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第一批魔族冲近山丘时,空中毫无征兆地卷起乱云。接着他们看见,岩石上那个女子,从手腕中翻出一只碧绿的号角,摩擦片刻覆在唇边。
还没有来得及看清那物什,魔族们便觉撕心裂肺的震荡,好似千钧重锤击打在神魂中。
“吼吼啊!”
天地间荡漾着某种巨兽恐怖的嘶叫,魔族的先头部队人仰马翻,挥舞着四肢冲天而起,被抛飞在四面八方。
尽管云雁拿出久不动用的青犀号角时,已对周围同伴先行警告,让他们暂时封闭听觉。但离她极近的鲲吾鹏圣,依旧嘴里同时喷血。枢夜靠在螭吻的鱼身上,两人紧抱着昏厥过去;狻猊躲到了赑屃的龟甲下方,赑屃则四肢缩进壳里,好像石化。
睚眦自信又任性,没有如其他人一样,同从云雁的警告。现在被号角音波无差别攻击,导致重伤,在黑土里有气无力拍着尾巴。最惨的是囚牛,他生平爱好美乐,即使堵住了耳朵,也无法抗拒被号角的怪声侵扰,现在伏在地面一个劲流着眼泪。
青犀号角向来不分敌我,就连全副武装抵御它的云雁,此刻也七窍流血,脚步虚浮。魔族暂时被击溃,自己阵容也同时被击溃。但这是她临时想出来的,唯一喘息的机会。
地境之力现已澎湃到极致,如果刚才以剑境击退魔族,便不能凝出全身力量,对付君莫愁。她踉跄着抹掉嘴边血丝,将昏迷在身侧的君莫愁揽过,摆正坐好。
自己则在他后方驱使念力,紫色灵压如珊瑚形迅速流出止水,百道光芒同时刺入君莫愁的肉身,直抵气海。在酆州这些年的经历,已让云雁在战斗中,对魔俢的修行大穴了若指掌。
有了魔皇之力的相助,地境从未像现在一样敏锐。神识附着在念力灵脉上,云雁已进入君莫愁的神魂中心。眼前出现了个闪耀绿芒的漏斗漩涡,这便是魔俢吞噬期的特殊凝聚物,俗称真元。
吞噬期相当人类的金丹期,魔俢体内会凝出真元,好似人族凝结金丹一样。它能相助魔俢更顺利地收纳灵气,也能将灵气杂质排除,供给真元,好似一个天然过滤器。
如果说人族的修行更接近收敛,将灵气聚集层层冲关。那么魔族的方式更接近张狂,他们毫不介意地有啥吃啥,掠夺吞噬。但体内却必须拥有分解排除毒物的循环物,否则轻者阻碍修行,重者殒命。
只要把君莫愁的真元捣毁,他便无法驱使魔道,包括调用大祭司的印记。然而代价却是,他会变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一切得重头再来。
此法不会取他性命,但如三三念所说,恐怕比杀了他还难受。
云雁犹豫片刻,对着那绿芒漏斗出神,记忆一幕幕掠过脑海。君莫愁用以双修,惨死在他手下的女子哭喊,也同时响起。摧毁了这样一个阴毒之源,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并不违背自己的道!就算有点残忍,也有点决绝!
云雁面无表情立定在绿盲前,念力如万道利箭,同时击出劈斩向那漏斗漩涡。
阿月,放弃这些,从头再来吧。
我会帮助你,守护你,直到你醒悟踏上正道。
“你……你要做什么……”君莫愁虽然昏迷,但神魂依然旺健,此刻他的幻身从真元里奔出,冲上前拦到云雁面前,叫喊得声嘶力竭:“你!你这个混蛋!”
“我不愿杀你,只能如此。”云雁驱动威压,将他的神念幻影牢牢压制住,叹息:“重新做回凡人,你是天灵根的幸运儿,只消花去数百年,便会……”
“数百年!哈哈哈!数百年?”君莫愁气极反笑,虽然被云雁压制,但兀自拼命挣扎,咬牙切齿:“你根本不知道,我修行到今天受了多少罪!你根本不了解我的痛苦!”
“无缘无故冲到我身边,要带我出火海,惹了那么大的麻烦!”君莫愁长生悲呼,眼睁睁看着念力剑芒,开始削砍自己的真元,面露绝望:“你现在居然还要毁我根基,让我做回凡人!”
“你我原本都是凡人。”云雁狠下心肠,继续凿刻他的真元:“你修炼魔门密宗,残忍祸害了太多人,实在不能再行此路。”
“可他们都是魔族!”君莫愁奋力还嘴:“你不是最恨魔族吗?我利用魔族修行,取他们性命有何不可!”
“方式不可。”云雁凝视他:“这样你与他们有何区别,而且会在魔道中越陷越深。”
“假仁假义!你自己满肚子都塞满了暴戾仇恨,在疯狂边缘挣扎,却来要求我!“君莫愁破口大骂,哆嗦指向云雁:“我恨你!我一辈子都恨你!我定要将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等你修剑有成,能击败我的那一天再说吧。”云雁平静道:“我等你。”
“啊!”君莫愁猛然发出痛苦至极的哀叫,神魂影像越来越淡,正慢慢化为光斑,渐渐消失。既然魔门道基被云雁剔除,他的一切法力便烟消云散,包括神魂幻型的能力。
“求求你……不要……”事已至此,他终于开始服软,万般恐惧地对云雁哭喊:“云雁姐姐,请不要这么对我……”
“你好狠……好狠……就像世间每个人一样,都那么狠……”那神魂之光抽泣着,哀哭着,终于熄灭。真元漏斗化为一滩激流,像拍击的浪花,朝云雁的方位袭来。
知道是君莫愁作为修士最后本能的抵抗,云雁并没有挪开步子。
出此下策,情非得已。
阿月……
她渐渐收回念力,叹息一声正要反转肉身,脑中却开始浮现淡淡的影像。那是君莫愁残留的记忆,一般而言,修士很少将这种记忆放在神魂中。
难道?
云雁凝神去望,将君莫愁暗藏在神魂中的印记,窥探完毕。暧昧的香、轻柔的纱、哭泣的小孩、凌虐的血……交织出支离破碎的片段,触目惊心。
原来……
她紧紧握住了拳头,脑中密布着各式情绪,一会想要呕吐,一会又想要哭泣。怨气与震惊充斥满胸膛,云雁再也忍耐不住,将神魂依附在念力之上,急急反转。
脚踏在了坚硬冰冷的岩石,脸色惨白的君莫愁已经醒转,正匍匐在地,满目怨毒地剜着自己。
云雁抬眼看了看道术被破,撕裂了通道的风口。俯身一把拉起他,头也不回地,迈入弑妖壶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