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尽的心态千千万万,邢晓景的自尽却是因为恐惧。他恐惧的源头是唐天茜,因为太爱所以太怕,怕她被伤害,已超过了怕自己被伤害。他就这样义无反顾地,投入进太阴灵脉的气流中,瞬间被强横的正气,撕裂成碎片。
均天四象阵是无情的,它本能地撕碎着这个浑身是魔族味道的人类,没有半点犹豫。凌厉锋锐的光芒,上下左右折射,穿刺进邢晓景的每寸遗骸,将他吞嚼成点点淡蓝粉末。
粉身碎骨的惨烈剧情骤生,使在场所有人集体发懵。他们维持着各种姿势不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眺望那些淡蓝星点,连外围的魔族都如此。不少人脑海里回荡咆哮着一句喊话: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为什么……为什么!”奋力喊出这句话的,只有从呆怔中回神过来的唐天茜。其余人齐齐转头望她,连最凶暴的魔兽,眼底也溢出复杂情绪。
当一个人选择这样了结自己时,他定然是勇敢的。虽然他的勇敢来自深深的恐惧,但依旧使人暗生敬畏。死一般的沉寂,回荡在少阴西宫里,就好像热闹的舞台落下帷幕,只余下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魔俢阵地里的梵天不破已瑟瑟发抖,她紧紧扒拉住梵天不败的胸口,小声嘀咕:“喂,那样的死法一定很疼吧……”
“对我们魔族而言,是非常疼的。”梵天不败长长吐了口气,凝视少阴激烈的气流光柱,沉默片刻又道:“那家伙为了不进酆州,居然这样去死,你说说,咱们那鬼地方真的有那么糟?”
“我不知道。”梵天不破埋下头去,眼底闪烁出迷惑。但她立刻不再去想,只将身子蜷缩,牢牢陷进丈夫怀中,如一只被惊吓后无所适从的小猫。
“少阴灵脉守不住,我看我们得撤了。”梵天不败皱眉搂着妻子,对她悄语:“你吓成这样对生蛋不好……要不咱们偷偷回酆州去?反正现在桐之上死了,妙音娘子又重伤,混乱之中,没人会留意跑了两个红披风。”
……
……
幽寂之中,少阴灵脉已冲出了西宫,灵气聚集为层云不断扩大。江海奔腾之声逐渐爆发,震耳欲聋。也许是因为正气浩荡,魔俢们支撑不住,也许是因为邢晓景的粉身碎骨,如前车之鉴把他们吓到。
当云雁等人从惊颤哀痛里恢复过来,准备再次战斗的时候,发现魔俢们已施展出各种道术,纷纷朝西宫外全力逃亡。他们带走了一些地位较高的皇族伤员,却完全不管中低阶同伴的死活。
在奔逃之中有人进行拖拽哀求,也被他们毫不留情地一脚踹飞。不少伤员甚至被自己人踹进了少阴灵脉,与邢晓景一样化为了粉尘烟雾。见此情形,众人修紧紧皱眉,对酆州恶感更深。这种截然不同的道义与社会规则,正是仇恨的起源。每当双方相遇,彼此看见处事风格时,怨恨更一点点加固,永远无法扭转。
魔族逃逸得飞快,现在不是去追捕他们的最佳时机,不仅尚有两处灵脉未能开启,身边还遗留着众多伤员。神州的做法与酆州截然不同,众修士纷纷开始打扫战场,将己方弟子救治扶起,也拖拽起哭得晕倒的唐天茜,动身走出地底。
一路之上,众人心情沉重,少阳和少阴的开启,最终都赔上了优秀修士的性命。这样的牺牲还会再度发生吗?而天府和天相院,是否也会遭遇到大批守御的魔族?
因为张浮生等人的介入,天相院的人族守御力大增,刺渊会与惊魂组联合以后,据说那里并无太大危机。只是叛逃的易海澜、丰三娘等人,至今仍没有出现。
云雁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追问唐天茜为何会被误传身死。她将因哀昏厥的那女子交给古军等人,让他们带回天相歇息,便与伙伴们再次出发,朝下一站天府赶去。
故人已陨落,哀者尚未醒,可是自己等人无法停下脚步去悼念。唯有在均天四象尽数启动后,方能有喘息的机会。虽然如此,但前往天府院的途中,大家都一路无语,偶尔有抽泣哽咽之声从修士群里传出,接着便被强行按捺,恢复了平静。
这种平静是被压抑的暴风雨,使众人更觉气闷,只能通过发力狂奔,才能得到一丝发泄。当通过激战中的葫芦广场,迈入天府院传送门时,眼前出现的数名修士,使云雁等人的心情瞬间好些了。
那是些熟悉已久的伙伴:不仅有何图等在天梁引开魔族,安全抽身的北斗执法队,还有另外批剑修——仙迹崖上的剑修院同门们,不知已何时回返问道坛,加入到战局中来了!
大战之中,有修士外逃出南斗避难,也有修士从四面八方赶来支援,眼前的剑修院弟子们便是其中一支。即使被问道坛封山弃院,严厉处罚后,他们依然在危机关头,从游历途中回返护坛。
看见寰舞、景大寒等同伴,正在魔族群里上下冲杀,云雁等人爆发出阵阵欢呼。两边以剑光开路,绽开多日不曾见过的笑靥,紧紧聚合到一起。
想到带领他们的冲虚,云雁便十分兴奋:有这把暗藏在问道坛里的天枢剑开路,太阴灵脉的开启,将不成问题。一想到不会再有的牺牲,她顿觉全身压力消失不少,亲热地揽住寰舞等人的肩膀,对他们急急询问:“冲虚真人呢?她在何处?”
“没有来。”景大寒猛摇大脑袋,趁机在她身上习惯性揩油,嘻嘻笑道:“咱们和掌院早在几年前就分别了,她说有事要办,就把咱们扔在天相国的一个山谷里清修……”
“冲虚掌院就是那个脾气,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一名剑修院弟子奋力吐糟:“她爱吃爱喝爱赌博爱小白脸,全身都写着浪荡不羁。丢下我们是经常的,反正我们有寰舞师姐,也不稀罕她——哎呀!”
寰舞抬起手一拳砸到他脑门,厉声喝道:“没大没小,咱们掌院再没出息,也不是可以随便数落的!”
“寰舞师姐,你刚刚也数落掌院了!”
“我哪有!”
“你说她没有出息!”
“她吃喝嫖赌是没出息,我也并未说错!”
“可是……”
剑修院弟子们的吵吵嚷嚷,环绕在云雁耳边。她虽然在笑着,可心底却在哭着:这把天枢剑居然不在!看来抱大腿的计划又一次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