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杰皱着眉问道:“师兄,我来京也有几个月了,平日里从未见过有外域的传教士,怎么今日却碰上这么多?”
骆养性微笑道:“这些外来的传教士是今日方才进入京城的,走的正是我负责戍卫的南城城门。此前,我已经事先接到了叶向高和孙慎行两位大人的命帖,言明这一行外来的和尚是他们的贵客,命我放行。在他们进城后,我有些不放心,便寻迹而来,碰巧遇到了方才的争斗。”
姬龙峰道:“也就是说,以前从未有过像他们这样的妖怪来京咯?”
骆养性摇头道:“大头,这些人不是妖怪,只不过是来自外域的传教士罢了。而且,他们也不是来我大明的第一批传教士。听我爹说过,在先皇万历帝时,曾有个叫利玛窦的传教士到了北京,很受万历帝的青睐,也得到了许多公卿大臣们的礼遇,在当时的影响力是很大的。只是,后来因为一起偶然的事件,所有的传教士都被本朝驱逐,之后便再也见不到这般来自外域的传教士了。”
高杰好奇问道:“偶然事件,那是怎么一个情况?”
骆养性想了想道:“细节我也不是太清楚,只了解一点大概的情况。据说,事件是在利玛窦去世后第六年发生的,影响巨大。。。”
原来,利玛窦为了在大明顺利传播天主教,采取了“合儒超儒”的策略,让西方修士入乡随俗,脱下僧袍,换上儒服,住进中式房屋,并潜心研究中国经史和伦理,寻找其中东西方文化的融合点。在同朝野名流交往的过程中,这些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又熟读汉文典籍的西方传教士,自然赢得了中国文人士大夫的好感和信任,从而达到其传播信仰的目的。但有些狂热的传教士们,认为利玛窦过于迁就中国人,影响了天主教的“纯正性”,发展教徒速度太慢。在利玛窦去世之后,开始改变利氏的传教路线,采取激进式的传教方式,坚决排斥儒家思想,严禁中国教民祭天、祭祖、拜孔子,激起了社会人士的反感与怀疑。
明神宗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沈榷到南京任礼部侍郎,他崇信佛教,对天主教毫无好感。当时,天主教在南京建立了教堂,教务有很大的发展。1616年,沈榷向万历帝写了几封信,信中极力批判天主教的教义和教徒,认为他们对皇帝和中国的文化都很不尊重。他站在儒家的立场上,提出了种种理由,列举了一系列证据,完全否定了天主教,甚至说天主教的历法也破坏了中国人的道德秩序。还说在华天主教传教士与白莲教有染,图谋不轨。当时已加入了天主教的徐光启上疏辩护不果。
沈榷最初的两次尝试并没有成功,第三次他联合了皇帝的一位亲信和其他几位高官共同攻击天主教。一些传教士如王丰肃、谢务禄等在南京被逮捕,朝廷宣布了天主教的一系列罪行,七月十二月庞迪我、熊三拔等人从北京被押解澳门。他们所建立的教堂被拆毁,一些墓地也遭到破坏。
这是明朝末年西洋传教士在华的第一次重大挫折,传教士们被驱逐,在中国内地几乎无立足之地,史称“南京教案”。这次教案持续了三年的时间,直至1621年沈官员被撤职。
听完骆思恭的叙述,高杰若有所思道:“这么说,如今的大明,对这帮来自神圣罗马教会的传教士的态度有所转变咯?”
骆养性略一沉吟,回答道:“这我倒并不清楚,似乎并无正式的通告!不过,当朝首辅叶向高、礼部尚书孙慎行等权臣俱是天主教的支持者,况且还有利玛窦在大明吸收的第一代教徒中最有名的三个人徐光启、李之藻跟杨廷筠的定理相助,想来这来自外域的教派很快又将在我大明重整旗鼓的。”
对徐光启,高杰是早就闻名已久,却没想到他竟然是大明最早加入天主教的信徒。其实,徐光启、李之藻跟杨廷筠三人都是专心学术研究的士子,因仰慕利玛窦带来的西方天文、数学等方面先进的科学技术,成为了天主教在大明的代表人物,被称为“圣教三柱石”。
骆养性将杯中温暖的米酒一饮而尽,随即起身道:“小杰、大头、悟空,我尚有要务在身,不能陪你们久坐,这便去了。这两日,你们找机会到府上来,熊兆珪和王睿王曦兄弟俩可是想你们想得紧!”
想起此前在深入后金腹地历经生死的一段难忘经历,高杰等顿时露出微笑,立刻应允下来。
送走骆养性,高杰等也未久坐,便结帐准备离开。
在走出小酒馆大门时,一个身穿布衣、面黄肌瘦的中年汉子醉醺醺地和他们三人擦肩而过,东摇西摆、踉踉跄跄之间,和高杰等碰撞了几下,歪歪斜斜顺着柜台坐在了地上,兀自酒醉迷糊地嬉笑着,嘴里不知在嘟囔着什么。
姬龙峰喝骂了几句,跟着高杰走出酒馆,正要冒雪而行,却被高杰一把拉住,三人一起闪身来到酒馆旁。
姬龙峰缩了缩脖梗,不解道:“小杰,这么大的雪,冷死了,你不回家,拉着我们躲在这里做什么?”
高杰面带神秘的微笑,低声道:“大头,刚才,我们又碰到高人了!”
姬龙峰立刻来了精神,瞪大眼睛兴奋道:“高人?!又有架打了?!”
高杰一巴掌拍在姬龙峰脑袋上,没好气地道:“打架打架,除了打架你还知道什么?!你不是才发了饷银吗?掏出来看看,还剩下多少?”
姬龙峰顿时警惕道:“做什么?跟你这个财主相比,俺可是个穷人,就几两散碎银子的家底,你可别想找俺借钱!”
高杰气得哭笑不得,骂道:“没想到你不但是个武痴,还是个吝啬鬼!”
姬龙峰白了高杰一眼道:“饱汉不知饿汉饥!”
高杰苦笑道:“放心吧,我不是要找你借银子,只是让你看看你的家底还在不在!”
姬龙峰闻言大惊,连忙在怀中一阵乱掏,随即便大惊失色地叫道:“我靠,俺的银子呢?!”一阵慌乱后,他眼睛一亮,一把拽住高杰的胳膊问道:“小杰,俺的银子是不是在你那里?”
高杰摇头道:“说什么呢?你的银子怎么会在我这?!再说了,你刚才还说过,我是财主,又岂会看得上你那点银子?”
姬龙峰盯着高杰看了半天,见其不像说假话,顿时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哀嚎道:“老天啊,你怎么能如此对待俺这么个穷人啊?!那点银子可是俺全部身家,如果没了,俺可怎么活啊?!”
高
杰瞪了他一眼道:“好像你在我府中吃喝拉撒,从未花过半文钱,何来活不下去之说?”
姬龙峰眨巴眨巴眼睛,扮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道:“你曾说过,你的就是俺的,俺们是兄弟,不分彼此。你有那么多钱,俺们吃你的喝你的不都是应该的吗?”
高杰闻言,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方才对姬龙峰伸出大拇指道:“你狠,脸皮厚,我服了!”
姬龙峰嘿嘿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俺这不都是跟你学的吗?!对了,你咋知道俺的银子没了?”
高杰撇撇嘴道:“因为,我的银子也没了!”
“啊!”姬龙峰闻言蹦起老高,大呼道:“谁这么大胆,竟敢偷窃俺们的银子?!”
高杰淡淡道:“这些银子丢就丢了,本也无甚大碍。不过,大头你好好想想,能在毫无察觉之下,无声无息、无迹可寻地盗取了我等贴身揣着的银钱,是何等高明的手段?!”
姬龙峰这才明白高杰的意思,顿时冷静下来,默默点头道:“如此想来,此人手段可真是有点高明哦!”
高杰也晗首道:“是啊,此人绝非普通小贼,应该是大有来头的!”
姬龙峰接道:“于是,你就拉着我们在此。。。哦,我明白了,那个贼人应该就是适才的醉汉!”
他话音刚落,就听有人道:“三位小哥果然不是常人,在下适才多有得罪!”
高杰等循声望去,就见那个瘦削的醉汉双眼明亮,大步走到他们面前站定,脸上带着狡黠的微笑,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姬龙峰见这家伙竟然敢在偷了自己的银子后,还堂而皇之、理直气壮地出现在自己面前,顿时又气又恼,正待发作,就见那醉汉一扬手,两个小物件便向他和高杰射去。
姬龙峰一把接住来物,一瞧之下,正是自己丢失的钱袋,顿时愣住,不明所以。
高杰也接住了飞向自己的物件,低头深情地凝视了一下这个绿色的、对他意义重大的荷包,然后将其郑重揣进怀里,仰头笑道:“这位大哥,取了我等怀中之物,却并不远遁,反而又前来归还,不知此举是何意?”
那醉汉盯着高杰,点头道:“我早就觉得三位小哥不是常人,这才出手一试。当我出来见到三位守候于此,便知所料不错!”
姬龙峰得意地道:“你那点微末技俩,对俺们这等高手而言,岂会有效,要不是顾及你的面子,俺当场就要将你拿下,痛揍一顿了!”
高杰白了一眼大言不惭的姬龙峰,打断他道:“这位大哥别听我兄弟乱说,你的手段实是高明之极,若不是我突然需要取银子用,实难察觉到已经着了大哥的道了!”
高杰此言其实并不全是实情。他修习“白莲九生”神功,感官明锐,甚于常人颇多,此人巧手触他怀中荷包之时,便有所察觉了。只不过,他见此人手段高明,突然动了心思,并未当场拆穿。
那醉汉闻言,饶有兴趣地看了看高杰,半晌后放声大笑道:“小哥实乃非常之人,在下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