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终于停了。
似乎刚刚睡醒的太阳懒洋洋的挂上了天空,微弱的光芒淡淡的普照着大地,天地间一片银白。
“吱纽”,轻轻的开门声打破了沉睡般的宁静,颜倾颜挎着竹篮从窄小的大门里走了出来,门框上的积雪落进了脖颈,透骨的凉。她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脚步轻盈的向街道走去。
她身穿浅红色衣裙,容颜俏丽,即使街上空无一人,也是面带笑容,一双黑分明的眼睛顾盼生辉,看起来心情同她的人一样很美丽。
素静的街道便多了一份色彩,凝固的空气也生动起来。。
咯吱咯吱带着节奏的脚步声响彻了整个街道。
这是高香镇最破旧的一条街,从头到尾不足半里,也是最繁华的食品杂货一条街。农家小吃,日用杂货,肉食蔬菜,这些最贴近生活的生意在在这条街道上以物美价廉种类繁多被做的风生水起。由于下了几天雪又快到年关,本该已经热闹起来的街道空无一人,所有的店铺难得的都关着门。平时新旧不同高低不一的房屋,坑坑洼洼的街面都被遮盖在洁白的积雪之中,看起来神圣庄重而神秘,犹如童话中的小镇。
她轻车熟路的一会就来到挂着《胖子肉铺》招牌的店门前,看店门紧闭,小声笑骂一句:“懒虫,还不开门。”话音未落上前抡起粉拳轻砸几下,喊了声:“胖叔,胖婶,开门了。”
屋里马上传来中年女子半嗔半责的声音:“倾颜啊,不是婶儿说你,大雪天睡觉天。你不好好睡着还不让你叔你婶睡。你说你现在买肉来得及么,街上也没个人,蒸出来的包子谁要啊!”
里面的人听来早就起床了,果然伴着说话声店门开了,两个加起来足足有四百斤的男女露出了脸。
颜倾颜甜美的一笑,脆生生的说:“叔,婶,我就是不来打扰你们也没福气睡懒觉啊。我还不知道你们?起早贪黑的命!给你们说:我今儿可不是买肉蒸包子,孝孺哥回来了,这三天被黎员外请去赴宴了。捎话说今儿回来,我得给他做些好吃的接接风。”
胖婶笑的便没了眼睛,她调侃中带着羡慕的说:“倾颜啊,你可算是熬出了头。孝孺中了举人,接下来就是贡生就是进士,说不定还能中状元,那就是要当大官了。你以后可就跟着当官的做娘子了,不像婶儿跟个杀猪的整天翻肠子。倾颜那,以后不能忘了叔婶啊!”
腮帮子能当秤砣的胖叔憨厚的嘿嘿几声,也跟着说:“倾颜啊,你胖婶说的对,以后当了官娘子记得照顾照顾叔婶啊!你看看她那双手肠子翻的,都快成肠子了。”
颜倾颜喜滋滋的说:“那不能忘,叔婶这几年可没少帮我。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您二位啊。再说了,我可不想婶子的手继续向着猪大肠的方向发展。”
说话间挑了一块五花肉,几斤小排骨,想了想又挑了几根****,苟孝孺最喜欢吃胖叔灌的碎肉肠。
她将买好的东西放进竹篮里,又往前走买了白糖,调料,牛肉,还打了一葫芦酒。每一家店铺的门几乎都是被她敲开的,算算买够了今天需要的才匆匆往回返。
她的红扑扑的脸上一直洋溢着甜蜜的笑容,脑子闪过苟孝孺儒雅的白净脸庞,含情脉脉的眼神,还不断地回放着。如果不是已经有几家店门打开,几位路人走过,她真想跳起来跑起来唱起来喊起来,让喜悦感染感染大家。但是女孩子得矜持,尤其是就要做举人娘子的女子。
便用满脸的笑意将那份冲动压了下去。
想起来自己还真是幸运,四年前同妹妹流落到这个小镇,身无分文,饥寒交迫。好心的苟大娘看她们两可怜,本想留她们吃顿饭住一晚,却发现姐妹两手脚麻利,做的一手好饭,更是很会蒸包子,便让她们留下来帮她在自家的店面上开个包子铺,以供自己的独生儿子苟孝孺读书。
颜倾颜的爹以前就是卖包子的,手艺还相当的不错,姐妹俩尤其是颜倾颜得到了真传。
颜倾颜蒸出来的包子皮薄馅多味美外表还极其美观,生意自然是很不错。姐妹两也不偷懒努力工作,原打算好好干攒点银子就离开,找个好人家嫁了。
只可惜才一年,苟大娘生了重病,临死之前,找来了胖叔胖婶作证,一定要儿子苟孝孺守孝三年之后娶了颜倾颜。
苟孝孺正中下怀的满口答应。、
苟孝孺温文儒雅,满身书卷气,看起来很温暖。颜倾颜想自己同妹妹无家可归,就算离开也是为了找个好人家嫁了的,三年时间可以好好观察,感情可以慢慢培养。经过慎重考虑便答应下来。
达成了口头婚约,苟大娘安详的离世之后,颜倾颜便以苟家未来媳妇的身份支撑起了包子的生意,继续供苟孝孺读书。这个苟孝孺也好学,以头悬梁锥刺股的狠劲日夜苦读,三年之中考了秀才,中了举人。大凉国很器重读书人,中了举人就找到金饭碗,就算以后考不到贡生进士,也是可以做小官小吏的。
就是说她马上就是举人娘子,以后就是官家娘子了。
四年时间亲手培养出了一位中了举人的夫君,心里的喜悦自然是难以言说的。大前天苟孝孺一回家就趴在墙头对她说要年前娶她,算一算离过年就剩下二十天时间。
终于可以将自己嫁出去了,这都是努力辛苦换来的。
人心换人心四两换半斤付出多少努力就有多少回报,这句话是有一定道理的。
她的心里充满了成就感自豪感,走在每天工作的街道上无限的光荣。脚步更轻盈了,踩在洁白的积雪上,像是飘在云端。
重新返回到胖叔胖婶的店门前,刚刚开门的豆腐店王大娘也笑嘻嘻的咧开缺了门牙的嘴取笑她:“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看看倾颜,这小脸红是红白是白,眼睛都能滴出水来。这水灵灵的小模样,孝孺那小子好福气。”
什么时候这八卦的传播速度都是飞快的。不过现在她很喜欢这种八卦。
颜倾颜娇羞的一笑,伶牙俐齿的说:“瞧大娘说的,还小模样呢再不嫁出去都老姑娘了。不是孝孺哥有福气是倾颜我有福气被苟大娘看中。”
对面杂货铺的张大爷接口说:“哪里就是老姑娘了。要不是孝孺他娘早早将倾颜姑娘占了去,老汉早就让你做了孙媳妇儿。。”
颜倾颜满眼含笑的说:“张大爷,您就当我是您孙媳妇儿吧,以后有孝敬您老的事
儿招呼一声。”
四年时间早就同街坊邻居打成了一片,她从来不拘小节,为人又热心,口碑真的不错。
正要告辞继续往前走了,她看见很多家店面都开了,好几个店主都探头探脑的就等着调侃加祝福呢,得同他们贫贫。也算是提前宣布主权,二十岁了还没嫁人很没面子的。
就见自扫门前雪的胖婶站直了身子眯着眼睛向前看,有点惊讶的说:“倾颜啊,你看看那是不是孝孺啊?还有三小姐,好像向这边来了。”
颜倾颜抬头看去,果真是白净俊雅的苟孝孺同艳丽招摇的黎三小姐并排走来、后面还跟着几个人。有点排场。
这两人怎么一起?三天前苟孝孺赶考回来,前脚进门只说了句话,后脚黎员外就派人送来了帖子,说请他赏光赴宴,专门为他接风的宴席。
黎员外富甲一方,作为一方绅士,亲自为苟孝孺接风还在自己家里设宴自然很有面子。苟孝孺为玉香镇争了气中了举人,赴宴也是情理之中的。
可是三天了才回家还同三小姐一起?
颜倾颜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黎员外家大业大,整个玉香镇四分之一的店铺都是他的。他不做官却被镇上的人叫做黎大人,邻里之间大大小小的纠纷都请他主持公道,红白之事都由他出面操持,真正的德高望重。只可惜人旺财不旺,娶了四个妻妾,生了八个女儿却没有儿子。这个三小姐是嫡出,自小被当作儿子养的。平时这条街上店铺的事儿都是她替黎员外收租经营,很有女汉子的风采。她的眼光颇高一般人不入法眼,也是年已二十还未婚嫁。
不过苟家的店铺是自家的,平时根本没有交际。
她同苟孝孺一起,几个意思呢。
颜倾颜站在原地猜想,黎三小姐同苟孝孺很快的就到了面前。
黎三小姐身穿大红色的貂皮大氅,脚上是一双浅红色的鹿皮小靴,满头珠翠,脸上抹着厚厚的****擦着胭脂。由于天冷,****冷却在脸上僵僵的,胭脂也成了黑红色,她的嘴上也涂着红色的脂膏。
绝对是精心打扮过,还过了头。
她个子偏高,青白黑红的脸,血红的嘴唇,眼梢上挑,有点罗刹的味道。
黎三小姐端着姿势走到离颜倾颜几步的地方停了下来,头高高仰起,眼睛俯视,语气高傲冷冰的说:“颜倾颜是吧,本小姐正要去找你,刚好你在这里,就在这儿给说吧。你呢在孝孺哥家住了也有四年了,现在孝孺哥要同我成亲了,你继续住着也不合适。给你三天时间你搬出去。”
成亲,搬出去,孝孺哥?
黎三小姐说话干脆表达直接,颜倾颜刚才已经有一点不祥的预兆,却没想到这些词儿,脑子有点短路。
茫然的将目光转向已经换了锦衣华服,儒雅之中带上一点贵气的苟孝孺。
苟孝孺的俊脸微微一红,眼神躲了躲,身子下意识的往黎三小姐身后闪了闪。
黎三小姐高高挑起的眉梢没好气的扫了眼苟孝孺,说:“孝孺哥,怎么?舍不得她啊?还躲什么,把婚书拿给她看!让她快点搬走。”
说完嘴角带着些许的讥讽上下打量着颜倾颜,一副居高临下。
颜倾颜依旧茫然的看着苟孝孺,脑子努力的想弄明白怎么回事儿,成亲搬家孝孺哥满脑子跑,搅得她脑袋疼。
只见苟孝孺嘴角抽了抽,畏畏缩缩的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低头说:“倾颜姑娘,小生已经同三小姐有了婚约,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腊月二十八就成亲、你搬出去吧。房租,房租不要了,算你白住了四年。”
声音小的蚊子般的,却震的颜倾颜耳膜疼。
倾颜姑娘都叫上了?以前可都是叫倾颜的。还同三小姐有了婚约,那她呢?三年前是谁在病中的苟大娘面前带着哀求期盼的眼睛看着她,三年之中是谁每天早上隔着院墙含情脉脉的看着她,晚上隔墙朗诵情诗,什么“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幕幕”“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这些诗句还在耳边人已变了?
还父母之命?他的父母早都死了。而且她才是受母之命好吧。
竟然还说房租不要了让她白住了四年!真大方。难道不知道她每天起早贪一笼一笼的蒸包子,风雨无阻。赚来的钱都花在他身上了么。她给他搭配营养餐,买最好的笔墨纸砚,最贵的书,穿体面的衣服,。赶考的时候将全部的银子都带在了他身上。周转的钱都没了。
不是说古代读书人最有骨气,最守信誉,最有情有意的么?不是说相由心生么?
有这么俊美脸庞的人怎么会是陈世美。
难道一个人的容貌真的不代表他的品格?
真是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颜倾颜两眼痴呆起来,胳膊上的篮子掉在了地上。****倒了出来,葫芦也滚了出来,塞子掉了,空气顿时弥漫着浓浓的酒香。
便感觉眼泪很不争气的就往外涌,嘴唇也哆嗦起来,纵使她平时伶牙俐齿反应快速,面对如此将不要脸发挥到极致的狗男女,也说不出话来。
黎四小姐见她发愣,高傲轻蔑的冷笑几声,伸手从苟孝孺手里拿过那一纸婚书在她眼前晃了晃,微微低头小声说:“听见了吧。孝孺哥哥说了,让你白住了四年房租不要了,他就是好心。其实呢你同孝孺哥的事儿也就是为了让苟大娘,我婆婆安心的走,没有白纸黑字。本小姐就不一样了,婚约在手。我爹说我同孝孺哥可是从光屁股就就在一起过,青梅竹马。本小姐现在还没嫁人就是在等孝孺哥。你也不想想你,一个卖包子的,整天抛头露面的怎么能做孝孺哥的娘子。识相点快点走,本小姐还得找人将孝孺哥家的院子修理一下,将那堵小隔墙拆了。虽然我爹会帮我们备婚宅,但是那里总是孝孺哥的家。”
说完眼神得意挑衅的看着还有点浑浑噩噩搞不清状况的颜倾颜。
嚣张,真的很嚣张!见过忘恩负义的,没见过这么忘恩负义的,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一口一句孝孺哥孝孺哥,她来这里四年了都没见过她几次,整天埋头苦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苟孝孺更是不用说了,现在叫的这么亲热。
还青梅竹马,也不怕侮辱了那四个字
渣男贱女。
士可杀不可辱。
颜倾颜的目光犀利起来,惨白的阳光照在银白的雪面上,反射着刺眼的光,她微微眯起眼睛,一双拳头紧紧攒起。
才发现周围已经围了很多人,妹妹颜娇颜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就站在胖婶旁边,一双眼睛幽怨的盯着她看。
眼角扫过脚下的狼藉,她的眼睛又眯了眯。妹妹幽怨是有原因的,这些年她出了不少的力,挣来的钱都花在了苟孝孺身上。也看到胖叔胖婶同情的目光,当初那个口头婚约他们是证人,可是空口无凭,他们的店铺租的就是黎员外家的,三小姐不敢惹,更不敢替她说话。她又看到很多熟悉的街坊四邻,眼里都充满了同情不忍无奈。
却没人敢为她说一句话。
就这样被人甩得干干净净,还是以救世主的姿态。实在是尊严扫地面子全无。欺负她是外来人无依无靠么?
她深深地吸了口带着酒香的冷清空气,觉得自己被气醉了。她狠狠地盯着眼前的狗男女,刺眼的光在眼前晃悠,苟孝孺的脸狰狞起来,黎三小姐的脸扭曲了,狂笑着狞笑着嘲笑着在她眼前的银光里晃来晃去,重叠交织的。
好丑恶。
她咬着牙瞪着双眼,眼睛阴冷的再次四下一扫,她不想说话,脑子里只有一个强烈的愿望,找个时机方位毁了他们的脸。
这一扫却在围观的人群中之外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闪着银白色的光芒,似一轮银色的太阳,耀眼极了。
她的心颤了颤,暂时缺血一分钟。接着血液循环了心跳加速,慌忙眯了眯眼睛,来了张拉近距离的特写。
确认之后。
脑子飞快的转了转,一种异样的浮光在漆黑的眼眸中闪过。
天无绝人之路,绝处逢生啊!
她下意识的就轻轻一笑,明媚灿然。
并保持着灿烂的笑容径直向那张光芒万丈的银太阳走去。坚决不去看他的脸其实已经黑成了几根线,眼里的寒光能结几层冰。上前就轻轻挽起他的胳膊,很快速的说:“公子,借你用一下救救苦解解难。拜托拜托帮帮忙,你帮了我,我保证绝不纠缠你。对了我们可是真有婚约的,白纸黑字的都在我那儿留着呢。今儿你要是帮我,我保证完事之后一定排除万难去找公主奶奶退亲。”
说完见他一副不屑讽刺加嘲笑,又加了句:“我找人嫁了还不是为了让你解脱。这个帮你一定要帮,看在我娘的面子上。”
说完也不等他发话,用点力气。纹丝不动的沐寒风冷冷的低头看着她的眼睛,终于在她第n次拽动的时候,迈开了金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