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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芒并没有真正落在他的身上,否则他早已被十八道剑气劈成3600快互不相连的碎片了。狂澜一样外围剑压,只是狠狠扫过,此时他身上的罡风早就被散逸的剑气打没了,可怕的剑压之中混杂着流岚般的风刃,直接在他身上开出许多浅浅的,喷血的沟槽。
方天航倒下了。
他以一个彻底的“卢瑟”姿态,呈大字型趴在沙地里,在沙子中压出一个浅浅的坑。
他身上那花花绿绿的长袍早已变成了布条装,看起来比乞丐的制服也好不到哪去。棕黄色的头发上沾满了金色的沙粒,看起来像是一根根掺了芝麻的油条。他的脸上挂着细碎的划痕,一滴滴鲜血如同上好的玛瑙珠子,从划痕中渗流出来,滚了满脸都是。更不要说手臂上那深深浅浅的伤口了。
鲜血慢慢渗出,在大字型的浅坑里渲染出一片一片并不相连的细碎的红晕,对于凡尘巅峰的高手来说,这样的伤患只要一点金创药就可以治好,离致命还早得很呢。方天航原本可以忍着些许伤痛,从浅坑里爬起来,拔剑再战,可是他此时只想静静地趴在浅坑里,直到世界末日。
他手中那把翠绿色的长剑,此刻已经彻底碎裂。仿佛一片片星空的碎片,从半空中飘落下来,叮叮当当地洒在周围。剑碎裂了,同时碎裂的还有一个剑士的意志。
方天航从来没有想过,面对万剑心,他居然能败得这么快。
他是天之骄子,是“白龙榜”上钦定的天下第一青年高手,是堂堂朝廷命官,是耗费了神剑门和朝廷官府无数珍贵资源才拼凑出来的凡级巅峰强者,是南方帝国明面上的下一任不败剑神,然而此时,他只是一介草民的手下败将。
万剑心同样没有想到,面对方天航,他居然可以赢得这么轻松。
他是神剑门的双子之一,他是方天航的师弟,他是神剑门下一任第一长老的最佳人选,是一生都要听从方天航这个继任掌门命令的正道剑修。他原本应该有一个清静淡雅的一生,一生堂堂正正,清清爽爽,明明白白,和魔道势不两立,和神剑门生死与共,而不是如婷现在这样,被自己一直笃信着的门派背叛,然后看着背叛自己,几乎致自己于死地的罪魁祸首像一条脱水的癞蛤蟆一样趴在脚边。
五年多前,万剑心认为方天航才是自己一生中最大的对手,是磨砺自身的磨刀石。在领悟杀道之前,在突破之前,方天航的剑术,其实一直隐隐压万剑心一头,否则也不可能有世人传颂的神剑双子了。
五年之后,万剑心还认为方天航是自己一生中最大的敌人,是值得付出一生来研究来对付的人,前来东海秘境的时候,他具规划起了自己和方师兄之间的大战,也憧憬过那样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大决战,憧憬过两人耗尽元气,靠着单纯的剑术相互厮杀,一个微小破绽就能没命的惊险与刺激,憧憬过铁剑门与神剑门为了天下剑道而掀起的血流成河的厮杀。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和方天航之间的决战,居然可以这样的……烂尾?
万剑心的袖子垂下了,整个人如同雕像一样矗立在沙原之上,仿佛一代剑圣羽化登仙而去时留下的纪念碑。伏绝天征发出了一声低沉的鸣叫,万剑心能听懂,那是圣器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此时的方天航,内心之中只有绝望的空无,什么羞耻,什么愤怒,什么仇恨,什么嫉妒,统统被刚才的一战烧尽了,只剩下永墮粪坑的绝望与虚无。方天航此时才明白,原来极致的羞辱感,就是这样空落落的虚无感,没有愤怒,没有爆发,只有彻底的沉默与死亡。此时的他,静静趴在地上,满身尘土,满心创伤,真想就这样静静地趴到地老天荒,不需要别人安慰,不需要别人鼓励,不需要别人指责,不需要别人谩骂,不需要别人嘲笑,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在意,就这样趴着,一动不动,彻底变成一具尸体,一团腐肉,一架枯骨,一块石头。
此时的方天航,连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心情都没有了。
而此时的万剑心,内心之中买到假货一样的愤怒与失望。他原以为方天航就是再不中用,可是他吞服下去的那些灵丹妙药总不会是假货吧?他那化气巅峰的修为该不会是假货吧?他那一直想超越自己成为真正的天下第一青年高手的雄心壮志和嫉妒,总也不是假的吧?然而很悲哀的是,他们之间的大决战,是彻头彻尾买了就不能退的假货啊。
万剑心觉得自己不值,不值得为这个背叛道义投身魔道的小人生了五年的气,不值得为了这个所谓的官面上的第一青年高手鞭策自己五年。他曾想像师父一样,堂堂正正地击败了方天航,击碎他手中的剑道,然后大大方方地放他走,在他面前显出一副高风亮节来,让他明白正道剑术的伟大,让他明白自己所做一切的渺小,让他将这一场惨败当成人生最大的耻辱,当成阻碍进阶的心灵魔障,从此意志消沉,再无寸进,达到不杀而杀的绝妙境界。
可是现在,他才知道自己想得多么天真。他才知道自己毕竟不是师父那样的高人,不杀而杀?搞不好真的成了逼人自杀。
方天航的剑道,太脆弱了,如同这个人满溢着嫉妒和某种莫名其妙的自尊的玻璃心。仅仅随手几招,就将这个人二十多年来一切的努力一切的汗水,甚至一切的苦心孤诣一切的投机钻营一笔勾销了。此时的方天航,并没有被万剑心击败,更没有被万剑心“不杀而杀”,因为他从来没有在万剑心面前真正活过呀。
此时的万剑心,只觉得无论杀还是不杀,都分外地恶心。
“无聊。”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本想催促着自己转身离去,却只觉得迈不动腿。万剑心分外地想为他自己讨回一点公道,分外地想为曾经的神剑门讨回一点公道,分外地想为那个倒在自己面前的正道女孩讨回一点公道,分外地想为那些长眠在赤血秘境中的师兄弟们,讨回一点公道。
他低下头,握住剑柄的手上青筋暴起。
他看着方天航那满是金色沙粒的杀马特头发,想起自己在和银尘认识的时候,也是顶着这么一个抽象派艺术一样的头型,被银尘称作“杀马特兄”,想到自己和眼前这团叫做方天航的垃圾穿过同样颜色的衣服,留过同样形状的发式,施展同样的剑术,甚至还曾抱有过同样的理想。想到这里,万剑心胃里一阵翻腾,心里满是恐惧。
“你这废物,根本不配留在神剑门里!就是现在早就烂透了根子的神剑门,也不是你这烂泥一样的废物该待的地方!你说,你怎么不去死?!”万剑心弯下腰,一把抓住方天航头顶上那一道棕黄是长毛,直接将他拎起来。方天航本能地挣扎了两下,就不动了,他的眼睛里满是颓然与虚无。
紧接着,万剑心暴怒地将伏绝天征抽了出来。
他手中的剑绽放出无尽的光芒,化作凌迟般的光刃围绕在方天航周身,没有惨叫,没有求饶,只有最彻底的羞辱与粉碎。
花花绿绿的衣裳,彻底化为一片片飞翔的碎布,杀马特的头型,也在瞬间变成一颗光溜溜的灯泡头。方天航再次软面条一样的倒下来,将大字型的浅坑呀得深了一些。万剑心连连抬手几次,最终也没有真的一剑刺下去。
“你没有资格,留那杀马特一样的头型!”万剑心撂下这么一句听起来无关紧要的话,就转身离开了。他知道,那个人已经死了。
或者说,他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活过。
万剑心感觉到,迈出去的每一步,都轻快了许多,他此时才真正明白师父说到薛无痕的时候为何那么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了。他和师父,都已经和沉重的过去告别了。
他没有杀死方天航,只是杀死了过去那沉浸在屈辱和痛苦中的自己而已。万剑心知道,从此刻起,他和方天航就再也没有任何交集了。哪怕下次在战场上相见,方天航在他的眼中,也不过是一枚敌兵乙而已。
万剑心最后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仿佛那一声叹息就终结了他和方天航,甚至是和神剑门的所有过往,然后,他收剑,整理下衣服,转身,走人,与其和这个废物在一起浪费时间,他更关心的是铁剑门和真王那边的情况,不得不说,万剑心虽然狂放高傲,却也不是银尘那样的轻微高冷的性格,和君子在一起,他也能成君子,和豪侠在一起,他又可当豪侠。赵凌风本身就是极为机灵,又真的没什么坏心眼的主儿,加上他被银尘灌了一脑袋的现代处事与管理经验,对当今社会上那一套上下尊卑主奴有别的礼仪准则早就看不上眼了,平等相交,自然能讨了万剑心的喜,双方各自尊重亲近之下,自然成为了朋友。
万剑心对朋友的心那是没话说的,被人出卖之后,他一边极为恐惧自己再被出卖,一边又十分渴望自己再像以前一样被人认同,因此也不乏有点迁就赵凌风,赵凌风那绝对是个知恩图报的家伙,或者说他被十斗才和赵光怡塑造成了这个样子,对万剑心的迁就,嘴上不说,心里,只怕也不能就这么算了,一来二去两人之间的关系便已经不是草民和亲王之间的关系了。
万剑心虽然知道赵凌风身边不缺保卫,毕竟河老的能耐就是薛无痕亲自偷袭都能把自己折腾跪了,世间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人能伤得了他,可是兵战毕竟无小事,铁剑门和暗卫加起来就这么几十号人,真要遇上神剑门上百人甚至几百人的围攻,倒也讨不了什么好处。年起此处,解开了心结的万剑心再不停留,流星赶月一样地去了。
万剑心的脚步声消失了很久,方天航才慢慢爬起来,赤身裸体,被剃了秃头的他,猛然晃了晃左手上带着的那件厚牛皮质地的护腕,那护腕宽之上三掌,厚有半寸,虽然称不上机关无数,却也算是构造精巧。这几乎将半个手肘套进去的所谓护腕,实际上就是一个暗器口袋,通过罡风推动某种机活,将暗器送入方天航手中,此刻,方天航的护腕里面不仅存着一些没来得及使用的牛毛金针,钢丝飞针,还有少量的柳叶刀,峨眉刺之类的轻型暗器,至于判官笔,破天梭,透骨锥等等暗器,都太重了,以方天航的暗器水平可玩不转呢。
当然这护肘之中,还安装着最后一样东西,就是一把锋利的铁钩。
那铁钩可不是什么寻常东西,当然它的质地十分寻常,就是普通的百炼钢,也没淬毒,可是它的意义非同一般,那把铁钩,除了“阉党”之外的人,不会佩戴,江湖上的人更是连见都很少见过,毕竟那样的铁钩,别说当武器,就是像指虎一样当做暗杀工具也不够格。
那枚铁钩,仿佛日本鬼子的切腹刀一样,是自杀工具。
那枚铁钩上又六个突刺,造型也有点奇异不可名状。弹出铁钩后,只要用手腕的力量将铁钩从心口窝刺入,就可以同时扎穿心肺,结束性命,虽然看起来比服毒自杀血腥残忍多了,可实际上,罡风宇宙中的生绝毒,每一种都能让人在死前承受酷刑般的痛苦,反而这种刀刺心脏的死法,文雅又安详。
这是阉党必备的东西。阉党被后党打压了这么多年,声名不显,却依然势力通天,靠的就是下级对上级的绝对服从,因此当下级完成不了上级的任务时,自尽谢罪几乎成了最好的选择。和后党恩威并施不同,阉党靠的就是酷刑和恐怖政治,因此江湖上的名声,比后党更加恶劣。神剑门入了阉党的门户,也算是将许多年正道第一大宗的清誉,彻底砸了个稀巴烂。
方天航弹出了那枚铁钩,仔仔细细,深情款款地盯着那铁钩上一根根狰狞的倒刺,嘴角不禁勾起一抹心满意足的笑容。这一回,他终于想通了,也看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