得如何委屈了你。要是我一朝做了中原皇帝,你见了我是否要跪下磕头?”
王语嫣听他说“要是我一朝做了中原皇帝”,心中一凛:“怎么他也说这等话?”
”段誉“道:“见了皇帝磕头,那又是另一回事。这是行礼,可不是求饶。”
那西夏武士道:“如此说来,我这个条款你是不答允了?”
”段誉“摇头道:“对不起之至,歉难从命,万乞老兄海涵一二。”
那人道:“好,你下来罢,我一刀杀了你。””段誉“向王语嫣瞧了一眼,心下难过,说道:“你既一定要杀我,那也无法可想,不过我也有一件事相求。”那人道:“什么事?””段誉“道:“这位姑娘身中奇毒,肢体乏力,不能行走,请你行个方便,将她送回太湖曼陀山庄她的家里。”
那人哈哈一笑,道:“我为什么要行这个方便?西夏征东大将军颁下将令,是谁擒到这位博学多才的姑娘,赏赐黄金千两,官封万户侯。””段誉“道:“这样罢,我写下一封书信,你将这位姑娘送回她家之后,便可持此书信,到大理国去取黄金五千两,万户侯也照封不误。”那人哈哈大笑,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你是什么东西?凭你这小子一封书信,便能给我黄金五千两,官封万户侯?”
”段誉“似乎无计可施,双手连搓,说道:“这……这……怎么办?我一死不足惜,若让小姐流落此处,身入匪人之手,我可是万死莫赎了。”
王语嫣听他演得真诚,不由得极为感动,大声向那西夏人道:“喂,你若对我无礼,我表哥来给我报仇,定要搅得你西夏国天翻地覆,鸡犬不安。”那人道:“你表哥是谁?”王语嫣道:“我表哥是中原武林中大名鼎鼎的慕容公子,‘姑苏慕容’的名头,想来你也听到过。‘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对我不客气,他会加倍的对你不客气。”
那人冷笑道:“慕容公子倘若见到你跟这小白脸如此亲热,怎么还肯为你报仇?”
王语嫣满脸通红,说道:“你别瞎说,我跟这位公子刚才只是……没有什么……”她刚想自证清白,可是一想到纯洁的玉体已经被他看光了、摸遍了,还自己也没有抗拒……好在他是舒崇哥哥,自己迟早要嫁给他的。不过外人面前不能多说,她转过话头,问道:“喂,军爷,你尊姓大名啊?敢不敢说与我知晓。”
那西夏武士道:“有甚么不敢?本官行不改姓,坐不改名,西夏李延宗便是。”
王语嫣问道:“嗯,你姓李,那是西夏的国姓。”
那人道:“岂但是国姓而已?精忠报国,吞辽灭宋,西除吐蕃,南并大理。”
”段誉“道:“阁下志向倒是不小。李将军,我跟你说,你精通各派绝艺,要练成武功天下第一,也许还有点机会。但要统一天下,必须先要胸怀宽广。阁下心胸似乎不甚宽广,即便武功天下第一又能如何?”
李延宗识破了他的“激将退敌之法”,虽然被李舒崇一语中的,却只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王语嫣道:“就说要武功天下第一,你也未必能够。”李延宗道:“何以见得?”王语嫣道:“当今之世,单是以我所见,便有二人的武功远远在你之上。”李延宗踏上一步,仰起了头,问道:“是哪二人?”王语嫣道:“第一位是丐帮的前任帮主乔峰乔帮主。”李延宗哼了一声,道:“名气虽大,未必名副其实。第二个呢?”王语嫣道:“第二位便是我表哥,江南慕容复慕容公子。”
李延宗摇了摇头,道:“也未必见得。你将乔峰之名排在慕容复之前,是为公是私?”王语嫣问道:“什么为公为私?”
李延宗道:“若是为公,因你以为乔峰的武功确在慕容复之上;若是为私,则因为慕容复与你有亲戚之谊,你让外人排名在先。”王语嫣道:“为公为私,都是一样。我自然盼望我表哥胜过乔帮主,但眼前还不可能。”李延宗道:“眼前虽还不能,那乔峰所精者只是一家之艺,你表哥却博知天下武学,将来技艺日进,便能武功天下第一了。”
王语嫣叹了口气,说道:“那还是不成。到得将来,武功天下第一的,多半便是这位段公子了。”王语嫣知道李舒崇太过低调,是否愿意名扬天下,只在他一念之间而已。
李延宗仰天打个哈哈,说道:“你倒会说笑。这书呆子不过得你指点,学会了一门‘凌波微步’,难道靠着抱头鼠窜、龟缩逃生的本领,便能得到武功天下第一的称号么?”
王语嫣本想说:“他这‘凌波微步’的功夫非我所授。他内力雄浑,根基厚实,无人可及。”但转念一想:“这人似乎心胸狭窄,我若照实说来,只怕他非杀了段公子不可。我也激他一激。”便道:“他若肯听我指点,习练武功,那么三年之后,要胜过乔帮主或许仍然不能,要胜过阁下,却易如反掌。”
李延宗道:“很好,我信得过姑娘之言。与其留下个他日的祸胎,不如今日一刀杀了。段公子,你下来罢,我要杀你了。”
”段誉“忙道:“我不下来。你……你也不可上来。”
王语嫣没想到弄巧成拙,此人竟不受激,只得冷笑道:“原来你是害怕,怕他三年之后胜过了你。”
李延宗道:“你使激将之计,要我饶他性命,嘿嘿,我李延宗是何等样人,岂能轻易上当?要我饶他性命不难,我早有话在先,只须每次见到我磕头求饶,我决不杀他。”
王语嫣向”段誉“瞧去,心想磕头求饶这种事,舒崇哥哥是决计不肯做的,哪怕是演戏。为今之计,只有靠舒崇哥哥的仙家法术了。她低声问道:“舒崇哥哥,我演不下去了。那个书呆子段誉,他手指里的剑气,有时灵验,有时不灵,估计不是那西夏武士的对手。”
李舒崇也压低声音道:“语嫣,你又说错台词了。一错再错,罚你亲我一下。”王语嫣羞道:“大敌当前,你还有心思占我便宜……等我们联袂退敌后,你想怎样就怎样……我都依你……你赶紧使出仙家法术,把那人赶走吧。”李舒崇道:“我不能用法术,只能靠武功打败他。”
王语嫣道:“那日在曼陀山庄,你制服严妈妈救我之时,好像使过一门可以吸人内力的神功,那是什么功夫?”那日为了救出王语嫣和阿朱、阿碧,他用“北冥神功”吸干了严妈妈的内力,要不是王语嫣提醒,他早已忘了。王语嫣却于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无一不牢牢记在心中,何况这等了不起的奇功?
李舒崇点了点头,心想慕容复的武功介于超一流高手与伪绝顶高手之间,与段延庆、段正明等人相仿,自己不用法术,单凭武功胜他也比较费劲。除了用”北冥神功“之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对王语嫣挤眉弄眼,大声道:“王姑娘,在下无能,不克护送姑娘回府,实深惭愧。他日姑娘荣归宝府,与令表兄成亲大喜,勿忘了在曼陀山庄在下手植的那几株茶花之旁,浇上几杯酒浆,算是在下喝了你的喜酒。”
王语嫣见他挤挤眼睛,知道他提醒自己”演出开始了“。待到听他说自己将来与表哥成亲,又羞又急,自己都被他看光摸遍了,还提她表哥做什么?她忽然想起,李舒崇这是在按原来的剧本演戏,或许能出其不意地退敌。于是她也假装凄然道:“段公子,你的救命大恩,我有生之日,决不敢忘。”
李舒崇心想:“语嫣颇有演戏的天赋嘛。不过刚才提到慕容复时,她气急败坏的样子不像假装出来的,看来她的心魔已经解除了一大半,今天这出戏总算没有白费力气。”当下回头向她微微一笑,一步步从梯级走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