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将陆续离去,堂中只剩李继隆、陆飞和戴恩三人。
戴恩对陆飞道:“陆将军,请你先到外面等一会”
李继隆的人刚刚被杀,怎么着戴恩也得给个解释,要不然上了战场非闹出大乱子不可,陆飞一走,戴恩便走下帅案,来到李继隆身边,温声笑道:“李将军还生气呢,来,请坐!”
李继隆心里是有气,更想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闷闷不乐的坐了下去,道:“大帅军纪严明,我生什么气,沈从文该死。”
戴恩哈哈一笑,在他边上坐下,道:“听你这口气还是对我有意见,好,明人不暗事,我戴恩不是背后下黑手之人,我告诉你,我杀沈从文其实是为了李将军你,你信吗?”
李继隆一皱眉,冷笑一声道:“愿闻其详。”
戴恩笑道:“好,大军自出征以来,军中的大小事,官家一直都清楚,包括你我的一言一行,对吗?”
这个李继隆不反驳,监军潘美和他的手下就是来军中做这些事的,几乎隔几天就会往汴梁送密报,可能连戴恩每天见了什么人远在汴梁的官家都门清。
李继隆道:“那是自然,官家英明神武睿智,谁又瞒得了他。”
戴恩点点头,继续道:“大军出征在外,君命有所不授,历来皇帝都不会信任你我这些手握重兵的大将,更不想全军上下一心,这些日子以来,李将军不觉得与我走得太近了吗?”
李继隆心中一紧,“难道大帅听到什么了?”
戴恩摆摆手:“不不,现在还没有,我也知道你是出于公心,想维护我这个大帅的权威,可官家会这么想吗?官家会把事情往最坏的那一面去作打算,他会认为你我勾结在一起,图谋不轨,你信吗?”
李继隆脑门上微微出汗,喉结涌动,轻声道:“不,不能吧,我从未作此想呀!”
戴恩哈哈一笑:“你怎么想不重要,关键是官家会怎么想,李继隆,你要知道,这次西征官家可是在军中安排了不少皇亲任要职,目的是什么你明白吗?”
李继隆三十出头,一心想的是战事,很少将朝廷里的争斗放在心上,这会戴恩一说,倒真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被皇帝猜忌那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看着李继隆失魂落魄的样子,戴恩温声道:“将军不用担心,今日我当着众将的面杀了沈从文,与你当堂撕破了脸,想必这事五天之后就能传到官家耳朵里,你想想吧,我知道沈从文死的冤,他是为你死的,为了你回汴梁之后能受官家重用而死。”
李继隆愣住了,还真是这么回事,他喃喃道:“可,可大帅为什么帮我?”
戴恩一脸沉重,深吸一口气道:“为了你,也为我,日后你会明白的,李将军年少有为,是朝廷的栋梁,你也知道,自从官家称帝之后,开国的老将几乎都不再统兵了,说句大不敬的话,官家忌惮他们,你李将军身为皇亲,深受官家信任,此时也正是你们建功立业名垂青名的时机,你试想,如若你被官家所猜忌,这日后的前程可就全完了,如今,大宋虽已立国两年,可西南蜀国仍在割据一方,北有辽国虎视眈眈,西北党项人又包藏祸心,大宋仍是强敌环伺,李将军,你得为大宋出一份力,我保住了你就等于保住了大宋的安宁,我可不想让石保吉这样的酒囊饭袋得到重用,你明白吗?”
李继隆语塞,他一时分辨不出戴恩这番话的用意,仅仅是为了帮自己?
“大帅过奖,既然这些道理您都明白,您真的是为了帮了而擅自杀沈从文,提拔陆飞,这两件事可都是要命的,赏赐封官可不应该是您大帅来做,官家会怎么想?”
戴恩笑了笑:“话说到这就够了,你只要记住,我戴恩不会害你,日后官家要怎么处罚我,我都认了,对了,那个陆飞是个人才,他会成为你将来仕途上的左膀右臂,我还可以告诉你,这个人有野心,你既要用他,也要防着他,将来平定蜀国,收复幽云,出将入相你少不了他。”
李继隆更不解:“他不是你的人吗?”
戴恩笑道:“你记住,在军中你没有任何亲信,也不能让官家知道你有任何亲信,就算有,也一定是那种无足轻重的人物,否则你永远都成不了气候,官家一句话你就得身败名裂。”
李继隆后背都湿了,从戴恩嘴里说出的每一句话只要露出一句那就是大逆不道之罪,在军中议论皇帝,这是死罪,戴恩想干嘛呢?
戴恩点点头道:“言尽于此,你自己慢慢琢磨,回吧,为明天的战事做好准备”
李继隆忐忑不安的离开,他始终不明白戴恩的用意何在?
“陆飞,你进来!”戴恩在堂中提高了声音。
陆飞走了进来,拱手道:“大帅!”
戴恩上前拍拍他新换上的盔甲,笑道:“这身衣服还满意吗?”
陆飞道:“全仗大帅提携。”
戴恩指指边上的座椅道:“坐吧,今日没有旁人,你我说说心理话。”
陆飞心中纳闷,怎么看都感觉戴恩今天像换了个人似的,做事完全不顾,这不像他平时稳扎稳打的风格呀。
戴恩亲自沏着茶,二人紧挨而坐。
“陆飞呀!”戴恩显得有些语重心长,“军中清苦,你受得了吗?”
陆飞道:“这些日子一直在大帅身边,比起那些在军营里的弟兄,我没吃什么苦。”
戴恩点点头:“军中是苦,可我知道,这些苦对你来说算不得什么,你小子心气高,非池中物。”
陆飞忙起身拱手道:“大帅您……”
戴恩呵呵一笑:“别紧张,这里没外人,有野心怕什么,这是好事,男大汉大丈夫岂能一辈子屈居人下,我不是试探你,早在醉微阁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小子不安份,说说,以后有什么打算?”
陆飞潇洒一笑:“以后?以后当然是跟着大帅南征北战,为大宋出一份绵薄之力。”
戴恩哼哼的闷笑道:“你呀,还是提防我,和你交给底,你知道今日我不顾众人的反对提升你为军都指挥使会有什么后果吗?”
陆飞一愣,道:“不,不知!”
戴恩很平静的道:“此举犯了为将的大忌,往小了说这是收买人心,往大了说是图谋不轨,官家容不得我,我会死!”
陆飞大惊失色,“这,那大帅为何还要这样做?”
戴恩压压手道:“别紧张,和你说句实话吧,我早就死了,从我出任夏州都部署的那一天我就已经死了,我的头顶上已经悬了一把剑,随时都会掉下来。”
陆飞道:“大帅,这是怎么回事?真的?”
戴恩好像一点都不着急,缓缓道:“还记得当初我为什么让你刺杀我吗?我戴恩何德何能,能出任西征统帅,我做梦都不敢想。”
陆飞恍然大悟,失声道:“是官家授意的?”
没有皇帝的授意,戴恩当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禁军都虞侯,他哪有胆子敢嫁祸时任捧日军都指挥使的高顺,没有官家的支持凭他的资历也不可能出任西征统帅,这种事一旦摊上了,只能认倒霉,官家一定会找机会杀人灭口的。
戴恩摇摇头,没有直接回答:“西征不管是胜是败我都是死路一条,陆兄弟,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陆飞点点头,情真意切,他现在很同情戴恩的处境:“大帅言重了,有事您吩咐,属下万死不辞。”
戴恩道:“别说死,人死万事休,不管怎样都得活着才能做事,看现在的情况,这西征的战事这几日就要结束了,你现在是军都指挥使,虽然没有官家亲自任命,但你的名字一定会让官家留下印象,你在朝里没有根基,也没与谁站在一起,如果说有,那只能是你我,可我一死你就是孤家寡人,官家对你这样的人一定会重用,你若得势,你得想办法保住我在汴梁的家小,我那老母亲七十了,白发苍苍,呵呵,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不孝呀!”
陆飞有些不好接话茬,静静的听着。
戴恩又道:“记住,别和朝臣走得近,也别太露锋芒,要做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永远都不能引起官家的猜忌。”
陆飞也是听得心惊:“既是这样,大帅何不想想后路,设法自救呀!”
戴恩摆摆手:“没用,这一战我若是败了,那是死有余辜,若是胜了,我买通杀手嫁祸于人的事就会满城风雨,弹劾我的人,眼红我的人会一个个跳出来,官家会杀了我堵幽幽之口,所以我不能回京受死,要死我只能死在前线,给我的家人留一份体面,你明白吗?”
陆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人早就知道了自己的下场,却一直都这么闲庭自若,这么镇定也真是难得。
戴恩呵呵一笑,从怀里拿出几张泛黄的纸,递到陆飞边上,道:“你不用为我担心,这个世上没人救得了我,我在汴梁有七处产业,老家也有两千余亩的田地,这是我这辈子攒下来的积蓄,也算风光过了,这些东西我都作了安排,有两处是留给你的,一处是龙津桥的那间青|楼,你小子哪都好,就是太好|色,给你了,那可是聚宝盆,这是那的房契。”
陆飞拿着两张纸发愣,太吃惊了,好像也没有办法拒绝。
戴恩又指着另一张纸道:“还有这一张是着地契,在天波门边上我有一座宅院,知道的人不多,我出京之前已经划到了你的名下,现在是你的了,回京后你就搬进去吧,放心,这些产业本来就不在我的名下,没人会怀疑你和我的事,你也不用谢我,这点东西只是我家业的十分之一,还是那句话,帮我安顿好家小,如果有可能的话,就将我留给他们的所有产业都变卖了,送他们回老家,离开京城那个是非之地,这些年我得罪了不少人,我死之后他们一定会落进下石,我不想我的家人受我的连累,你明白吗?”
陆飞失声发笑:“呵呵,这,这算怎么回事,大帅,你何不现在就变卖家业,疏通关节,保住命比什么都重要。”
戴恩苦笑道:“有些事再多的钱也没用,不折腾了,东西收好,你有情有义,我相信我不会看错人,你会答应我的,对不对?”
“于私,大帅对我有提携之恩,于公,您是我的将军,于公于私我都会照顾好您的家人,只是,我觉得你就这么认命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这事对陆飞来说还真的是太突然了,一点准备都没有。
戴恩道:“不说这些扫兴的事了,说说你吧,你放心,你初掌兵肯定有很多熟悉的地方,镇守延州的事我也安排好了,昨天晚上我已经去信给了雁门关镇将杨延昭,请他在我军大举进攻的时候侧应一下,将他的兵马调到朔州附近,牵制辽军前来袭延州,你在这安全得很”
陆飞真是感动,戴恩不动声色之中已经做好了所有的打算,好像一切都在按他的计划走,这种人若是死了真的是朝廷的损失。
“谢大帅,陆飞五体投地,您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呀”陆飞是真情流露。
戴恩道:“别替我担心,谁也救不了我,你那个白娘子怎么样了,烈马不好驯服吧。”
陆飞苦涩一笑:“她走了,前些日子我在朔州又遇到了她。”
“朔州?”戴恩皱眉道:“她去那干吗?”
陆飞摇摇头:“还能干嘛,刀口舔血,中原她也不敢回,又做回杀手了。”
戴恩哈哈一笑:“这是她的路,人各有命,她的仇人太多了,官府和绿林都有人要她的命,一旦她放下刀就只有死路一条,想当初跟着我她也过了几天安稳的日子,你别误会,我和她之间没什么,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她要强,看不上我,白娘子是个好女子,只可惜走了一条不归路,不过我倒是觉得她对你挺上心的。”
陆飞哼哼一笑:“在朔州的时候我让她跟我回来,她拒绝了。”
戴恩道:“她比你看得远,以你那时候的身份根本保护不了她,现在也不行,你刚刚进入仕途,根基不稳,你身边绝对不能有这种女子,免招非议,白娘子杀得人太多了,黑|白两道都让她得罪完了,我在醉微阁救她那次,你知道她杀了谁吗?”
陆飞摇摇头。
戴恩小声道:“寿州知州孟晖的公子。”
陆飞倒不觉稀奇,她连辽国朔州节度使都敢下手,估计这世上除了天子以外就没她不敢杀的人。
陆飞道:“那你知道是谁雇了她吗?”
戴恩沉默一会道:“不清楚,她也不会告诉我,后来朝廷处理这件案子时,我倒是听说了一些,好像是这寿州知州的公子强行霸占了当地一个姓李的富商家的闺女,那女子刚烈,上吊死了,李家告上公堂,官司输了,知州衙门判李家小娘是自杀,后来听说这孟公子去了汴梁,不知道是不是避风头,反正在醉微阁被白娘子给杀了。”
陆飞道:“那是李家雇的她?”
戴恩一摊手:“谁知道,案子我不关心,你知道白娘子的命在江湖上值多少钱吗?”
陆飞摇摇头。
“一千贯!”戴恩伸出一根手指,“听说在运河上的漕帮已经放出了风,一千贯要她的命?”
陆飞心中一紧,价钱这么高,江湖上的杀手还不抢破头,“大帅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吗?”
戴恩笑道:“江湖上的恩恩怨怨扯都扯不清,你我都身在官场,不去过问为好,将来你若有机会护得了她,就帮她一把,她人不坏,死在她剑下的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算她不杀,也有别的杀手为钱卖命,对了,她在朔州做甚?”
陆飞苦笑道:“刺杀辽国朔州节度使韩德让,我问她是谁出的钱,她不说。”
戴恩道:“道上的规矩,她不说我也能猜到。”
“谁?”
戴恩皱眉道:“韩德让的先祖就在辽国为官,与中原素无往来,那就谈不上在大宋有仇家,白娘子又不会替辽国人卖命,那剩下的就只有一种人。”
“蜀国人?”
戴恩点头道:“很有可能,蜀国远在西南,不太可能与韩德让有什么私仇,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杀韩德让,嫁祸大宋,挑起两国纷争,蜀国坐收渔翁之利,换句话说,买通白娘子的人,很有可能是蜀国的一名大员,也有可能是蜀国国主或世子,反正来头很大,当然了,这只是我的猜测。”
陆飞半信半疑,白娘子走的时候是说去蜀国,这到是对上了,也不知是真是假,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戴恩,他若真的死的,自己就真的只能孤军作战了。
陆飞道:“白娘子应该会照顾好自己的,大帅,您真的不想再博一博?只要你同意,我这就潜回汴梁,接出你的家小,咱俩一起逃出去,去哪都行,离开大宋国土。”
戴恩无奈一笑:“没用的,再说你也不会甘心,你费了那么多心机就真的这么放弃了吗?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你要做的就是守好延州,日后加官进爵,将来你若能入朝为官,记着两句话,第一,不要和任何朝臣结仇,也不与任何人走得太近,一个不小心你就会被人牵连,你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第二,心要硬,膝盖该软就得软,不知道求人的人永远都不会成为人上人,别给自己竖敌。”
陆飞无言以对,看来戴恩是真的放弃了,医生永远都救不了一心求死的人。
“大帅的话,陆飞铭记于心”
戴恩经历了太多风浪,再大的事都不会显现在脸上,他淡淡一笑,拍拍陆飞的胳膊:“左厢第一军里有很多人是我的老部下(西征前,戴恩为第一军都虞侯,兼一二三四军都指挥使),沈从文是西征前临时调来的,他的死对你的上任没有影响,要想尽快掌控第一军,你得有自己人,你说,你想要谁?”
陆飞也没得选,他没办法从官家手里救戴恩,当下便不假思索道:“我要四个人,亲兵都里的,罗成,张江,铁捶,还有曹克明,请大帅成全。”
戴恩点点头,“好,一会你带他们走,其实你这是救了他们一命”
“什么意思?”
“主帅若有损,按军法,护卫皆斩”