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杰没想到,一个在菩提寺扫地的老和尚,一言不合便要打人,更没想到他打人用的还是一根大扫帚,一时间思维有些混乱。
王睿没有混乱,更没有手足无措,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似的,腰畔大刀倏然出鞘,对着大扫帚对劈而至。
“啪”的一声,大刀和扫帚剧烈碰撞,王睿魁梧的身躯微微摇晃了一下便稳定下来,面皮瞬间涨红,显然是血气上涌所致。在高杰几位伙伴当中,要论力道强劲,王睿自然排在首位,便是于弘志也稍有不如,可如今与这个老和尚硬碰一记,竟似没占到上风。
高杰一惊,双目精光闪烁,望向那位无名老僧。
老僧面不改色,亦是半步未退,只是手中的大扫帚已经断为两截,竹竿爆裂成数片,地上到处都是扫帚上震落的细小竹枝和竹叶。他貌似颇为意外,一声不吭,呆呆看了手中破烂不堪的扫帚半天,随即将扫帚丢在地上,转身离开,走进了旁边一个厢房之中。
王睿见老僧走了,使劲拍了拍胸口,舒缓了一下有些郁结的气息,喃喃道:“好猛的老和尚!”
高杰心有同感道:“好大的气力!”
两人还在感叹间,却忽然见那老僧从厢房中再次走出,挡在了他们面前,手中赫然又拎着一根大扫帚。
王睿瞪大眼睛道:“老和尚,你还来?!”
老僧面无表情,直勾勾盯着他俩道:“你们走,我就不来了!”
王睿气极反笑,一边撸起袖子一边道:“从没见过你这般蛮横的和尚,来就来,还怕你不成?!”
高杰正待要劝,却见刀光再起,扫帚挥舞,两人早已拼斗起来,哪里拦得住?!
很快,扫帚又被劈断。老和尚如先前一样,不发一言,径直走回厢房,重新拎了一根扫帚出来。
高杰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赶紧挡在两人身前,伸手拦住那位老僧道:“大师,你是佛门中人,这样动不动就抡扫帚打人,是不是有些不妥啊?!”
老僧双目圆睁,双手紧紧攥着扫帚,固执地道:“我乃闻香教中人,不是和尚,没什么不妥的!”
高杰一呆,这才想起闻香教虽表面上是颇似佛教,实则融合了道教、儒教以及其他各种杂七杂八的宗教,说白了,就是四不像的教派,教众们穿着各异,有僧有道,有儒有俗,杂乱无章。这个老者看起来是做僧人打扮,但头顶上半个戒疤都没有,显然是个假和尚。
想到这,高杰尴尬笑道:“即便如此,您也不能不由分说就抡扫把打人不是!”
老僧道:“你是说我蛮不讲理,为老不尊咯?!”
高杰道:“不敢,不敢!”话虽如此,但从他的表情看来,哪有半点不敢之意。
老僧冷哼道:“我家公子在此闭关静修已历三载,从来不见外人。你们若是来寺中朝拜,尽可去前院正殿,韦陀殿关闭已久,后院门口都有教中护卫把守,你们二人不请强入,当非奸即盗,我不打你们打谁?”
王睿高声道:“非奸即盗?!说那么难听作甚?适才俺不是告诉你,我们是来找王好义的吗?”
老僧毫不相让,冷声道:“这三年来,不知有多少屑小之人打着各种旗号想要来此寻我家公子的晦气,无一类外都被我打跑了,你们俩个小娃是不是也想这样?!”
王睿还待争吵,高杰赶紧制止,对老僧抱拳道:“老。。。前辈,是徐鸿儒徐神医让我们前来的!”
老僧闻言,神色微变,随即很快便恢复了正常,冷笑道:“徐鸿儒与我家公子几年前便早已没有了瓜葛,即便你们真的是他派来的,我家公子也绝不会出来相见的!快走快走!”说罢,老僧抡起扫把,做出一副赶人的架势。
高杰见这老僧油盐不进,顿时也恼了起来,退到王睿身边耳语道:“二哥,你缠住他!”说罢,身形一转,像道青烟般向右边一个偏殿中掠去。
老僧见状大怒,刚想上前阻挡,却见刀光霍霍,王睿高大强壮的身躯横在了他的面前,一时间哪里过得去。
高杰适才在和老僧对话时,早已悄悄放开神识,在后院两个偏殿和数个厢房中查探了一番,此刻冲向的那个偏殿中,隐隐有气息波动,很可能便是王好义所在之处。所以便让王睿拦住老僧,独自去寻找王好义。
谁知他刚到偏殿门口,就听“吱呀”一声,殿门自行打开,一个儒生打扮的老者挡在了高杰面前,笑眯眯地看着他。
从这个儒生的身上,高杰察觉到一股比那个老僧还要强大的气息,知道硬闯是闯不过了,只好停下脚步,含笑施礼道:“前辈好!”
这个儒生没想到高杰闯殿被阻,却毫无忒丧之情,反而笑嘻嘻地抱拳跟自己问好,不由得一愣,眼中露出了好奇之色,也笑着回礼道:“小哥好!”
高杰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看来,前辈也要阻止我见二公子的咯?”
儒生微笑颔首道:“很显然,不是吗?”
高杰哭丧着脸道:“二公子虽然金贵,让晚辈看上一眼都不成吗?”
儒生依旧含笑道:“二公子潜心修道,早已与红尘俗世断了瓜葛,如今不过是个方外之人,有何好见的?!若小哥仅仅是想朝拜神圣,何不前去神主寺拜一拜弥勒转世的三公子呢!”
高杰闻言,只好耸耸肩,作势向偏殿的窗户边走去,一边探头探脑,一边低声嘀咕道:“那我带来的圣物又该交给谁呢?”
高杰这句话故意说得声音很小,但儒生功力深厚,耳力惊人,隐隐听到了“圣物”二字,脸色变了变,犹豫片刻,又见高杰鬼鬼祟祟靠近窗户,有破窗而入的企图,更生警惕,立刻快步向他靠近过来。
待那儒生到了身后,高杰故作不知,突然伸手,像是不经意地向密闭的窗户摸去。儒生笑容一敛,心想果不出所料,连忙抢上一步,大袖拂出,卷向高杰的手臂。
高杰只觉劲风从身后拂来,知道儒生出手了,突然呵呵一笑,就地转身,像道幻影般从儒生身边急闪而过,奔着打开的殿门冲去。
原来,他的目的还是殿门。引诱儒生离开门口,再运转幻莲变身法,进殿找人,这便是高杰的小算盘。
这位老儒生的武功高强,功力深厚,自不是高杰所能比的,但一来关心则乱,生怕厚重密闭的窗户挡不住高杰;二来也没有想到这个小家伙诡计多端,为了见二公子,竟然在自己面前用了个调虎离山之计;当然,最让他想不到的,是这个少年看似武功平平,却身怀如此高深的轻功,只觉眼前一花,高杰便从眼前消失了。
能在此护卫二公子王好义,说明这个儒生绝不是寻常之辈,不论是经验还是身手,都是上上之选,骤遇突变,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左袖不及收回,但右手已经闪电般向绕开他的高杰狠狠抓去。
他出手的速度,在闻香教内是出了名的,连三公子王好贤都多次暗中想要招揽于他的,这一抓不可谓不快,相信便是只麻雀飞过,也必被他一把抓实了。
然而,只听“嗤啦”一声,他仅仅只是扯下了高杰棉袍上的一个布条,而高杰的身形,如鬼魅般已经消失在偏殿门口。
脸上的笑意终于在他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羞恼、惊慌以及森冷的杀意。儒生一抓不中,毫不迟疑,以最快的速度追着高杰冲进了偏殿。
他的双掌,隐隐发出阵阵的寒气,貌似比这京畿之地的严冬还要冷上数倍。
冲进殿内,他便看到高杰已经站在了一个蒲团前,而自己的主子,此刻正闭目坐在蒲团之上。
儒生去势不停,瞬间便来到高杰身后,右掌对着高杰的头顶毫不犹豫地拍下,掌心未落,寒气已悍然降临,将高杰全身罩住。
高杰兵行险招,终于进到了偏殿,并看到了坐在蒲团上的人。但他还没来得及辨别清楚此人是不是他要找的人,还来不及说一句话,全身便被暴烈的寒意笼罩,下意识地想要打个冷颤,却发觉无法动弹,连冷颤都打不了了。
这在此时,一道淡淡的声音从坐在蒲团上的那人嘴里发出:“算了!”
轻轻的两个字,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甚至没有在殿内引起半点回响,但却好似蕴含着庞大的力量和威严,儒生闻言,神色凝重,硬生生将几乎触及高杰发丝的手掌止住,缓缓收回。而在他手掌之后,高杰突然觉得身体恢复了自由,哆嗦了一下,这才将那个寒战打了出来。
只是,他不知道,在头顶挽着的发髻上,此刻已经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听着儒生急促而不甘的呼吸声,坐在蒲团上的人轻声笑道:“让我和这位小哥单独聊聊吧!”
儒生急道:“二公子,这。。。”
他话音未落,就见那人摇摇头,淡笑道:“无妨!”
儒生咬咬牙,又深深看了一眼高杰的背影,方才转身离开,出去时带上了殿门。
今日虽无雪雨,但天色晦明,光线不强,而偏殿中门窗紧闭,只点着两盏油灯,颇有些昏暗。
高杰眼力不错,终于看清了蒲团上那人的模样。
他剑眉星目,鼻直口方,颌下留着灰白而浓密的胡须,看上去颇为粗旷,隐隐有种威猛之势。此人虽是坐姿,但亦可以看颇为高挺,灰色棉袍宽宽松松罩在身上,身材却并不是想象中那般雄壮魁梧。他的双手自然放在盘坐的膝盖上,清净淡然,很是放松,完全看不出半点因为高杰的到来而产生的紧张感。
高杰迟疑了片刻,方才不确定地问道:“请问,您就是王好义前辈吗?”
那人情绪没有丝毫波动,平淡自若地回答道:“没错,我便是王好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