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何时才会彻底倒塌?
是在岁月侵蚀下、常年失修中不剩最后一面完整的墙的时候吗?
是在被强敌的炮弹轰成废墟的时候吗?
是被无知的小儿刨出零星遗体当做积木游戏的时候吗?
不,都不是,长城只有在被它所守护着的人们彻底抛弃之际才会倒塌,长城只有在被它所守护着的人们背离的时候才会毁灭,长城只有在被它所守护着的人们遗忘的时候才会消亡。
……
今日的江河处处漂血,仿佛有一轮并不存在的红日坠入其中,昔日响亮过的名字们从此皆被埋葬,从今天开始往后另一些名字将如巨星般升起、悬挂在这片大陆上。
华南张虎!
华北王江!
华西马平!
华东余兰!
四名在天·朝巨变前夜未卜先知且不约而同地撤到了边·境线上乃至线外的将军们在这一天极有默契地一同挥军而回,其中王江占了原帝都,余兰与张虎于建业周边驻军,马平入蜀,天下局势一时诡谲,于巨变中幸存下来的老者们都嗅到了浓重的硝烟气味。
修真者们都完了,凡人的时代却实已经来临,但要想见证一番歌舞升平还需有人掀开那方血红色的帷幕。
谁会开出第一枪?
没人知道,也没人能预见到,只是无论是谁也好,都不会想在自己并无必胜把握的情况下出手。
他们并非不想赢,而是不想输、不敢输、更输不起。
赢则坐拥天下,输则身败名裂。
在极有默契地将深藏各地的修真门阀一一剿灭后,四名将军开始寻求外援,以别样的方式增加自身的筹码,但此刻那些曾经的修真界之敌们、那些曾被修士们打压得抬不起头来的异族们却根本没有理睬四大将军的意思。
天·朝龙脉已毁,这方土地已经失去了它最大的价值,而且四大将军此刻也仅是将天·朝境·内的修真势力清·洗了一遍,众所周知,在龙脉损毁之后可是有一支修真队伍远赴重洋去寻找新龙脉的。此刻国内的消息恐怕已经传到了那支队伍的耳中,而至今为止这支队伍都尚未返程,其中怕是有着一场说不得的腥风血雨酝酿着。
所以,当四大将军卖力地拉着外援的时候,来应承他们的只有一些歪瓜裂枣。
胜机渺茫啊。
……
胜机渺茫并不是最糟的事情,还有更糟糕的名为“生机渺茫”的情况。
冰天雪地里一支队伍顶风而行,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身着重孝、肩抗棺木、满脸苦大仇深。
人有视死如归,也有不知死活,从这支队伍的穿着及配置上来看他们应该是前者。
这世上“生”的门路千千万,每一条路都不怎么好走。而与之相对这世上“死”的门路就那么几种,每一条都好走的不得了。
人若执意寻死根本就不存在死不掉的问题。
这支队伍很快就找到了属于他们的死神:
那是一道伫立于冰原断崖上的孤高身姿,黑色的剑、黑色的发、黑色的瞳几乎与昏沉的极夜融作一块,而他一身的白炎则让周遭冰雪黯然失色。
“呯!”
在断崖下放下棺木,屈膝,为首者用如同孤狼啸月般的声音向断崖之上高声请命:“赵家凌云前来求死!”
声震旷野,怒啸着的风为之一静。
赵凌云双手托起一把剑,剑柄遥指断崖。
断崖上的死神并没有给出回应,相对于崖下这群素不相识的人,他更在意他手中的剑。
那柄漆黑得足以吞噬黑夜的剑。
“赵家凌云前来求死!”
赵凌云再度高呼,点点毫光自他身上涌出,如萤火虫般环绕着他冉冉升起。
“没想到赵·家人里还有人修这种‘道’的。”相比于嘶声力竭、声震寰宇的大吼,反倒是赵凌云身上升起的不起眼的荧光吸引了断崖上之人的注意。
随手将手中之剑抛入雪中,一身白炎随之收敛殆尽,而此时断崖上那死神的脸孔才得以被崖底众人看清。
那是莫邪。
“赵家与我之间的恩怨已经两清,你若是想求死,自助即可。”莫邪道,“不过我很好奇,修真界都已经这样了你们居然还能找到这里来,不打算先回去收拾下烂摊子吗?”
“不错,莫先生与我赵家之间的恩怨已清,但因果却还未清。”赵凌云大声道,“莫先生与我赵家冲天长老间还有一份因果!”
言之凿凿,理直气壮。
莫邪却是笑了:“你不说我都忘了呢,当初我可是把王姨交托给赵冲天代为照顾的,而现在么……他照顾人照顾的可真是‘称职’啊。”
王姨已落到了张灵戍背后的军·方手中,先前忙于霖溟的事莫邪一直未找到时间回去解救她,此刻被赵凌云一提醒他才反应过来。
可能在这片冰原上呆了太久了,就连思维都变得有些迟钝;也可能是因为终于办妥、解决掉了数间大事,一时间肩头重担尽卸,思维为之一空。
赵凌云听出了莫邪不爽的语气,也感受到了莫邪投过来的不善的眼神,于是他第三次地呼告:“赵家凌云,前来求死!”剑已递出,萤火们托着他的剑一路浮到莫邪面前。
“真是把烂剑,碰它简直是侮·辱我的手。”莫邪飞起一脚将剑踹飞,“都给我滚!”
远处的冰原上响起了铁剑落地的声响,赵凌云为之走神了片刻,等他再将目光移到断崖之上的时候那里已经没有了人影。
唯有一柄黑剑孤零零地插在断崖之上,突兀,但与这片风景间不存在丝毫的违和,仿佛它就该立在这里。
像是一块碑。
“大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回去吗?”赵凌云身后一名矮个男子出声相询。
“回去?我们还回得去吗?”赵凌云哼道,“相比于那些凡人对于修士满怀恨意,莫先生对于我们修士也并没有什么善意,此次前来我们每一个都抱了必死的信念,无论能否求成功我们都已无法再回天·朝……”
赵凌云叹了口,他指着断崖上的那柄黑剑:“我们就用余生来看守这把剑吧,这已是莫先生最大的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