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疆香谷的白蚊是仅次于蛊虫的阴邪之物,也是香谷的人在对敌时最喜用的手段。只是这东西有天生的克星,那就是无香花,之前蓝靛闯入天下无香后院的暗房里,差点被里面的白蚊吞噬,是安岚利用无香花制造了一场香境,瞬间压制了那些宛如涌潮一样的白蚊,才救出蓝靛。
只是无香花及难获得,它只产于南疆,而南疆每年产多少无香花,又有多少被送出南疆,南疆香谷都有严格控制。并且从五年前开始,香谷就不再允许无香花外流,因从那个时候香谷就在为入主长香殿做准备了。只是长香殿本就汇聚天下奇香,即便香谷控制了无香花,但长香殿有往年的积累,还是存下了一定量的无香花。
要从香殿内偷出无香花是不可能的,所以为了耗尽长香殿的无香花,司徒镜便设了一个局:用镇香令的去向诱蓝靛入天下无香,再引安岚出手,令安岚不得不用无香花压制苏醒的白蚊。
香殿内存有多少无香花,司徒镜心里早就有数,那个晚上白蚊苏醒的数量,正好耗尽了香殿仅存的无香花。
至于那个局,白焰是否参与其中,镇香令是不是他故意弄丢的,香殿内无香花的存量是不是他告诉司徒镜的。鹿源对此一直持有怀疑,只是他没能找到有力的证据,但答案很可能就写在白广寒留下的那封信里。
安先生应该已经看过那封信了。
鹿源从夜空那收回目光,转过脸看向蓝靛:“安先生要的是一网打尽,白蚊那等阴邪之物,若没有无香花压制,是极难控制的,到时即便是一把火烧了藏香楼,也难保真能烧得干净。”
“他们若真将白蚊送进香殿,不到最后,我不会惊动它们。”蓝靛面上带着几分凝重,“只是……如果花容没办法将无香花送过来的话,这把火迟早是要放的。”
安岚安排花容去清河,除了暂时替代崔飞飞的身份外,还有另外一个任务,就是为长香殿找到无香花,并准时送达香殿。
这两件事,无论哪件都不容易,蓝靛很难想象花容能做得到,在她看来,安先生是最后一赌,并且把重要的赌注压在了花容身上。
鹿源却道:“安先生既然说花容可以,那花容就一定可以。”
温缓语气融化在这冰凉的夜色中,带着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意味,他是她最虔诚的信徒。
蓝靛未在言语,只是心里道,希望如此,希望安先生能渡过此劫。
“回去吧,这么冷的天,该早点休息。”鹿源说着就转身,只是他刚走两步,身体突然顿住。
蓝靛本也是要转身离开的,却看到鹿源忽然又停下,便问:“怎么了?”
因鹿源是背着蓝靛,所以蓝靛看不到他此时的脸色已是煞白,额上瞬间冒出一层冷汗。司徒镜开始唤醒他体内的命蛊了,那是催命的符咒,催着他的命,也在催着安先生的命!
“源侍香?”蓝靛见鹿源一直没有回应,而且背影似乎越来越僵硬,她觉得不对劲,遂转身走过去,只是刚走到鹿源身后,就看到鹿源突然就往地上倒了下去!
“源侍香!”
……
腊月二十四,白焰给安岚送饭时,在外面敲了四五下门,里面却一直没有声音,他便直接推开门,结果却发现安岚竟晕倒在地上。侧躺在地上的那个身影,脸色比她身上穿的衣服还要白,房间里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外面的风卷着雪花飘进来,冷得可怕,她看起来就像是已经死了一般。
白焰突然看到这一幕,脑子有瞬间的空白,兴许连他都不知道,这一刻,他面上第一次现出惶恐之色。
他是那样自负的人,自负聪明,自负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中,在走进长香殿,接受镇香令时,他不曾想过会后悔。就算后来做出改变,他也未曾觉得那是因为后悔,更未曾想过,即便后悔了,也恐怕已来不及。
难道……真的已经来不及了?
“安岚?”他向她走过去,此刻他的脸像是带上了面具,僵硬得没有任何表情。他将手指伸到她鼻子下面,片刻后,终于感觉到她还有呼吸,那一丁点的温度,遂令他脸上的面具一下破开,双目竟露出劫后余生之感。
他赶紧将她抱回床上,给她盖好被子,将汤婆子放到她脚下捂着。
一刻钟后,安岚终于醒来。
白焰这才长吁了口气,面上也恢复了正常:“你晕过去了。”
安岚睁开眼看了他一会,在伸手按了按自己的额头:“我晕过去了?”
“是,敲门不见你应声,一进来就看到你躺在地上。”白焰扶她做起来,再给她倒了杯热茶,有些担心地看着她,“觉得怎么样了现在?”
“还好……”她再次试图重建香境却依旧失败,并且精神受到了重创,可她总觉得离成功就差那么一点了,就那一线的距离,可她就是跨不过去。
安岚深呼吸了一下,然后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良久才道:“你当年,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白焰接过她手里的茶杯,替她拉好被子,才道:“你可知道,当年白广寒……当年我为什么在最后一刻放弃了,放过你了。”
安岚沉默了一会才道:“因为我不愿,我若不是心甘情愿替你去死,你就没有十成的胜算。”
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误以为当时的自己,是心甘情愿的,后来才明悟,其实她做不到,她接受不了自己那样的结局,那从来就不是她的目标,她只是认赌!服输!但她做不到心甘情愿为别人献祭自己的生命。当年他看错人了,他费尽心血培养出来的不是傀儡,而是要取代他的人。
白焰轻轻笑了,转着手里的茶杯道,声音里带着一种莫名的愉悦:“我想也是。”
安岚抬起眼,漆黑的双眸沉默地看着他,带着询问。
白焰面上的笑容淡去,目中陷入沉思,片刻后才道:“当初在涅槃香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境况,当真是想不起来了。只是这些天,我思来想去,当时在那等绝境下,白广寒能放过你,情根深重自然是原因之一,其二便是如你所说,你之不愿,使之不得十成把握。只是你想过没有,对陷入绝境的人而言,求生,只需一线希望便足矣,哪会去求十成的把握呢。”
安岚微怔。
白焰接着道:“所以,那一线生机,其实一直就在白广寒手里,所以这也是他最终放过你的第三个原因。虽都只是我的猜测,但这并非是没有可能。”
安岚怔了许久才问:“要如何抓住那一线生机?”
白焰似不愿说,只是安岚一直看着他,于是沉默了一会,才道:“重建之前,必先毁灭,置之于死地,而后生。”
安岚看着他,瞳孔微缩。
根基已受损,在断壁残垣上,是没办法建立一个新的世界的。
她不是没有这么想过,但……若真的将她的香境世界全部摧毁,其后,更有可能陷入彻底的虚无死地。
白焰握住她冰冷的手:“无论是最亲的人,还是最爱的人,无论他多想为你承担痛苦,其实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有些苦,我们注定是只能自己承受,所谓的感同身受,不过是嘴上说来安慰正在受苦的人罢了。”
这兴许也是白广寒当初放过她的原因,那场涅槃香境,即便她承接得起,也并不代表她能真正感受到他的痛苦。
他垂下眼,看着她纤细的手指:“我最大的痛苦,是明知你正承受着凌迟,却只能在一旁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