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畅然回到寝室,空无一人。
其他几位室友,应该下午才来吧。
他抚摸了一下干净的床单,抓过晒得松松软软的被子,鼻子凑近嗅了一下,似乎还有阳光的味道。
躺下,面朝内墙,蜷曲着身子,想好好睡一觉。
思绪有点纷乱,各种场景在脑海奔腾。
019年4月的一天夜里,徐畅然的前世,遇到了人生中一次重大变故。
这之前,在长时间的对时局的焦灼,对未来的忧虑,以及对自己身体状况的隐隐猜测中,徐畅然突然出现了一种超越的意识,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宏大的故事,摆脱了现实的羁绊和人生的无奈,充满了生命的喜悦和进取。徐畅然被这个故事激动着,连续7天夜不能寐,在脑海中不断充实着这个故事的走向和细节,中间已经多次感觉到头晕的现象。
在第7天夜里一点的时候,徐畅然感到胸口变得难受,眼前发黑,意识到情况不妙,他赶紧从电脑桌摸索着到床边,平躺在床上,模模糊糊地考虑着是不是应该打10,这时,汗水从全身的毛孔奔涌出来,很快打湿了衣服。
随后,徐畅然对前世的记忆终止了。他重生到一个平行世界,时间是1998年7月初。当时,云州二中的期末考试已毕,因为一个体质测量,部分同学来到学校,这时徐畅然重生了。
接下来两个月的时间,尽管模模糊糊、浑浑噩噩,徐畅然开始慢慢适应这个新世界。
019年月至月时间,也就是徐畅然重生的前一两个月,他在夜里重复做一个梦,总是梦见回到了校园,身体像是被回炉重新打造一样,完全是健康、敏捷的,他在教室里朗读课文,宏亮的声音响彻宇宙,四周的同学充满青春活力,有的打打闹闹,有的满不在乎地讨论着星期天到哪里去玩……
每次梦中醒来,徐畅然都凄惶地想,我这是怎么了?我才9岁,虽然是80年出生的,那也是地道的80后啊,怎么老想着回到过去呢?
事实上,徐畅然重生到平行世界的1998年7月的时候,一开始还以为这是个梦,等他明白过来这是一次重生,才像得了重感冒一样,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相比做梦来说,重生要更舒服一些,毕竟美梦醒来的那一刻是相当惆怅的。而重生给予的空间和时间是真实的,这种慷慨只能解释为命运了。
徐畅然一放暑假就躺倒在床,因为体质测量时出了点事,然后就感冒了。谢新芳悉心照顾他,等他恢复后,她就和其他老师一起到海南旅游去了。
父亲徐达国那段时间厂里忙,天天上班,早出晚归。徐畅然一个人呆在家里,多数时候躺在床上昏睡,醒来就看一阵电视,有时也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随着开学临近,他的脑子逐渐从一开始的混沌状态变得清晰起来,也有兴趣出门晃悠了。
下午或者傍晚,徐畅然常常独自一人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游荡。云州市属于三线城市,离省城一百多公里,不到一百万的城市人口,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条还算清澈的河从城市边缘绕过,为云州市带来了温润的气息。徐畅然从一条街到另一条街,漫无目的地走着。
人只要活着,就想着要好好地活着。慢慢地,那种重生的喜悦感开始升上来了,生活的热情开始在体内蕴藉。
8月的一个傍晚,天气无比闷热,徐畅然在街上走了一阵,来到一家店门口的雪柜前买饮料,看了一眼雪柜里的东西,决定买一支雪糕。在这么热的天气里吃一支雪糕,确实是一种难得的享受啊。这一天4小时,不管有什么情况,能够有这么一刻,也值了。
店里放着一首歌,《相约酒吧》,今年疯狂流行的歌曲,演唱者是那英英和陈慧林,两人在当年的春晚上演唱后火遍全国,歌词是这样的:
打开心灵剥去春的羞涩
舞步飞旋踏破冬的沉默
融融的暖意带着深情的问候
绵绵细雨沐浴那昨天昨天昨天激动的时刻
你用温暖的目光迎接我迎接我从昨天带来的欢乐欢乐
来吧来吧相约酒吧
来吧来吧相约酒吧
据说本来演唱者是那英英和王菲菲的,但王菲菲突然发了阑尾炎,陈慧林就顶上了。
也没啥,两人声音听起来差不多。
徐畅然贪婪地舔着雪糕,发现摆雪柜的店里还开着空调,干脆掀帘进去享受一番。原来这是一家文具店,同时也有一些课外辅导书及少儿读物。店里面有一个架子,放满了旧书,徐畅然踱过去瞧了瞧,看到了几个熟悉的书名,他挑了挑,取下两本书,一本是《废都》,一本是《穆旦诗集》,两本书封面都比较陈旧,但还没有破烂,书页还比较干净。徐畅然摸了下裤兜里的钱,好像还有十几元,他把《废都》放回架子,把剩下一点雪糕慢慢吃完,开始翻起《穆旦诗集》。
我爱在淡淡的太阳短命的日子,
临窗把喜爱的工作静静做完;
才到下午四点,便又冷又昏黄,
我将用一杯酒灌溉我的心田。
多么快,人生已到严酷的冬天。
看到这几句诗时,徐畅然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在加快。这么多天来,在迷迷糊糊的状况中,还没有什么东西能像这几句诗那样抓住他的心。
徐畅然在前世有不少遗憾和憋屈,特别是等待和期待的时间太长了,或者说顺从社会的一些一贯做法,很少作为一个独立的主体展开行动,他似乎还没有体会到生命的奥秘就突然离开。这些诗句戳中了他内心的隐痛,似乎正伸出一双软软的小手抚摸着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伤口。
接下来他又被这几句抓住了:
我爱在雪花飘飞的不眠之夜,
把已死去或尚存的亲人珍念,
当茫茫白雪铺下遗忘的世界,
我愿意感情的激流溢于心田,
来温暖人生的这严酷的冬天。
这几句诗仿佛有无尽的意蕴,令人沉思。读完这几句,徐畅然就像一个出厂不久的机器人,以读诗的方式注入了电流,徐畅然真正的重生开始了。
徐畅然扬起手中的书问:“老板,这本书多少钱?”
“十元”老板扫了一眼,干脆地说道。
老板挺在行,这价格,既不过高,也不算低,很符合这本书目前的身价。徐畅然不由暗地佩服,马上掏出十元交给老板,拿了书出门。
以后几天,徐畅然又走了家书店,希望能找到几本符合他现状,读起来有感觉的书,不过,失望大于期望,只买到一本薄薄的《道德箴言录》,这是17世纪法国作家拉罗什富科所著,徐畅然在前世曾经于大学毕业后的一年时间里读过好几遍,不过现在他只记得其中一句:
年轻而不优美,优美而不年轻,都是没有用处的。
徐畅然在寝室里迷迷糊糊地躺了一会,脑海里充满了各种画面,基本没有睡着。
他翻了个身,发现寝室里有个人,门口床位的郎伟强已经回来了,正坐在床边吃东西。
听见动静,郎伟强走过来,站在床边:“还没吃午饭啊?”
“还没。”
“来,吃根香蕉。”
郎伟强递过来一根香蕉,徐畅然也不客气,翻身下床,接过来就吃。
“你们二班好像读文科的……”徐畅然问。
“是很少,只有4个。”郎伟强接着说。
“你怎么来读文科了?”徐畅然问。郎伟强人高马大的,样子也很沉稳,倒像是读理科的样子。
“呵呵,我是想读文科。”
郎伟强打了个哈哈,徐畅然没有多问,随便地聊了些话题。
正聊着,门口出现了一个女人,打着一把遮阳伞。白色高跟,鲜红的裙子,扎一件紫色的绸衬衫,右肩挎着一只白色的小皮包。
女人0多岁的样子,身材苗条,姿态优雅,一头波浪长发,她微微弯着腰,朝门里张望,徐畅然和郎伟强都转过头去。
女人笑了,双眼灼灼地望着徐畅然说道:
“今天这么早就来学校啊!”
徐畅然脑中一片空白,没有说话,他并不认识眼前这个女人,这时他听见郎伟强的声音:
“杜老师,快进来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