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王埋首伏地,沉声说道:“在下跟随在徐鸿儒身边,其实是奉了闻香教少教主之命!”
魏忠贤惊讶道:“王好贤?!如今圣上正准备派兵去河北滦州石佛口,将这个王好贤和闻香教一锅端了,你且说说,他派你到徐鸿儒身边做什么?”
侯王继续道:“魏公公有所不知,实际上,徐鸿儒自恃乃是前教主王森的大弟子,完全不把少教主放在眼中,早就觊觎教主之位。两年之前,少教主就察觉到徐鸿儒有大的图谋,便命小人想方设法打入其内部,掌握其动向和阴谋。想来各位大人都清楚,我教少教主素来清心寡欲、一心向善,对官府唯命是从,每每开坛**,亦是劝导教众安顺良善,绝不会行此大逆不道、叛乱谋反之事,所有一切皆是那徐鸿儒胆大包天、野心勃勃,擅自而为。邹县一役,小人擒获徐鸿儒,向两位杨大人归降,亦是奉了我教少教主之命的!”
魏忠贤不可置信地笑道:“你的意思是,徐鸿儒这次谋反,和王好贤没有半点关系,反而,王好贤还为平叛立了功劳?!”
侯王叩首道:“正是如此!”
杨国栋此刻也抱拳道:“魏公公,末将叔侄在围困邹县之前,便早已收到侯王暗中送来密信,言明将与我大明官军里应外合,一举拿下邹县。侯王之言,是可信的!”
魏忠贤沉吟良久,又出言问侯王道:“那魏七也如你一般,是王好贤派往徐鸿儒身边的吗?”
侯王摇头道:“非也,在下人得到徐鸿儒信任之后,这两年来,一直和魏七关系不错,在徐鸿儒谋反之后,我便和魏七表明了身份,并陈明利害,将其说服,最后终于得其相助,成功擒获徐鸿儒!”
魏忠贤点点头道:“此事事关重大,不能以你一人的片面之词便使得王好贤脱罪,老夫需得与圣上禀明后再做定夺,你们便耐心等消息吧!”
三人见魏忠贤答允帮忙,大喜过望,一起拜倒致谢。
魏忠贤示意他们起来,问侯王道:“王好贤如今多大了?”
侯王又伏身拜倒,恭敬答道:“今年五十有八!”
魏忠贤纳闷道:“五十八?岂不是比老夫还要大上四岁,你怎么还称呼他为少教主,真是有趣!”
侯王回道:“先教主王森曾有训示,欲成为闻香教教主,必先获得香狐之尾。而在先教主驾鹤归去后,那镇教之宝香狐之尾便下落不明了,所以多年来我闻香教虽以少教主为尊,但却教主之位一直空缺!”
魏忠贤笑道:“少教主这个称呼,倒着实让人容易产生误会,老夫还以为那王好贤是个可以和忠勇侯相提并论的青年才俊呢!”
杨国栋虽一直镇守山东,但其对京师发生的事情却知之甚多,高杰两月前一鸣惊人,有心人早就获知了这个消息,而杨国栋恰好就是有心人,即便是高杰和魏家走得近乎,这杨国栋也是清楚的。他当即笑道:“魏公公,这王好贤即便就是年轻几十岁,也无法和忠勇侯相提并论不是!”
魏忠贤回头瞟了一眼高杰,见其失魂落魄,魂不守舍,有些纳闷,随即笑着以手指之,对杨国栋三人道:“你们可知这位是何人?”
杨国栋三人面面相觑,尽皆摇头。
魏忠贤呵呵笑道:“他便是忠勇侯高杰!”
杨国栋三人大惊失色,连忙对高杰抱拳行礼道:“不知忠勇侯在此,我等失礼了!”
谁知,他们说完之后,高杰半点反应都没有,依旧双眼无神,痴痴呆呆。
杨国栋三人相视无语,不知这古怪的忠勇侯在搞什么名堂。
等到魏良月使劲在高杰手臂上掐了一下,他方才“啊呀”一声醒悟过来,干笑了数声,方才起身回礼道:“见过三位将军,高杰失礼了!”
杨国栋等连说不敢。他们对高杰虽然知之不多,但其深得圣上赏识、贵为信王殿下的干哥哥等情况却是清楚的,都为在今日拜望魏忠贤的时候,顺路结识了这位少年权贵而庆幸不已。
高杰对杨国栋不是太熟悉,但杨肇基却是闻名已久,算得上是明末难得的猛将之一了。起初还因为能得见这位大名鼎鼎的将军而颇为欣喜,可当得知他是和侯王一起来的,顿时心情大变。等到侯王表明他其实是奉王好贤之命,行卧底之事,出卖徐鸿儒,向官府卖好,高杰更是义愤填膺,暗自将王好贤的祖宗八代都问候了一遍,一时间有些走神了。
但高杰毕竟不是常人,瞬间便将心态调整正常,一边于杨氏叔侄和侯王虚与委蛇,一边暗下决心,要将这可恶的侯王狠狠惩治一番,为徐神医报仇,为万千义军报仇。
再次向魏忠贤拜谢之后,杨氏叔侄和侯王送上厚礼,便告辞而去。
魏忠贤看了看桌上堆起的礼盒,笑着对魏良卿道:“卿儿,你和龙峰、悟空和月儿带着这些礼盒去后院,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分了吧。我和小杰还有些话要说。”
魏良卿连声应承,性高彩烈地带着姬龙峰等离开了客厅。
魏忠贤这才似笑非笑地看着高杰,缓缓道:“小杰,知道魏叔为何要在见客时,将你等留下来了吗?”
高杰皱了皱眉,不确定地摇了摇头。
魏忠贤站起身来,走到高杰面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当我得悉这三人在孙慎行那里碰壁之后,我便早知他们会来寻我帮忙,留下你,是因为你和那徐鸿儒的关系罢了!”
高杰闻言心中一凛,盯着魏忠贤,没有作声。
魏忠贤微微笑道:“你不必紧张,你和徐鸿儒的关系,圣上并不知晓,我能够得知,只是因为慈庆宫中,有我的人罢了。”
高杰望着魏忠贤,心跳不已,暗想魏叔虽然出身于市井之间,看上去大大咧咧,其实心思缜密,颇有心计,才当上秉笔太监一年不到,便在宫内宫外耳目不少了,可以想见,当他不久后提领了东厂,会是番怎样的情形。
魏忠贤见高杰默然不语,一副颇有戒心的模样,苦笑一声,叹道:“看来,小杰对魏叔尚有些不放心啊!”
高杰从魏忠贤眼中看到了真诚和慈爱,白莲九生神功七生警亦未让他感觉到危险的预兆,顿时放松下来,便真诚地说道:“魏叔,您消息灵通,既然知道我和徐鸿儒关系不浅,又为何要让我见到出卖他的侯王呢?!”
魏忠贤微笑道:“因为,魏叔和
你的感受是一样的,对这个侯王,以及那位闻香教的王好贤,深恶痛绝!”
高杰诧异问道:“这又是为何?”
魏忠贤背手踱了几步,方才缓缓道:“你还记得魏叔是哪里人氏吗?”
高杰想了想道:“北直隶肃宁。”
魏忠贤点点头道:“肃宁紧邻河北,与闻香教大本营滦州石佛口相距不远。魏叔年轻时曾混迹江湖,闻香教势力不小,教徒遍及冀、鲁、赣、晋、豫、秦、川等地,老夫便难免和他们有过接触。”说到这,他目光渐渐阴冷,突然抬头望向大门之外的天际,沉声道:“魏叔也曾和你一样,身边有好兄弟、好伙伴,可惜,他们都没能熬到今天,没能等待魏叔混出个样子,便尽皆故去了!”
高杰心中一动,问道:“那几位前辈莫非是因为闻香教之故而。。。”
魏忠贤收回目光,转头看着高杰道:“确切地说,我那几个好兄弟是因为触犯了王好贤那厮而遭到杀身之祸,即便是老夫,亦只是因为命大而逃过一劫罢了!此后因实在无法在家乡呆下去,这才下定决心,自残身体,进宫避祸!”
高杰没想到魏忠贤进宫竟然和闻香教王好贤有关,惊得目瞪口呆。
魏忠贤发出一阵凄厉而痛苦的笑声,继续道:“想当初,我们几个年轻人不过是因为嬉闹之余,没来得及避让那王好贤的大驾,便被其命令护卫头目梁梓龙事后进行追杀,除了老夫之外,其余三人尽皆陨命。呵呵,王好贤,一个闻香教的少教主,起行排场竟然比知府还要庞大,端的是嚣张至极,我和我那三个兄弟,在他眼中,连蝼蚁都不如啊!”
看着魏忠贤双眼泛红,目露恨意,高杰一阵凄然,起身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道:“作恶之人,天必惩之。不是不报,时机未到!”
魏忠贤拭去欲落的老泪,吸了吸鼻子,对高杰道:“小杰说得好!不是不报,时机未到!不过,这次,时机依然到了!”
高杰迟疑道:“魏叔的意思是,趁这次山东之乱的由头,除掉王好贤?!”
魏忠贤道:“没错,血债,该是讨回来的时候了!”
高杰想了想道:“那魏叔你刚才还答允了要帮杨氏叔侄和侯王的忙。。。”
魏忠贤微笑道:“杨国栋和杨肇基都是难得的将领,此次平叛有功,帮帮他们理所应当。至于这个侯王,虽是奉了王好贤之命,但亦算是个不忠不义之徒,我岂会真心帮他?!只是,我们要对付王好贤,他还是有用的!”
高杰迟疑道:“魏叔,您将这般隐秘之事都对小杰毫无保留地全盘托出,就一点也不担心吗?”
魏忠贤凝视高杰的双眼,真诚地道:“不是魏叔自夸,从江湖中混到皇宫中,老夫每每遇难呈祥、逢凶化吉,除了有好机缘,好运道,亦和我阅人无数,善于识人有很大的关系。第一眼看到小杰你,魏叔便以自家子侄视之了,在我眼中,你和良卿、月儿并无区别!”
高杰虽知魏忠贤此言有些夸张,但亦感受到了他对自己的信赖和重视,顿时笑道:“那以后,小杰就真正多了一位疼爱自己的长辈了!”
魏忠贤点点头,深情道:“小杰,你是个聪慧多智,却又重情重义的好孩子,在如今这个世道中甚是难得,我家良卿和月儿以后可能还要你来照拂和帮助!”
高杰郑重道:“小杰和良卿大哥和月儿虽相识不久,却肝胆相照,性情相投,便如兄弟姊妹一般,今后定会相互扶持,魏叔尽管放心。”
魏忠贤满意地道:“这就好,这就好,想来你也意识到了,魏叔正在走一条危险重重的路,稍有不慎便会跌落到万丈深渊之中,绝无翻身之机。而且,到了那时,定会祸及家人,这也是我最放心不下的地方。如今有了小杰你这番话,魏叔欣慰了!”
高杰想到后世文人对魏忠贤所作所为的口诛笔伐,想到他不过是替天启帝做孤胆先锋,顿时心生崇敬,却又于心不忍,劝道:“魏叔,你难道就没想过放弃吗?也许还另有选择呢?”
魏忠贤呵呵长笑,半晌方才道:“我魏忠贤刚入宫时,不过是个最低贱的內侍小厮,得蒙圣上恩宠,方才有了今天这般光景,虽肝脑涂地,亦必报皇恩,圣上但有所命,某绝不会生半点退拒之念。”
高杰听罢,脑海中出现“愚忠”二字,可是,在此刻,望着义无反顾的魏忠贤,他突然之间,第一次感觉到,“愚忠”竟然令人那么可敬可佩。
魏忠贤收拾心情,拉着高杰坐下,问道:“魏叔知道你想要救徐鸿儒,你且发话,要不要魏叔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