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海面,秘境事发附近海域】
绯色的月亮照耀着天空,那月亮上似乎翻滚着红色的献祭之火,发出淡红色的不详之光。天上几乎看不到星星,更没有一丝云彩,在风暴频繁的东海海面,这样的好天气可不多见呢。
因为光线太暗,白天看起来微蓝色的海面如今已经变成了彻底的黑色,黑色之中,飘出一丝丝惊人的韩红色的血光。
那是下面数十米深的海底,依然持续着大量杀戮与征战的证明。
南方帝国的国威,在这个地方,在这个时候,彰显到了超出国家装备水平的极致,二十四艘仅仅高度就有十丈有余的巨大“金船”在海面上一字排开,俱都抛了锚面对着不远处东海秘境的出入口,它们周围聚拢来240艘稍微矮点的,体长也有数十丈,高度也有三丈高下的“龙龟战船”,再外围才是数千艘被强征而来执行各种杂务的民间渔船。这么一团乌泱泱的船之军势,放在被南方帝国视作后花园的东海海面和南洋海面,当真是无敌般的存在,在几年之后盎格鲁帝国发明蒸汽动力船和舰炮之前,全世界也没有哪方势力敢和这么一支庞大的帝国海军叫板,在风帆战舰和接舷战时代,这样的力量在海面上简直和傀儡宗在陆地上一样无解。
此时海面上无云无雾,却突兀地起了风,长风吹卷起金船上的数百面旌旗,露出旌旗上绘制着的各种海陆猛兽,也露出了南方帝国在这片海域上的事实霸权。在这本该寂静的午夜零点,这片海域上依然喧嚣一片,数不清的船老大划着自家高度不过几尺的小船,靠近到到大船一箭远的位置,大声地汇报着各种各样的信息,他们身后的船员,在灯火之下只能看清一半面容,却让黑暗也难掩他们痛苦麻木的脸色,显然是干多了活却只拿到了很少的报酬,可问题是,官军的命令是不能违抗的,就是没有报酬,他们也必须干活。
海上的生活并不容易。南方帝国耀武扬威一样的强大海军,并没有让沿海的居民感受到什么荣耀,相反只感受到近乎无穷的压迫。
就在这么一片忙碌喧嚣的夜色中,金船和秘境出入口之间的海面上,突然毫无预兆地鼓起一个巨大的水包。
“发生什么事了?”最先看到异常的渔民尖叫出声,接着尖叫声一波一波一层一层地被不同的人传递着,随后化为“敌袭——”警报,金船上的水手们忙不迭地将沉重的船锚拖上来,而给他们伴奏的,就只有铜锣,战鼓和突然吹响的军号。
金色的战船吭哧吭哧地启动了,那是许许多多的船桨从两侧伸出来划水的结果,由于逆风,桅杆上的风帆全部收紧,仿佛一卷卷上好的地毯。金船的阵型从直线慢慢调整为一个下凹的弧线,将那慢慢破裂的黑色水包围住,一根根闪亮的撞角,在月色下发出利剑一样的反光。
箭矢上的火油被点燃了,一簇簇利箭发射出去,仿佛许多魔法学徒在发射火球术,然而这样的攻击根本没法对那水包后面的“怪兽”造成任何损伤。
长达三百五十二米纤细又圆润的核战略潜艇慢慢从水中浮上来,仿佛深海冥狱的魔王探出头来一样。黑色的复合钢甲在火油的照耀下显出狰狞的黑橘红色反光,而利剑撞击铁甲的声音,刺痛着每一个战士的心灵。
那不是生物。
在绯色的月光之下,每个人都看得很清楚,浮上来的东西根本不具备生物的构造,没有嘴,没有头,没有脸,身上的装甲反射着月光,既不是海螺贝类那样莹润的珠光,也不是鲨鱼巨兽那样朦胧的皮肉反光,更不是海底亚龙鳞甲上喜喜点店的散光,而是一抹冷硬的,恐怖的金属反光。
这个世界上的生物不可能长者一副金属护甲的,金属,这是人类的专利。
金船犹豫了,因为木质战船加上铁质撞角也不可能破开钢铁防御,可问题是此时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金属制成的物体还能在水面上漂浮,要知道,南方帝国制造的战船,就是拆散成木棒也绝对不会有一根木头沉下去,他们造船的材料,是原本就能浮在水上的,质地轻而坚硬的特种木材。
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人真正明白浮力是怎么计算出来的。
水包完全破裂,黑色的潜艇在海面上显出近乎完全的姿态,也散发出异界文明最终海战武器的森然与恐怖。水面之下,装填了高爆炸弹的多重自锁定追踪鱼雷已经在八具鱼雷管里加压,只等一声令下,就可以瞬间将八艘金船炸成漫天碎木,而潜艇的武装,并不局限于此。
“五十米的近距离海战,还真是不习惯呢。”银尘坐在主控室里,根本不愿挪动屁股,十足的大爷做派,和他面对人鱼族少女时的宽和温柔判若两人。他的身上冒出黑色与红色的光来,显然就在调整着潜艇上的附属装备。
细小的甲板上浮起黑色的光华,几台速射机炮从黑光之中伸出来,射程一百米,穿甲厚度45毫米(匀质R型号钢板),装配了针对性的低爆破力白磷燃烧穿甲弹,射速每分钟6000发,足够将眼前的任何一条船打成一具火焰棺材。机炮们自动分散瞄准,一道道是深红色的瞄准光线锁定了每一条船。
这是威慑,实际上银尘在海战中更指望鱼雷而不是这种几乎算社单兵武器的小机炮,他此时这么做不过是想让那些船上的官老爷明白,帝国的官衔和军旗还威胁不到他。
“打开探照灯,看看那是什么船。”银尘看着屏幕里昏暗的一片,有点儿不满。紧接着,海面上白光亮起,如同白昼降临。大功率的探照灯将大部分士兵和水手吓得直接跪在甲板上,磕头口称“海神饶命!”。
一架无人机飞起来,直挺挺地朝旗舰飞去,官兵们一阵大呼小叫,却见那黑色的飞天蜘蛛一样的铁怪物扔下一只黄油纸包着的信封,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就去了。
探海城太守张成败,也就是这里帝国水师一部的全权统帅,正穿着海战专用的黑蛟甲胄坐在主帅位置上,目光透过阁楼上的窗棱,紧紧盯着那“黑色海兽”的动向,自然看到了那“黑色飞天蜘蛛”扔下信件的全过程。
“呈上来!”他冷声说道,看着兵卒将信封撕开,取出信件摆在桌案上。他的目光移到信件上的瞬间,眼里的紧张,凝重和戒备就去了一小半。
展现在他眼前的,赫然是翰林院讲经的拜帖。
他矜持着伸出手,拿起那一封拜帖,入手的瞬间就知道那封拜帖恐怕做不得假。他细细将此帖看了一遍,只觉得一颗悬着的心放下来大半了,便故作沉稳地挥手道:“全队抛锚,该干什么干什么,本舰降下绳索,备上香茶,迎客!迎客!”
【金船远威号,阁楼顶端会客茶厅】
“下官张成败,愧领探海城太守,探海水师提督,在此参见真王大人,翰林大人。”在袅袅升起的一缕缕香茶烟雾中,张成败起身分别给赵玲玉和银尘行礼,之后才缓缓坐回下首的位置上。南方帝国重文轻武,武人地位卑微,张太守贵为提督,就是一军生杀进退之统帅,却只有可怜的正三品官衔,见了银尘这种正儿八经的从一品,也只能不顾年纪以长拜幼了,至于赵凌云?人家可是王爷,几乎相当于零品或者超一品,恪守封建等级制度的张成败自然不敢怠慢——轻慢王爷搞不好真的要被杀头的。这年头,刑不上大夫是文官的专属特权,武将就不要指望了。
“免礼免礼!”所谓伸手不打笑面人,银尘看着这个年纪都快五十岁的老男人给自己行礼,潜意识里就有点过意不去,便温言劝道,他本性善良,在别人没有对自己和自己的信念产生威胁之前,他从来不愿意将自己弄成什么高冷的存在,至于一开始用机炮瞄准金船的事情?那时候他以为朝廷把自己的潜艇当成了海怪,对方将巨船的撞角对着他,他能不反抗吗?
银尘的这样的态度,绝对会被满屋子的人当成他对“下官”的宽容和大度,没有架子,甚多时候未必就没有威严,反而更加倍地体现出他的威严来。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素来宽和,体己下属,就是朝廷派来的禁军也多有照顾,不了解他的人都认为他雍容大气,不怒而自威。
张成败自然心里是舒爽的,因此面上也越发恭敬起来,而一旁的赵凌云,仿佛和银尘商量好了一样,银尘唱红脸,他就唱白脸。
赵凌云此时坐在银尘的上峰,年轻的小王爷往那儿一坐,立刻让茶厅里的气氛都凝重了几分,他很可能是故意散发出一股杀伐决断的气势,将陪坐的文武官员震慑得不轻。
他实际上并没有跟银尘商量过什么,他此时如此这般威严冷漠不近人情的做派,仅仅是因为张成败的出身。张成败这个人原来也是文官,为了自身仕途投身后党,因为做错了事情才被“明升暗降”成了武将了,从立场上说,他和赵凌云算是敌对的了,一个后党出身的武将,而且曾经也没少干过助纣为虐的事情,因此赵玲玉在他面前自然摆不出什么好脸色,当然也不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毕竟此时张成败和赵凌云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利益冲突。
“朝廷这次派你来,显然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否则不会如此兴师动众,可是本王在秘境之中,除了捡到了一房间神功图谱以外,基本上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遇到,所以——按照帝国律令,你这种属于正规军的将属,应该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本王,好让本王日后在皇伯面前替你说几句好话。”赵凌云板着脸,生冷地说道,果然此时的他比起银尘来,更适合冷面对人。银尘冷下脸的时候,不是在杀人,就是准备要杀人了。
他冷着脸说,张成败却是笑着脸听的,他的笑容一半是谄媚,一半就是发自内心了,不为别的,就因为真王一开口,就将他出兵的调子定下来,“不是越权私调”,而是“奉旨发兵”,这样一来这件事情无论成败,他都不会担太大的责任,几乎是只有功劳没有过失的稳赚买卖。张成败知道,他这样的武将,最怕的就是这样那样的文官上级,所谓文官之口,颠倒生死,对换黑白,天空能说成大地,海水能说成火山,在南方帝国的朝廷中,从下面上来的文官常用的套路,就是二话不说先呵斥你是“矫诏”“私自带兵行动”,谋逆大罪的帽子先扣上,然后允许你戴罪立功,至于要立什么功劳?还用说么,先满足了这些文官上级的私欲再说。没钱?用军饷啊?下面的士兵可不知道朝廷一共拨款了多少军饷——那些贱种是从田里抓来的壮丁,不是在招募处明码标价招募来的新兵。
可这真王,果然不愧是南方帝国武将们的大救星,老真王不干了,小真王又顶上了空缺,张口就将文官们的那些门道堵死了,有真王金口玉言说出的话作保,谁敢再说他张成败是“私自行动”?不怕闹到皇上那里,罚你个妖言惑众之罪,千里流放之刑?
所以啊,真王的态度就是再不好,张成败也打算好生伺候了,比那什么炽白芍药尊王世子的麻烦角色好多了。
“殿下,翰林大人,下官这次奉命兴师,是为了剿灭东海魔化章鱼,根据朝廷中某位公主大人传回来的情报,东海有人形章鱼和大型的章鱼出没,危害东海,危害沿岸城邦,朝廷特派水师剿灭。”张成败也算投桃报李,将自己能知道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说了,作为曾经的文官,他虽然在上级面前处于被动防守的位置,可真要铁了心欺上瞒下,甚至在北国兵峰即将过境的情况下拥兵自重,不听调遣,那也绝对够朝廷喝一壶的,毕竟南国这些年兵败如山倒,和内地将领长期被文官怀疑压制,盘剥羞辱也有莫大的关系,习武之人,不说铁骨铮铮,至少也有些脾气的,哪能被一群皮本事没有的犬儒天天呼来喝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