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快的方法
外头并无萧澜的身影, 据弟子说是红莲大殿那头出了事,少主人先行离开过去看看。
“告诉澜儿,做完了手头的事情就来找我。”鬼姑姑吩咐。
弟子答应一声, 匆匆前去传话,心底却有些发毛,不知为何, 他总觉得今日的姑姑要比往常更加……吓人一些。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空空妙手鬼影一般从天而降, 笑嘿嘿举着手中白瓷瓶,邀功请赏看着萧澜。
“多谢前辈。”萧澜伸手, “给我。”
“你可知这是什么?”空空妙手问。
萧澜道:“明玉所中的毒。”
“没错,此物名叫霜昙,你先前可曾听过?”空空妙手拉开椅子坐下, “看着可阴毒, 据那老妖婆说,能将血也冻成冰。”
“解药呢?”萧澜又问。
“怕是有些难找。”空空妙手道, “那两个老妖婆又不蠢, 都猜出你是装的,也不知拿了一瓶什么玩意,说要前来试探你。”
萧澜点头:“意料之中。”
“那你要如何应对?”空空妙手提醒他,“你既是没中毒, 下一步打算怎么走?”
“姑姑不会伤我,药师也不敢伤我。”萧澜道,“姑姑说是解药, 我吃了便是。”
“你要吃自然可以,”空空妙手道,“可那解药却不知真假,你吃下去后究竟是要演它无用,还是要演它药到病除?”
萧澜道:“先将霜昙给我看一眼。”
“你小心些。”空空妙手道,“透明的小甲虫,跑起来飞快。”
“几只?”萧澜又问。
“七八只吧,胡乱装的。”空空妙手道,“那老妖婆养了不少,觉察不出异样的。”
“今晚找机会,将这几只送出冥月墓,交给外头曹门主的人。”萧澜道,“若途中能追上明玉,给他便是,若半路追不到,就用最快的速度送去日月山庄。”
“你对那陆明玉,当真是上心。”空空妙手嘴里嘟囔,觉得自己又离抱曾孙远了一步,可不乐意也要做,将那小瓶子揣好后,随口问:“你还留着两只要作甚?”
萧澜直接将手掌覆了上去。
“喂!”空空妙手大惊失色,将他的胳膊一把扯开,桌上却已空无一物。
那两只霜昙挥舞着细小而又锐利的前爪,钳住掌心皮肉,很快就撕裂出入口,随着血液窜了进去,消失无踪。
寒意升腾而起,萧澜握紧拳头,闭目用内力压了回去,半晌方才睁开眼睛。
发梢结了冰,眼睫也挂了霜。
原来当真这么冷。
空空妙手如雷轰顶,木雕一般张开嘴看着他,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赶忙冲上去捧住他的手,触目却只有两个细小发白的伤口,哪里还有霜昙的影子。
“你……你……”空空妙手嘴里胡乱说着,抬手想要打他,却又舍不得,最后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岔着腿呜呜哭了起来。
萧澜也是没料到,他居然会是这反应,一时间哭笑不得,蹲在对面道:“前辈,先冷静一下。”
“那陆家人,陆家人,到底有什么好。”空空妙手眼前发黑。
“陆家人有什么我不知道,不过明玉很好。”萧澜将他扶起来,“况且我怎么会拿自己的安危去赌,前辈不用担心。”
“这还不叫拿你的安危去赌?”空空妙手气急。
“这是最快找到解药的方法。”萧澜道,“而且我记起来了。”
“记起什么?”空空妙手不解。
“记起小时候一件事。”萧澜答。
多年前的盛夏入伏天,那时自己体内余毒未清卧病在床,原本陆追是每天都会来的,可不知为何,有一阵却接连消失了七天,再来时,身上又多了药味,脸色也是苍白的。
“他们又欺负你了?”萧澜着急,也顾不上别扭,撑着坐起来拉过他的手,“挨打了,还是挨饿了?”
陆追摇摇头,脱了鞋蜷进他被窝里,睡了一会才道:“冷。”
萧澜将人搂进怀里:“怎么会冷呢,我都冒汗了。”
“透明的白虫。”陆追手腕缠着绷带,打着呵欠道,“姑姑放进我血里的,说过阵子再拿出来。”
“我去找她。”萧澜掀开被子就要往床下跑。
“别去。”陆追拉住他,央求,“你陪我睡一会吧。”
“可……”萧澜小心翼翼握住他的手腕,“疼吗?”
“不疼,你陪着我也不冷。”陆追没什么精神,“姑姑知道了,最后还是打我罚我,你又打不过她,算了吧。”
……
萧澜低着头没说话。
“你比我还小呢。”陆追靠在他手臂上,低低道,“等将来长大了,你再带我走。”
萧澜用被子裹紧他,将人整个圈入怀中。
“那时我就该去找姑姑的,可现在再后悔也于事无补。”萧澜道,“迟了十几年,这回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出事。”
“那你自己呢?”空空妙手依旧气闷。
“我都说了,冥月墓的将来全系在我一人身上,姑姑绝对不会让我有事,我再了解她不过。”萧澜道,“时间差不多了,我去找姑姑,前辈替我将这霜昙送出去吧。”
空空妙手看他一眼,依旧很想哭。
像街上的泼妇,挨打的稚童一般,不要脸不要皮,就想将心中的哀痛扯着嗓子嚎出来。
那陆家人,那陆明玉,究竟有什么好啊。
萧澜拍拍他的肩膀,去了鬼姑姑所居的深殿。
“红莲大殿出了什么事?”见他来了,鬼姑姑问。
“有一处房梁崩塌,不算什么大事,已经安排工匠修补了。”萧澜道,“往后几日,我也会派人将其余地方都排查一遍。”
“辛苦了。”鬼姑姑拉过他的手,“还是这么凉,依旧全身发冷?”
萧澜点头。
“喝了吧。”鬼姑姑将白色瓷瓶递过来。
萧澜未有迟疑,接到手中一饮而尽。
“好些了吗?”片刻后,鬼姑姑问。
萧澜伸出手,原本泛白色指甲,此时非但没有恢复血色,反而多了一丝幽蓝。
……
萧澜道:“毒|药啊?”
“胡言乱语。”鬼姑姑将他的手松开,“你这寒意来得凶猛,要慢慢解,急不得。”
萧澜道:“可姑姑都没告诉我,究竟是何物所致?”
“霜昙。”或许是见他的确中了毒,鬼姑姑虽说心中依旧不解缘由,不过也并没有再隐瞒,“大概是在你失忆前,那陆明玉所为吧。”
“又是他。”萧澜叹气,“看来这梁子可不小。”
“回去歇着吧。”鬼姑姑并不想在他面前多提陆追,“明日我再带你去找药师。”
萧澜答应一声,转身离开了深殿。
他手中依旧攥着那个瓷瓶,里头尚且剩下一些药物。
往后几日,不管药师给什么东西,他都打算余一半下来,等体内寒毒彻底清干净的那天,再一并带去日月山庄,去赴三月之约。
以身试毒,虽说是最愚蠢的方法,却也是最快捷的方法。
无人知晓陆追体内的霜昙已蔓延到何种地步,他不想再浪费哪怕仅是半寸光阴。
冥月墓外,空空妙手依旧双目含恨,呜呜哽咽着,将手中霜昙交给了外头的线人。
黑鹫帮的弟子心中很惶恐,大家又不相熟,而且还是盟友,为何这眼神却一点都不友好。
而与此同时,隔着数座山三条河的远方,陆追正半躺在树林中赏月。
陆无名敲了他的脑袋一下:“睡觉。”
陆追叹气:“爹真是半分风花雪月的闲情也没有。”
“谁说我没有?”陆无名替他铺好马车中的被褥,“当初我年轻俊俏风流人间时,你还不知在哪里。”
陆追:“啧啧。”
“臭小子。”陆无名笑一声,伸手作势要打他,“快些来睡。”
“爹。”陆追伸了个懒腰,“待到一切都结束时,我们回一趟飞柳城吧。”
“去那里做什么。”陆无名笑容淡去,摇头道,“只是普普通通一座城罢了,你在王城就很好,若想换个地方,就随我去海岛,也胜过那所谓的故土。”
这头两人还在说话,远处一群鸟雀却骤然惊起,在夜空中扑楞着翅膀消失无踪。
陆追顿时警惕起来,有人?
陆无名低声道:“多加小心。”
陆追单手握住清风剑柄,侧耳听着四周动静,眼神如同蓄势待发的雪豹。
一棵大树后,一个灰色身影正静静站立,像是一棵树,一块石,似乎连风都不会往他那里去。空气凝结成浓稠的液体,唯一能动的,只有那双眼睛。
眼角有着细微的皱纹,让本该俊俏好看的眉眼逊色不少,眼底的光是阴森的,嗜血的,也是兴奋的。
连季灏自己都没料到会这么快就找到目标,这其中最大的可能,就是陆追的确已经病入骨髓,所以即便再心急如焚想去千叶城,路上也走不快。而这对自己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远远欣赏着火堆旁的人,他的神情愈发诡异起来。
而一股不属于他的力量,此时也正在悄然发芽,攀着筋脉一路蔓延。
黑暗旷野中,有谁在哭,又有谁在笑。
……
“前辈!”叶瑾惊呼。
“没事没事。”杨清风扯过袖子给他擦,一擦一大片。
叶瑾面色泛白,头晕眼花,大夫都有洁癖,更何况他还是一等一的神医。
好端端走在树林中,一群鸟雀腾空而起齐齐兜头拉屎,这他娘的谁能忍?
“前头有火光。”杨清风继续安慰他,“说不清是有猎户在烤肉呢,走走走,先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