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靠近大厅门口的一个骰宝台前,庞维风气定神闲地压下了五百文的筹码,便双手挽臂,信心十足地等着额头冒汗的老荷官开骰盅。
这是靠近大厅门口的一个赌台了,也是高杰一伙人扫荡的第六个台子,有高杰的传音提示,加上连续赢钱,庞维风早就不再紧张,而是斗志高昂,五百文注码投下,面色并无稍变。他的心情自然是无比爽快的,今天他不但扬眉吐气,还正像高杰此前所说的那样,让古家付出了代价,虽然他刚才还绝不敢相信。
现在,他的筹码袋中足足已经有了近三百两的赌本了。没办法啊,有高杰这个变态的高手在,庞维风每次都是压点数和豹子,最少都是以十倍以上的回报赢钱。
不出所料,开盅之后,五百文变成了五两银子,庞维风笑哈哈地在一干赌客,不,现在应该叫“粉丝”艳羡的目光中,潇洒地将赢得的筹码扫入筹码袋,正要催促面色惨白的老荷官继续摇骰,却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
“庞爷今个手气真是红旺,我福禄庄开了近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呢!”
庞维风心里一紧,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微胖的白面中年人走到了他的面前,身后则跟着起先那个年轻的荷官和神色复杂的古风。
抱拳一礼后,庞维风迟疑问道:“请问你是?”
那白面中年人哈哈一笑,回礼道:“在下乃是这个赌厅的管事古垄,听闻庞爷大杀四方,如此壮景谷某岂能错过,这便匆匆而来,唐突了,莫怪!”
庞维风听闻此人乃是赌厅管事,刚才赢钱的兴奋劲顿时无影无踪,瞬间便冷静下来。自己一干人等只顾着大把赢钱,倒忘记了主人家的伤口还在淌血,怎么会没有知觉呢?!看来,赢钱也要有节制啊,这不,麻烦上门了。
心中揣揣,庞维风只是嚅嗫地连声道:“不敢,不敢!”
高杰见状,哈哈一笑,抱着子青走上前来,对着古垄点头道:“原来是古管事,失敬了!没想到第一次来你们赌庄就能收获颇丰,简直太客气了!!哈哈!哟,后面不是古掌柜吗?刚才一转眼就没见到你了,莫不是也赢钱了?”
古风闻言,讪讪笑了笑,轻声道:“稍赢,稍赢。”
古垄则饶有兴趣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英俊得有些过分的少年,随后再次施礼道:“这位公子感情是和庞爷一起来的,可否告知尊姓大名?”
虽然见高杰衣着普通,但隐隐有种气势逼人,经验老道的古垄不敢冒失,便出声询问。
“我是庞叔的远亲侄儿,从陕西米脂县一个乡下的小猎户,名唤高杰,初次来到蒲州,便跟着叔父一起来赌庄见识见识,请古管事多多关照小子啊!”高杰仍笑意不减,轻松回答道。
听高杰说他只是个乡下的小猎户,古垄暗自松了口气,点点头道:“既然要来见识,这大厅只是小打小闹,不如随我去后院真正的赌局开开眼界如何?”
周围一众赌客都吃了一惊,后院乃是供富商官员们豪赌之地,在场的这些平头百姓哪里有资格进去,没想到古管事竟然会邀请庞维风和这个少年前往,大出众人的意外,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庞维风也心里打鼓,正要推辞,却听高杰呵呵笑道:“既来之,则安之,就依古管事之言,咱们去见识见识吧!”
古垄没想到这个乡下少年答应得如此爽快,倒是有些意外,失神片刻之后便微笑点头道:“请随我来!”说完便带头前行。
福禄庄共有五个院落,古垄带着高杰等穿过两个幽静的园林,来到了一个带有小池塘的院子里。自然,大厅中的赌客们没有资格跟来,就连古风都留在了原处,只有胡老三兄弟几个远远跟着,心里有些为高杰等担心。
胡老三招呼高杰到大厅后,安排好一切,便又回到大门口去看门了。后来听时不时进去打探消息的兄弟说高杰等手气旺盛,大赢特赢,本不希望高杰输钱的胡老三却又心情复杂起来。
虽然不管高杰是输是赢,只要是他介绍来的,皆会按照实际发生的输赢金额拿提成,但是这小子玩得似乎太大了,别说提成能不能拿到,损失惨重的赌庄会不会把气撒到自己兄弟身上还难说呢,再说,赢多了,这高公子也不安全啊。
后来听说古管事亲自出马了,放心不下的胡老三便带着兄弟几个远远跟着,来到了后院。
古垄察觉到了胡老三等人,便停下脚步招呼他们上前,皱着眉问道:“胡老三,有事吗?”
胡老三连忙抱拳道:“古管事,这位高公子等人是我们介绍来的,所以。。。”
古垄眼中寒光一闪而过,随即淡淡道:“哦!原来是你们的客人,真不错啊!我带他们去往富贵园,你们就不要跟来了!”
胡老三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高杰,正犹豫间,就听高杰哈哈笑道:“胡大哥,你们先去忙吧,我正想见识见识大场面呢,放心吧,一会出来找你们吃晚饭啊!”
胡老三等这才抱拳而去,当然,高杰心中对胡老三几个人的好感顿时又上升了不少。
富贵园中,坐落着五六个古朴的木质建筑,雕梁画柱,显得颇为富贵高雅。古垄带着高杰等进去一幢房屋,将他们交给一个身着锦袍的高瘦老者,并和他耳语几句之后,便告辞离去。
这高瘦老者名唤青云,至于是不是他的真名不得而知,他在赌庄中地位比古垄高多了,主持富贵园中的事务。他钻研赌术数十年,技艺精湛,便是达官贵人前来,也是由他出面接待。
今个见古垄带着几个布衣前来,有些诧异,正要呵斥,听古垄在他耳边解释了一番后,青云才面无表情点点头,随后淡淡招呼高杰等跟他进去。
这个房子是富贵园的红鸾厅,因为此时乃是下午时分,赌客不多,只有这个红鸾厅中有几位客人,其他青蛟厅、白虎厅等都是空的。
进到大厅中,眼前豁然一亮,羊毛地毯、锦缎窗帘、红木家具、古董古玩,整个房内的装饰和布局都很上档次,不愧为接待贵客之地。
在房间正中央,放置着一个宽大的圆形红木桌子,上面罩着金色的绒绸盖面,有四个衣着华贵的人已经就坐在桌旁,见有人进来,都向他们望了过来。
高杰面带微笑,一边打量那四人,一边点头招呼示意,庞维风则拱手行礼,其他如姬龙峰等则东张西望,好奇地
打量着周遭富贵典雅的家具装饰。
四个人中,年纪最大的是个头发胡须花白的肥胖老者,他目光阴冷,对高杰的点头示意无动于衷;另外一个中年人长须飘飘,颇有点秀才举人的风范,满脸带笑,向高杰等晗首回礼;还有两个人是坐在一起,其中一个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美妇,眼波流转,英气十足,一看就是精明无比之人,在明代这封建社会中难得一见;而坐在她身旁是个衣着绿色锦缎短装的铁面汉子,年纪比美妇略小,从眉眼见看得出两人长相颇有相似之处。
青云淡淡向高杰等介绍了在座的几位客人。老者名叫王成名,乃蒲州十大富商排第二位的巨型商贾的当家人;秀才模样的中年人则是排第五的当家人伍思源;那中年美妇名叫戚美月,她和前面两位不同,她所经营“路通行”的算不上商业,在明朝叫“牙商”,也就是后世的商业中介,而她身边的是其亲兄弟戚午生,乃是京城锦衣卫指挥所的一名锦衣卫护卫。
那戚午生一见到高杰进来,仔细辨认了一下,便脸色大变,正要起身,却见高杰微笑着对其摇摇头,这才惶惶坐下,低头沉思。
高杰一见到这个戚午生,就觉得面熟,听了介绍,再见到他的举动,便确定下来他就是师伯骆思恭这次带来的护卫之一,怪不得感觉面熟,所以他连忙摇头示意戚午生别见礼,低调行事。
戚午生这是这次护卫骆思恭前来蒲州办案的,今日他轮休,便回家去看望乃姐,下午没事就陪大姐前来福禄庄一边谈生意,一边玩赌戏。
戚美月能打理出在蒲州最大的牙行,说明她绝非凡人。此时,感觉敏锐的她似乎察觉到兄弟的异样,一边暗暗侧身对戚午生出言相询,一边用那双撩人的眉目颇有兴趣地盯着高杰,没有丝毫顾忌。
高杰是个初哥,脸皮薄,在和戚美月的对视战中很快落败,讪讪地掉头假装逗弄子青而避开了那火辣辣的眼光,弄得戚美月得意地嘴角弯起一道弧线。
其他人完全没注意到这其中发生的微妙之处,青云介绍完毕,淡淡道:“现在客人已有三位准备好了,庞爷是否现在就参加呢?”
还没等庞维风说话,那面容冷峻的老者王成名就哼了一声道:“这位庞爷现在似乎没有资格和我等坐在一起吧!”
“是啊,我也有点担心庞爷的赌本够不够,哈哈!”中年秀才模样的伍思源依旧笑容满面,却出言不善地接道。
王家和伍家和古家一样,都是当年参与打压摧毁庞家的大商户,自然对庞维风没有丝毫客气所言。
庞维风望着眼前的仇人,牙关紧要,却感觉没有底气,气息急促而无法回答。
正当高杰准备出声之时,却听到“咯咯”一声娇笑,就见那戚美月笑颜如花,娇声道:“庞爷乃我蒲州的商业骄子,自是有资格和我等坐在一起了,如果今日未带够本钱前来,美月可先暂借一些便是,快请落座吧!”
王成名和伍思源闻言,都诧异地看了戚美月一眼,暗想这个女人身后势力庞大,素来眼高于顶,对他们从来都没有这么客气过,今日怎么倒是对这个落魄的庞维风和颜悦色起来,还不惜以资相借,实在难以理解。但两人这次邀请戚美月前来福禄庄,是因为有生意需要路通行牵线搭桥,有求于人,自然不好多说多问,表示不满。
高杰心中明白这戚美月定是从其兄弟戚午生处得知了自己的身份,才故意示好,但也对她生出了几分好感,连忙拱手道:“小子乃是庞叔的外姓侄儿,名唤高杰,初来蒲州,能见到各位商界精英很荣幸了。听说了福禄庄的名声,今日随叔叔前来见识见识,希望各位多多关照。至于这位美丽的大姐姐的好意,小子先心领了,如果后面实在输得精光之时,再向您搬救兵便是,到时候希望姐姐别又收兵回营,不管小弟就好!”
戚美月被高杰这番话逗得咯咯直笑,又向他抛了个媚眼道:“乖弟弟,放心,有姐姐在,你只管策马向前,粮草必定充足呢!”
青云此时却不解风情地打断了这两人暧昧的打情骂俏之语,冷冷问道:“这位高。。。公子,看来你是要代叔出战了,是此刻上桌还是稍事休息再参加?”
高杰沉吟道:“小子参与赌戏乃是第一次,连你们现在玩什么都还不知道,还是先看两局,知晓点规矩玩法得好!”
青云暗道,你小子什么第一次玩,鬼才相信,刚才古垄全都告诉我了,你们在大厅里大杀四方,嚣张得很,骗别人还行,别想骗老夫!
他表面却不介意,点点头道:“此处并非赌庄大厅,赌的却是斯文许多,赌具乃牌九,由我洗牌摇骰,每人按骰子点数各取两张骨牌,比点数论输赢!”
说完,他淡淡瞧了高杰一眼,继续道:“你们在大厅中用的筹码可得先更换了,那些小筹码这里可不便使用!”
青云这番话说得风轻云淡,却隐含轻视之意,王成名和伍思源都带着嘲笑之意看向高杰。
高杰却似没听出话中之意一般,面不改色,天真烂漫对青云一笑道:“好啊,那就麻烦您老帮我换了吧,等会我赢了钱必定有赏!”
高杰这番回应大出众人意料之外,暗指青云你不过就是古家请来的一个高级打工仔而已,是为我们这些客人服务的,要清楚自己的身份。
青云一向自恃赌术高明,就连古家当家人都对他持之以礼,高傲惯了,被高杰这浑不经意的一句少年之言呛得差点吹胡子瞪眼,一直波澜不惊的面色都泛起了红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