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此人的神识气息,云雁在村民群中细细搜索,目光掠过一个又一个身影,终于停留在一位农妇身上。她身材纤细,裹在簑衣之中,头顶遮挡着宽沿皮帽,看不清楚面容。
在乱成一团的人群里,唯有她立在一处瓦房旁不动。火把的光晕投射在身上,好似一株风中高树,安静寂寥。然而她溢出的淡淡灵压,瞒得住凡人,却瞒不住自己。
此人是一名修士,却难以窥探境界……云雁警惕地打量着农妇,心中震撼无比。虽然因修习九转开泰,目前压制了出窍境修为,但高阶的神识并不会被压制。
这女修潜伏在村民中,却一直没被察觉,直到她用神识窥探自己,才流露出形迹。最严重的是:即使以出窍境的神识,也无法探测她的底细。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
其一:她身怀屏蔽高阶神识窥探的天品法器。
其二:她的修为力量,已远超出窍,深不可测。
如果是后一种,就相当糟糕,因为此人敌意明显,随时可能触发战斗。云雁有些担忧:在这里与她大战一场,受伤的不仅是自己,还会波及整个王家村。
此人的灵识虽然对自己充满厌恶,目前还没有任何出手征兆……她究竟是谁?又为何如此怀恨自己?云雁的目光,落在胸前变形后的白胡须上,猛然大悟。
也怪刚才贪图便捷,使用了十三诡道。以为除了鹏圣等人,此地不会有其他修士,所以并无大碍。那女修如果是名高阶,定一眼窥破了此道,作为神州修士的她,自然会对使用酆州魔道的自己,警惕厌恶。
只是现在后悔已来不及,收敛诡道更不可能,需要加快计划,将传承交给王家村人再说。
于是她驱动念力,在神魂中与鲲吾对话,让那大鱼在海岸边,掀起更大的风浪和咆哮。鲲吾立刻会意,用尾鳍拍击海浪震天作响,怒吼声更是一波强过一波,直抵村庄内部。
他强劲的冲击力传递过来,使整个村庄瑟瑟抖动,地皮崩裂,牛嘶马鸣乱成一团。原本受惊的村民们,更加慌乱不堪,哭天喊地集成人流,朝四周山丘上爬行。
出手的时候到了。
云雁拂动青袍冲天而起,立到十丈高空,装出怒不可歇,威风凛凛的模样,对鲲吾方向高喝一声:“孽畜!”
她在人们仰视下,嘴里念念有词,神叨叨从袖子里弹出一道紫光。但见那光芒斜斜跌落夜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飕地砸进海面。
云雁神色淡定,双目含威,对鲲吾遥遥使出个眼色,怒斥:“还不速速退去!休得祸害我王家子孙!”
鲲吾在紫光落水的刹那间,捏着嗓子发出声嘶力竭的哀嚎。他努力拍打海面,对云雁连连点头,瓮声瓮气告饶:“仙师饶命啊!小的立即就滚!”
接着他啊呜一口,将王大石的一双儿女吐出,高高抛到云雁怀中。磕头如捣蒜折腾片刻,哧溜一声退回波浪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的孩子!”王大石眼尖,早已看清儿女身影,发出激动高呼,从人群中挣扎着快速奔回。接着他的妻子也扭头回转,带动了一些胆大村民,紧追不舍。
眼见云雁威风凛凛,只出一招就赶跑了巨大恶兽,劫后余生的兴奋感,将整个王家村都撼动。于是人们接连二三回头,朝家园小心翼翼地迈进。他们远远注视空中云雁,目光中除了惊奇,还带出十二分仰慕。
感觉到这场戏,终于慑服了村民们,云雁暗中吐出口气。她按下云头,将孩子塞给王大石,在村民们的围观之下,缓缓走到村长身旁,微笑:“尔等现在可信服于老夫?”
村长双膝一软,带着村中骨干齐齐下跪,排成一条横线,对云雁颤声道:“适才有眼不识泰山,多谢仙师救得王家村。”
云雁咳嗽一声,宽厚地摆摆手:“小事一桩,既然危机已去,老夫该返回天庭了。”
“仙师这就要走?”村长愕然抬头,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气。他犹豫片刻,道:“可那怪鱼并未伏诛……万一它再来骚扰,可怎么办啊!”
云雁暗中松了口气:现在正是顺水推舟的好时机,不枉费自己神叨叨演戏这么久。看来王家村人,已对仙术有了初步认识,不再像以前一样懵懂。
于是她正经八百地,从袖子里取出一本绢帛书册,高扬在手心,对众人朗声道:“只要王家村人都修习此书上的古法,便能如老夫刚才一般,除去妖魔鬼怪,加持法力护村。”
看着村民们亮晶晶的眼睛,她微笑:“此乃无上仙法,与你们体内灵根颇为契合,只需百年便可入门。”
“一百年!”一名健硕男子越众而出,对云雁惊呼:“可是仙师,咱们活不了那么长啊!”
村民们齐齐点头,目不转睛盯着云雁,却见她又微微一笑,捻起白胡须道:“尔等个个身怀灵脉,修行此王家秘术不会困难,待引气入旋照后,自然能长生不老。”
“什么!”男子瞪圆了眼,指着那泛着金光的书册大喊:“你说如果有了这玩意,咱们就都可以不老不死?”
云雁微笑点头,将书册交到村长手心,对他道:“是否修行此术,只是我赠予你们的一个选择。切记要恪守正道,即使术法有成,也不要滥杀无辜,为祸世间。”
望着村长迷惑的表情,她解释:“跨入仙门以后,力量再不同于凡人,弹指之间便可诛杀脆弱生灵。”
“所以懂得控制自己的力量,修心养性,尤其重要。”她啰嗦了几句,决定抽身而退。村民中潜伏的那名女修,从头到尾就没有挪动过位置。她像一座冷漠的木雕,抱着胳膊旁观这一切,连灵压也收敛回去,不再流露半分。
虽然她没有行动的势头,但不知为何,总令云雁觉得深深不安。
反正王旭的传承,已经被自己收录在书册里,用直接易懂的方式,交给了他的后人。
委托已经完成,再停留此地,已毫无意义。
心随意动,她捻着白胡子发出长笑,在众目睽睽下踏云而行,如踏着无形阶梯。一边潇洒撤退,一边留下话语:“老夫心愿已了,就此别过,望尔等修行有成,来日相逢于九重天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